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訥電影首映那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浩蕩地鋪滿整個天地,馬路邊作爲行道樹的玉蘭,一夜之間似乎全開放了,滿樹滿樹的雪白粉紅,如雲如霞,空氣裡都蒸騰着陽光和花朵飽滿清新的味道。
陸訥穿了一身窄版的西裝,頗有些玉樹臨風的味道,陳時榆也是一身褐色格紋的復古正裝,頭髮染成了溫暖的栗子色,帥氣逼人,見到陸訥,忽然拉住他的手,小聲說:“陸訥,我緊張死了,你看我手涼的。”
其實陸訥也緊張,但不是怕電影不好票房撲街,而是因爲楊柳要來。
作爲主演的秦薇也來了,一身寶藍色的禮服長裙,明豔動人,身邊的虞胖也收拾得人模狗樣。作爲發行方的羅三來得遲了一點兒,跟他一塊兒來的是蘇二和桃花眼,蘇二穿着一身黑色羊毛混蠶絲的禮服式西裝,將他點綴地愈發像個櫥窗裡的模特。也沒跟陸訥說話,好像只是純粹來看一場電影,手中還拿着電影的宣傳冊。倒是桃花眼,從頭到尾就用那種類似嫌棄、迷惑、好奇、輕蔑的眼神上上下下視奸着陸訥,陸訥皮糙肉厚,全當看不見。
羅三跟陸訥說完話後,三人就進了放映廳。陸訥一直沒看見楊柳,眼看着電影就要開始了,陸訥在陳時榆的催促下,只好進了放映廳。
電影一開始便是一個室內場景,逼仄狹小的舊房間,被翻得破破爛爛的武俠書和漫畫書堆在房間的各個角落,發黃的牆壁上貼着女神關之琳的性感海報,一隻老舊的電風扇呼啦啦地吹着,翻動着攤放在書桌上的化學書,書本上用圓珠筆畫着一隻烏龜。窗外大片燦爛的陽光照進來,有細小的塵埃舞動,鏡頭慢慢移動,終於來到小小的單人牀上,穿白色跨欄背心,藍色短褲的少年正睡得四仰八叉,狹小的單人牀幾乎容不下他的長手長腳,晨*勃反應把藍色短褲支地高高的。
然後是一個卷頭髮的微胖女人兇巴巴地衝進房間,抓起書桌上的書劈頭蓋腦地朝熟睡的少年打去,嘴裡罵罵咧咧,“還不起牀!鬧鐘都叫過幾遍啦!肯定昨天又打着手電筒看閒書啦,以爲蒙着毯子我就不知道啦!趕緊給我起來上學去!”
少年被女人打醒,捂着勃*起的襠部不高興地抱怨,“都說不要隨便進我的房間啊!”一邊急匆匆地跳着腳往衛生間去,身後傳來女人恨鐵不成鋼的,罵聲,“不進來讓你睡死過去了,昨天晚上你班主任又給我打電話啦,說你上課看小黃書,你想幹什麼,做流氓啊——”
女人的聲音漸漸輕了,鏡頭一轉,是少年嘴裡叼着一片面包,騎着單車屁股並不挨着座位,使勁地蹬着單車,少年的白色短袖襯衫被風鼓起,兩邊的街景飛快地掠過,所有的一切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香樟樹的葉子,自行車的鋼圈,路邊的小石子……
隨之熒幕上出現了電影片名——
笑忘書——
給自己的情書
獻給最心愛的姑娘。
陸訥靜靜地看着片子中那熟悉的一幕幕,時而微笑,時而悲傷,好像跟上輩子那些事兒慢慢地重合起來,記憶一直下着淅淅瀝瀝的雨似的,昏昏黃黃,令人感覺到纏綿憂傷。
影片最後是很多年後,男主人公參加女主角的婚禮,婚禮中途,男主角走出酒店抽菸,看見一羣十七八歲的少年坐在馬路欄杆上衝着路過的女孩兒吹口哨,他的記憶驀然回閃,彷彿自己就是那些少年中的一個,坐在學校圍牆上,瞧着那些規規矩矩的學生目光中充滿冷漠與不屑,心中充滿着不入俗流的驕傲,直到視線中出現那個姑娘——
她從馬路那邊走來,並不好看,但有一種寵辱不驚的從容,他彷彿聞到一種飽滿清冽的海水的味道,使人癡迷的馥郁香氣。
鏡頭一轉,重新回到了少年時代的課堂,暖暖的陽光靜靜地灑進舊舊的課堂,這是一次隨堂小考,班主任坐在講臺前,黑框眼鏡後面的眼睛如同攝像頭一般不放過任何可疑的動靜,所有人都低着頭奮筆疾書,教室裡一片沙沙的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
