陸訥被他看得有點兒不自在,拿手推他,“哎,行了,別得寸進尺啊,我這金貴的肉體不是誰都給抱的啊,得按秒計價。”
蘇二不撒手,“那行,我先買個一小時。”話剛說完,人忽然朝後倒去,陸訥猝不及防,也給帶着向前摔去,兩人交疊着一塊兒摔到了病牀上,陸訥那分量砸在蘇二身上,砸得他悶哼了一聲,就是這樣,他摟着陸訥也沒撒手。
陸訥也不清楚他那病到底什麼情況,有點兒束手束腳,皺着眉嫌棄道:“蘇二你怎麼住院了都不能消停點兒?”
蘇二好像沒聽到陸訥說什麼似的,伸手像摸小狗似的摸摸陸訥的腦袋,幽幽地說:“你說我怎麼就這麼稀罕你呢?”
陸訥頓時耳朵微紅,一大老爺們居然不好意思起來,故作鎮定地從蘇二身上爬起來,沒話找話,“你吃過沒?”
“沒有啊。”
“這麼晚了都還沒吃啊,那什麼,你想吃點什麼,要不我給你去買點兒?”
蘇二一聽就來勁兒了,從牀上爬起來,打開衣櫃要換衣服,“你想吃什麼,咱們出去吃,這兒能有什麼吃的啊——”
陸訥趕緊阻止,拉下他脫到一半的病號服,“你都住院了,就別折騰了好嗎?”好說歹說終於把蘇二給勸下來了,最終兩人一塊兒吃了醫院提供的套餐,對已經連續在片場吃了一星期盒飯的陸訥而言,那三菜一湯簡直算得上豪華級別,偏偏蘇二擺着一副j□j面孔,這不吃那不吃的。陸訥也不理他,埋頭將自己那份很快解決了。
不知是因爲生病食慾不振,還是飯菜確實不對胃口,蘇二將所有的菜都挑剔一遍後,才勉勉強強吃了小半碗,然後翹着腳躺牀頭把電視打開了,拿着遙控器按來按去。
陸訥看着他欲言又止。將所有電視臺按過一個輪迴的蘇二忽然轉過頭,說:“陸訥,你過來,咱們玩個小遊戲。”
陸訥正收拾吃完的餐盤呢,聽到這話就擦了擦手走過去,問他:“你想玩什麼?”
蘇二的身子往裡邊兒讓了讓,拍拍空出來的牀位,“你上來。”
陸訥不動,“有話就在這兒說好了,一張牀上擠大男人你不覺得硌得慌啊。”
蘇二不語,沉默地盯了陸訥一會兒,說:“你怕什麼呀,就我現在這情況,還能對你做什麼?”一下弄得陸訥有點兒啞口無言——蘇二這個人平時就不大愛運動,最多揮揮高爾夫球杆,騎馬跑個一兩圈兒,然後就要歇好一會兒,幹什麼都懶洋洋的,吃東西又挑剔,平時穿着衣服看着身材倒是漂亮,其實外強中乾。如今知道他心臟有毛病,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釋,陸訥心裡其實挺不是滋味。
脫了鞋子,上了牀,牀鋪乾淨而柔軟,有被太陽暴曬過的味道。陸訥挺屍似的躺在上面,一動不動,問:“好了,這下你滿意了吧,想玩什麼?”
蘇二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副撲克牌,說:“我們打牌吧,贏的那個人出題,輸的那個人必須無條件地照做。”
陸訥覺得他這幾天在醫院肯定憋壞了,不然哪能想出這麼無聊的遊戲啊,但還是同意了,結果第一局他就贏了,陸訥顧忌着蘇二有病,也不敢出太出格的題,想了想就問:“你說說你怎麼發現自己喜歡男人的吧?剖析剖析心路歷程什麼的。”
蘇二斜了他一眼,大概是覺得他這題出得太沒水準,滿不在乎地回答,“這有什麼啊,十五六歲的時候,發現自己對男孩兒比對女孩兒有感覺,反正也沒人管着我,一來二去就那樣了唄。”
陸訥忍不住側過身,“那你家裡人沒意見,蘇缺呢,他不是你哥嗎?”
蘇二鄙視地斜了他一眼,“我跟他又不是一個媽生的,他憑什麼管我呀,而且蘇缺這人吧,跟你說,有病,腦回路跟人家不一樣,我都不稀得提他。”他那語氣,又嫌棄又辛辣,讓陸訥迅速腦補出了一段兒豪門兄弟恩怨情仇什麼的。
蘇二說完,自己嘩啦啦地洗牌,說:“接着來。”
第二回終於輪到蘇二,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波光在流動,衝着陸訥一笑,帶點兒孩子氣的狡黠和小壞,眼角斜飛,整個五官都生動起來,“哎,你說,我在你心裡面兒到底是個什麼地位啊?必須說實話。”
陸訥閉着眼睛裝屍體,不吭聲。
蘇二推他,“陸訥,有點遊戲精神行嗎?”
陸訥無奈地睜開眼睛,望着天花板,“說實話啊,你這個人在我心裡面——”說到這兒,陸訥故意頓了頓,斜着眼睛瞧了眼不由自主盯着自己蘇二,接着說,“就跟天氣播報員跟我說說明天晴轉多雲,時有陣雨一樣——”
蘇二一愣,臉耷拉下來,“什麼玩意兒啊都?”
陸訥誇張地一拍大腿,“就他媽是這感覺啊,都搞不清楚啥玩意兒,說了等於沒說。”
“操!”蘇二反應過來,迅速側過身壓在陸訥身上,掐着他的脖子玩兒,“陸訥你長膽子啦!”陸訥一邊兒躲,一邊拿蘇二自己的話堵他,“蘇二你有點兒遊戲精神啊,小學老師沒教你要虛心接受別人的批評與教育啊,再這樣,我要揭竿起義了啊。”
蘇二居高臨下地盯着陸訥的眼睛,冷哼了一聲,“告兒你,陸訥,以後甭想再親我。”
陸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誰想親你啊?”
蘇二忽然衝陸訥一笑,帶點兒小壞,“我想親你。”說完,他的嘴脣就壓下來,在陸訥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貼在了他的脣上。四目相對,蘇二的目光彷彿都帶着溫度,熾熱而溫柔,陸訥第一次有些無措。蘇二的嘴脣微微動了動,反覆地輕啄着,像一根羽毛劃過心間,然後,他小心地伸出舌尖,舔過陸訥的嘴脣,試探而遲疑地伸進陸訥脣間,逗引陸訥的舌頭。
陸訥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伸手就去推蘇二。蘇二不放手,更加用力地擁抱他,深深地,脣舌糾纏寸寸深入,周圍的空氣的溫度節節攀升,簡直要焚燒一切了。
陸訥終於用力地把他推開了,蘇二臉上還有些迷茫,喘着氣望着陸訥似乎還沉浸在那個深吻裡。陸訥坐起身,用手背抹了下從嘴角溢出來的涎水,一時之間病房裡只有電視的聲音。
等臉上的熱度差不多下去了,陸訥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低頭裝模作樣地看了下腕錶,說:“這麼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一早還要開工呢。”說着,彎腰找鞋穿。
蘇二一聽,有點兒捨不得,夜深人靜,兩個男人一張牀,多好的氣氛吶。但又不敢太逼着陸訥,只好說:“那我送你吧。”
陸訥趕緊阻止,“哪有讓你一個病人送我的道理,我自己能回去。”
蘇二不聽,非要送他,在病號服外面批件棕色的開衫,陪着他走到樓下。陸訥站住,回身對他說:“行了,就到這兒吧,下次再來看你——你想吃點什麼啊,下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帶點兒。”
蘇二想了想,“想吃潮州海鮮粥,放點兒乾貝雞絲,配鴨舌和響鈴,就要泰安路那家的。還有Fatty Crsb主廚做的炒蟹,不要其他的蟹,就要唐金尼斯蟹……”