只有男主人公咬着筆頭囂張地與老師對視,片刻之後,他似乎覺得無聊了,將筆從嘴裡拿下來,轉頭望了望窗外,然後在作文紙上慢慢地寫下來——
隨着響起的是少年男主角還略顯青澀的聲音——
太陽底下無新事。太陽底下最最俗氣的事情,就是要寫一篇關於夢想的話題作文。我覺得夢想,不能被隨便提及,那是你仰得脖子都快斷掉了,還在殷殷張望的東西,從這一個意義上來說,我有一個夢想。
我有一個夢想,快快長大,娶她回家。建一所房子,面朝大海,養一隻狗叫凱撒大帝,養一隻貓叫居里夫人,沒事看貓狗打架,假期帶孩子去公園,愉快遊玩。
平日裡,學習,工作,教養孩子,關照後輩,平凡日子瑣碎庸常。終有一天,我吻她額上皺紋,牽着她的手,看她在陽光般的倦意中闔上不再美麗的雙眼。
……
屏幕隨着男主角的聲音變黑,出現演職員表,放映廳裡燈光亮起,有女生隱隱的壓抑的哭聲。陸訥站起來,尋找楊柳的身影,但很多人圍過來,跟他握手,盛讚電影,有人過來跟他道謝,說她已經好幾年沒有看過這樣觸動人心的電影。電影
那些話在陸訥的耳朵邊打了個轉,又飄遠了。驀然之間,他好像看見楊柳的背影,想追出去,結果被羅三一把拉住,拉着他去見幾個媒體記者接受採訪。結束的時候,都已經是一小時以後的事了。
陸訥有點兒沮喪,鬆了領帶,擡頭就看見蘇二站在離他五六米遠的地方,黑闐闐的眸子微闔着靜靜地注視他,距離有點遠,陸訥無法捕捉他眼神中的訊息。陳時榆從後面追上來,開口想叫他,見此情景,又緊緊地將嘴抿了起來,望着蘇二,目光有點兒冷。
與此同時,陸訥看見了穿着黑色羊毛衫蘇格蘭格子裙外罩着風衣的楊柳,她坐在一個僻靜臺階,在抽菸。幾乎毫無懸念的,他的腳步已經將他帶往了楊柳那邊——
“我以爲你早就走了……”陸訥站在楊柳旁邊,忽然有點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子,緊張、膽怯、一腔青春期單純的熱情——
楊柳擡起頭來,脣角往上揚了揚,淺淡的笑很快飄散在風中,她細細的單眼皮有些紅,似乎哭過——陸訥瞭解楊柳,她太看重大多數女人並不在乎的尊嚴,她有一種即便痛苦也沒打算哭給你看的驕傲,所有的歡喜、哀傷、不捨、憤怒都化成輕描淡寫的話語和舉止。
陸訥坐下來,看着薄薄的煙霧中楊柳潔白的臉,說:“電影你看了嗎?”
楊柳轉頭,看着他微笑點頭。
“我所有的話,都在那裡面。”
“我知道。”依舊微笑點頭。
陸訥覺得口乾舌燥,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乾澀的脣。楊柳的話輕輕地響起,她說:“陸訥,我覺得奇怪,就好像你很早很早就認識我了,而且愛了我很久很久——”
陸訥在心裡面說,我真的認識你很久很久了,我真的愛了你一輩子。楊柳轉頭看着陸訥的神情,笑了,伸手捏捏陸訥的臉,說:“陸訥,你像個大男孩兒,純粹得讓人忍不住心動。”
陸訥的眼淚差點沒掉下來,當初他們的分開的時候,楊柳也是這樣,提着行李,回頭看他,像一個姐姐,溫柔、愛憐、體貼、懂得,她說:“陸訥,你像個大男孩兒,這麼多年來,所有人都變了,只有你沒變,真好。”很多年了,陸訥一直想起楊柳的那個微笑,想起她自己從不曾發覺的微微顫抖,她只是在陸訥的視線裡慢慢走遠了,在夜色中消失了。他想,黑暗是不是掩藏掉了她的眼淚,她其實不那麼堅韌的心——
“陸訥,我要走了,就在剛剛做的決定,去英國,你讓我看到一種生命的原色,前行的力量。謝謝你,讓我覺得,我是一個很特別的姑娘。也希望,以後有一個姑娘平心靜氣的,地久天長的,與你相守。”
陸訥一直都沒有說話,低着頭,髮絲的陰影掩蓋掉了他臉上的表情,只能讓人看到他的發旋。過了很久,他擡起頭來,眼眶微紅,深深地吸了口氣,展現出了一個男人特有的寬容的笑,說:“楊柳,我能載你兜一次風嗎?”