陸訥越聽越不靠譜,趕緊揮手打住,“知道了知道了,趕緊回去吧。”一邊說着,打開了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
車子慢慢啓動,陸訥看着後視鏡中的蘇二,兩手揣在衣兜裡,站在空蕩蕩的路燈下,投下寂寞的身影,像一個漸漸拉遠的電影鏡頭,也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雖然陸訥說了下次去看他,但陸訥實在太忙了,電影拍攝不順利,他的脾氣也一天比一天暴躁,尤其跟女主演張茵茵不合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一般而言,陸訥的脾氣不算差,但一旦進入工作狀態,就有點兒六親不認,當初秦薇也被陸訥罵得狗血淋頭,但秦薇有個好處,就是很純真,很努力,給她一個指令,她會相信。到張茵茵這兒就完全不行,她演過太多偶像劇了,一進入鏡頭就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一些裝腔作勢的技巧,陸訥要做的,就是不停地磨,磨掉她身上的戲,可是張茵茵顯然覺得陸訥在故意找她的茬,再加上陸訥年輕,沒啥資歷,她也看不大上眼。
導演跟演員合不來,戲要怎麼拍下去?陸訥也打電話給製片人反映問題,製片人那邊也是愁眉苦臉,張茵茵是投資方指定的女主角,換是不可能的。這種情況下,陸訥決定改劇本。張弛看完陸訥的新劇本,憂心忡忡地說:“張茵茵會恨你的。”
陸訥滿不在乎地說:“沒事兒,票房愛我就行。”
新劇本發放到演員手中,果不其然,張茵茵第一個衝到陸訥面前,她還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儀態,然而燒紅的雙眼透露出她內心的憤怒,“陸導,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的戲份被刪了這麼多?”
陸訥面不改色地回答,“因爲我有了新的想法,所以改了劇本。”
張茵茵胸膛劇烈起伏着,半晌臉上才掛起冷冷的笑,“陸導,我說句難聽的話,就這羣二三流的演員,沒有我撐着場面,這部戲還不定怎麼樣呢?”
陸訥也生氣了,語氣有點刻薄,“那我也說句實話,這部戲,張小姐你還真撐不起來。”
張茵茵被人捧慣了,早忘了剛入行時的做小伏低,或者說是刻意忘記了,她挺起驕傲的胸膛,“那咱們就走着瞧吧。”踩着高跟鞋咔噠咔噠驕傲地走出了片場,整個下午她都沒再出現在片場。
到傍晚收工的時候,製片大哥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劈頭蓋臉地就罵陸訥,“改劇本的事兒你也不跟我通聲氣,投資商來問我的時候我自己還矇在鼓裡,雲裡霧裡什麼情況也不知道,就一個勁兒地在那兒賠笑臉,替你道歉打圓場,你怎麼回事兒啊,張茵茵得罪你了?”
陸訥也有點兒煩,“一半一半吧,我們是互相得罪,互相看不上眼。”
製片大哥沉默一會兒,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們這些拍電影搞藝術的,就有點兒理想主義,可理想都是建立在物質的基礎上的,你說你把張茵茵給得罪了,回頭她跟投資商一哭訴,投資商要撤資,咱們怎麼辦吶?當初‘成美’找上你,知道看中你什麼嗎?看中的不就是你那能把八百萬的投資拍出三億票房的能力嗎?別的先不說了,你這電影還沒拍到一半兒,資金都已經快斷鏈了,你準備咋辦呀?”