楊柳點頭,“好啊。”
陸訥站起來,轉身往外走,他看見了蘇二和陳時榆,但他沒跟他們打招呼,穿過他們身邊悶頭往他放摩托車的地方走去。
他將摩托車開出來的時候,楊柳已經等在臺階下面。陸訥遞給她一頂頭盔。楊柳接過來,戴在頭上,上了摩托車的副座。摩托車突突幾下,載着陸訥和他的愛情向這個城市出發了。
滿城的玉蘭,在陽光底下燦爛盛放,把這個城市裝點得如錦如霞。
風吹在裸*露的肌膚還帶着早春的陰冷,陸訥知道,再過幾年,爲了拓寬道路,政府的大砍刀將會砍倒這些擁有幾十年歷史的美麗花樹,取而代之的,是寬闊浩蕩的柏油馬路,以及馬路兩邊如雨後春筍般崛起而起的商務大廈、五星級酒店。人們再也看不到如今天這樣美到憂傷的場景了,他要把他和楊柳的最後記憶留在這個美麗的古老的城市裡,而以後的那些華麗和繁華,都是不相干的海市蜃樓,情節如何跌宕起伏,他也只是隔岸觀火。
摩托車回到電影院門口,楊柳下車,摘下頭盔還給陸訥,微笑了一下,說:“陸訥,再見。”
陸訥拿着頭盔沒說話,看着她離開的背影,風衣的腰帶隨隨便便地繫住,勾勒出她纖細的腰,兩手藏在風衣的口袋裡,挺拔而自信,不回頭,不東張西望,有一種從骨髓裡透出來的力量和氣度。陸訥看着她遠去了,知道隨之遠去的,還有自己的愛情。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和楊柳今生的相遇再晚一點,在上輩子的那個點,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他的重生,像蝴蝶的翅膀,不僅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也使他在乎的那些人出現了偏差。但人生有時候就這麼操蛋——
“陸訥——”
陸訥轉頭一看,發現是陳時榆,不知是不是在等陸訥,參加首映的人都離開了,他也沒走,身上因爲只穿了單薄的襯衫西裝,凍得鼻子紅紅的,還不停地吸溜着鼻涕,漂亮的鳳眼裡盛滿了擔憂和陸訥不懂的憂傷。
陸訥招手叫道,“小榆樹,我失戀了,陪我一起去喝酒去。”
陳時榆什麼也沒說,跨腿坐進摩托車的副座,陸訥正想發動,就聽見另一聲叫喚,“陸訥——”
陸訥擡頭循聲一瞧,發現居然是蘇二,一手扶着半開的車門神情莫測地看着陸訥。陸訥一愣,“蘇二少怎麼還沒走呢?”
蘇二盯着陸訥的眼睛,平靜地說:“我一直跟着你。”
陸訥一愣,也不知道說什麼,這會兒似乎也忘記了從前跟蘇二的那些不愉快,笑得不羈,“哈,你陸爺難得失戀一次,居然被你們這幫孫子圍觀,來吧來吧,都一起來喝酒,你陸爺請。”本來還以爲蘇二肯定不屑一顧,誰知等陸訥和陳時榆開着摩托上了路,發現蘇二布加迪居然跟在後面。
陸訥他們去的是水陸觀音,裡面一如既往混跡着整個S城三教九流的人,詩人、作家、音樂家、資本家、外資企業包身工……陸訥顯得特別亢奮,一會兒跟這個人打招呼,一會兒拍拍那個人的肩,一會兒跟人聊性工作產業者的艱辛和與時俱進的精神,直到酒吧的小舞臺上,有人抱着一把木吉他開始唱歌——
那個歌者並不看臺下的人,好像外面的世界通通與他無關,他抱着吉他就是整個宇宙,他的歌聲嘶啞而用力,沒有女性的婉轉,他唱“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淚,至少有十首歌給我安慰,可現在我會莫名的心碎,當我想你的時候……”那是千萬條路不是路,只認一條,行至絕處,不得縫生,天崩地陷,內心切膚的傷心無從掩蓋。
陸訥的心中的悲鳴忽然與此相應和,他安靜下來,靜靜地看着那個長相滄桑留着中分半長髮的男人,然後悶頭喝酒,一杯接着一杯,陳時榆先還靜靜地陪着他喝,不勸阻,後來看他越喝越多,就忍不住勸阻,“陸訥,別喝了——”
蘇二自始至終都沒有碰酒杯,就那麼端着一副高貴冷豔的架子冷眼瞧着,這時候忽然哼了一聲,“陸訥你也就那點出息,不就是個女人,還是個一沒長相二沒身材的妞,至於嗎?”