“大哥,不是我意氣用事,你說我好歹也拍過一部賣座電影了,一個演員行不行我看得出來,張茵茵不能說沒有資質,主要是她沒有這個覺悟,人太漂浮,定不下來。這樣,回頭我把新的劇本發給你,我跟你說,我不是心血**,我覺得這個點子真行。”
陸訥跟製片人通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電話,天空開始飄起雨絲來,陸訥點了一根菸慢慢地抽着,想起獨自在醫院的蘇二,開車去了趟泰安路潮州海鮮粥鋪,怕到醫院的時候粥冷了,還特意在旁邊的超市買了個保溫杯。到醫院的時候大約六點了,陸訥提着保溫杯乘電梯上樓,到蘇二的病房門口,門半掩着,裡面有不少人,吵吵鬧鬧的還挺熱鬧。
陸訥剛想推門進去,就聽見裡面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說:“……蘇二少你這是把醫院當酒店住的節奏啊,藍色生死戀的劇情演得夠敬業,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真的快死了呢?”
“去,你死了老子都活得好好的。”這是蘇二的聲音,帶着一慣的霸道。
“哎,那後天蹦極你到底去不去啊,我跟你說,那地方跟其他地方的真不一樣的,特別刺激,咱們早上去,晚上五點之前把你送回來,保準兒不會讓你露餡。”
蘇二盤腿兒坐在病牀上,嘴裡叼着煙,漫不經心地挑眉,剛想說話,忽然整個表情都頓了,彷彿電視機被拔了電源——陸訥提着那隻可笑的粉紅色的保溫杯,面無表情地站在玄關處。
屋子裡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陸訥,頓時都有些尷尬,有人訕笑,“喲,小陸來了啊。”
陸訥點點頭,好像沒聽到剛纔的那些話似的,將保溫杯往旁邊櫃子上一擱,淡淡地說:“你要吃的海鮮粥,忘記買鴨舌和響鈴了,你將就吃吧,沒事兒我回去了。”他說完,就轉身走出房間。
蘇二的臉上一慌,從牀上跳起來,嘴裡的煙掉下來,燙到他的小腿,他都沒感覺,急惶惶地衝出房間就去追陸訥。
陸訥正在等電梯,他是直接從片場過來的,身上穿着一件藍色的夾克,因爲下雨的關係,肩頭有點兒溼,他長得高,又愛運動,身材標準,最土氣的衣服穿他身上都好看。
“陸訥!”
陸訥聽而不聞,依舊盯着緩慢跳動的數字控制牌。蘇二跑到陸訥面前扯過他的手臂,讓他面對自己,張了張口,卻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喃喃地說:“陸訥,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聽起來有點兒像狗血八點檔的對白。
陸訥側過身,一手插在褲袋裡,冷靜地注視着蘇二,說:“你說吧,我聽着。”
蘇二看着陸訥的表情,腦袋一空,任何語言頓時都蒼白無力。只覺得有一股陰冷從腳底板裡沿着經脈緩緩地洇上來,才發現剛剛太急了,連鞋子也忘了穿。
陸訥說:“你說不出來,那我來問吧?”
蘇二傻傻地點頭。
陸訥的嘴角挑起一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弧度,極度諷刺地說:“你哪些話是真的,哪些話是假的,自己分得出來嗎?”
話音剛落,電梯門打開,陸訥順勢進了電梯,按下了關門鍵。
蘇二就看着電梯的兩扇門緩緩的合上,陸訥的臉消失在門後面,但他望着自己冷冰冰的眼神卻停留在腦海中。蘇二講兩隻手揣進病號服的口袋裡,慢慢地走回自己的病房。
病房裡他那羣狐朋狗友還在,蘇二沒心情搭理他們,進門就看見陸訥拿來的那個保溫杯,心裡面頓時一陣難受,伸出手指小心地描摹保溫杯上的小花兒。有人瞧蘇二神色不對勁,好聲勸道,“算啦,姓陸的自己不識擡舉,蘇二少身邊還能缺人嗎?”
這話忽然像一根導火索一樣點燃了蘇二這隻炸藥桶,手往門口一指,吼道,“滾,都他媽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