他的話音剛落,陸訥忽然憤怒地從位子上竄起來,一把揪住蘇二的衣領就把人給摁在桌子上,提起拳頭就要揍人——
陳時榆嚇了一大跳,趕緊站起來想要勸架,但陸訥提着的拳頭遲遲沒有落下,他只是惡狠狠地盯着蘇二。蘇二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眼睛裡有危險的黑色漩渦,漩渦下,有火山的岩漿在涌動。然後,他不可思議地看見陸訥的雙眼一點一點地紅了,用力地抿住嘴,偏過頭,深吸一口氣,又一點一點地把要涌出眼眶的眼淚給逼回去了。
陸訥鬆開了揪着蘇二衣領的手,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像是嘲諷又像是憐憫地看了蘇二一眼,揮揮手,打着酒嗝說:“你這個人……沒真心!”
蘇二的表情愣愣的,他還在震驚於陸訥的眼淚,忽然聽到這樣的話,邪火一下子竄上來了,上前一步,掰過陸訥的腦袋,就狠狠地親上去了——
這哪裡是親啊,簡直就跟對待階級敵人似的,兇惡地咬着他的脣用力地吮吸,舌頭蠻橫地伸進陸訥的嘴裡,攻城略地。
陸訥一下子懵了,腦袋裡基本就是一團漿糊,失去思考的的能力。而且蘇二衝過來的勁兒太大,把陸訥逼得往後退了幾步,他本來就喝高了,腿軟,人就給摔地上了,後腦勺咚一下撞在地板上,蘇二那一百二十多斤的體重全壓他身上了,差點沒把他壓吐血了。
周圍的人本來看他們要打架,結果劇情急轉直下,頓時口哨聲,嬉笑聲一片。
陳時榆被一連串的事情弄得措手不及,此時抿着脣連忙去扶陸訥。蘇二哪料到自己就那麼一親能把人給摔地上了,他自己也是一身狼狽,趕緊爬起來,去看陸訥,陸訥整張臉都皺起來了。蘇二要去扶他,手剛剛碰到陸訥的衣服,忽然被狠狠打掉了——
酒吧燈光下,陳時榆的臉蒼白而冷漠,一雙眼睛宛若冬日裡被雪覆蓋的針葉林一樣冰冷刺骨,也沒看蘇二,只是幫陸訥揉着後腦勺,蹙着眉關心的問:“怎麼樣,要不要上醫院?”
陸訥坐在地上,閉着眼睛哼哼唧唧的,也說不出個話來。
蘇二望着陳時榆眼睛危險地眯了眯,特麼早前就看他不順眼了,蘇二自己是gay,自然能夠看出來陳時榆的性向,此刻冷下聲音來警告道:“這兒沒你什麼事了,陸訥我會送他去醫院。”
陳時榆冷笑一聲,“蘇二少搞錯了吧,我跟陸訥纔是朋友,至於像蘇二少這樣了不起的人物,我們高攀不起,不勞費心了。”
蘇二什麼脾氣啊,這以前能跟他這樣說話就一個陸訥,他對陸訥能寬容,對陳時榆可不會客氣,擡腳就踹在陳時榆身上,“你他媽算個什麼東西!”
陳時榆本來扶着陸訥,被一腳踢在胸口,連着陸訥一塊兒摔在地上,本來蒼白的臉更蒼白了。這一晚上,似乎所有人都不正常了,陳時榆爬起來就撲過去衝着蘇二揮拳,兩個人迅速地扭打在一起,都沒了平日裡的衣冠楚楚,清高矜貴。
直到有人喊:“喂,別打了,你們那哥兒們自己走啦!”
兩人迅速分開,目光在酒吧搜尋了一遍,果然沒看見陸訥,頓時有些着急,他今天喝了那麼多酒,別給摔溝裡或者亂穿馬路給撞了,結果走出酒吧,發現陸訥好好地蹲酒吧門口抽菸呢。那一摔把他那酒勁暫時給壓下去了,人清醒了,看見兩人出來,淡淡瞄了一眼,沒有任何語氣地問:“不打啦?”
被陸訥這樣的語氣一問,就跟被幼兒園老師訓似的,臉上都有些訕訕。本來今天爲了首映,特意穿得光鮮亮麗的衣服,如今是一個比一個非主流。相比之下,失戀的陸訥卻比他們中任何一個都齊整,猩紅的菸頭一明一滅,他望着遠處的一點虛空,寂靜、無言。
陳時榆忽然覺得難受,走過去陪陸訥蹲着,小聲說:“陸訥,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好嗎?”
陸訥淡淡地說:“不用,人還以爲我撒酒瘋鬧的,等着一幫沒良心的禽獸看我笑話啊……”他抽完煙,將菸頭彈遠,然後說:“拉我一把,我站不起來了。”
陳時榆趕緊架着陸訥站起來,陸訥說:“回家吧。”
蘇二將車開了過來,陳時榆拉開後座,讓陸訥爬進去,自己剛想進去,就聽陸訥說:“我想睡覺,你坐前面去。”
陳時榆沒法子,只能坐副座。車廂裡空調的暖風安靜而溫柔,陸訥蜷着身子睡得無聲無息,全然不理前面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和各懷鬼胎。
到了陸訥那出租屋,陳時榆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又是給陸訥倒茶,找三九葛花中藥配方顆粒,陸訥工作需要,免不了喝酒,有時喝高了,得靠它醒酒,家裡常備着,這點陳時榆都知道,又給放熱水,又給陸訥找換洗的睡衣內褲,簡直就跟陸訥媳婦似的。
蘇二啥都插不上手,臭着臉眼睜睜地看着,氣得肝兒都疼了。熱水來了,陸訥自己搖搖晃晃地進了衛生間,啪一下把門關上,留下房間裡互不對盤的兩人。
蘇二是第一次來陸訥的住處,這兩瓣屁股大的地方除了牀連個坐的地兒也沒有,真心讓蘇二少嫌棄。陸訥又不是愛收拾的人,衣服脫得東一件西一件,基本上分不清哪件是乾淨的,他又愛買書,還專挑冷門偏門的買,雜七雜八地堆在牀底、牀頭和書桌上,蘇二隨手就拿起一本貼了不少標籤的書翻開來,裡面還有不少陸訥的注語,基本上沒啥正經的,比如“給跪了,真心精闢”、“勞倫斯事兒逼,難怪早夭”、“胡蘭成無恥,不過心中某種純潔的東西一直存在,難怪聰明如張愛玲,讀到他文字裡的傷心和一瞬間對自己的懂得,也低到塵埃去了。”
蘇二正翻得津津有味呢,身後傳來陳時榆冷冷的聲音,“你別亂翻他的東西,他東西看起來亂但他自己心裡有數,回頭找不見了,又得發脾氣了。”
蘇二的臉頓時陰下來,跟要狂暴雨似的,忽然聽見衛生間裡陸訥叫了一聲,似乎滑到了,兩人迅速奔向衛生間,陳時榆還拍着門叫陸訥,蘇二直接把門給踹開了,就見熱騰騰的白霧中,陸訥光着身子叉着腳坐地上呢,齜牙咧齒的,見蘇二把門鎖給踹壞了頓時怒了,“你當演美國大片呢,哪兒都有純潔無辜遭壞人綁架的小姑娘等着你去救?門都沒鎖你踹什麼踹啊!你這人思想就欠缺戰略高度。”
蘇二氣得心肝脾肺胃都一起疼了。
陸訥自己爬起來了,正準備套內褲呢,一隻腳都伸進去了,忽然僵住,扭頭看倆木樁似的杵在那兒的人,頓時把臉掛下來了,“怎麼着,還想看你陸爺怎麼穿衣服啊,都他媽給我滾出去。”
兩個人默默地退出去,陳時榆還給小心地帶上了門。
沒一會兒,陸訥就出來了,洗完熱水澡的他,顯得很疲憊,沒有罵人時那麼精神抖擻,揮揮手說,“都走吧,我要睡覺了。放心,不會讓你們在明天的報紙社會版上跟我打招呼的——”
兩人一時都沒有吭聲,最後還是陳時榆先開口,“那你好好休息。”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陸訥的公寓,下樓。蘇二坐進自己的布加迪,發動引擎,嗖一聲就開出去了。陳時榆吸了吸將要留下來的清水鼻涕,緊緊地裹住身上單薄的西裝,縮着脖子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把兩人打發回去後,陸訥將自己摔在牀上,攤開四肢,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摩托,他覺得自己像一條從深海里被捕撈上來的鹹魚,有些一直以來堅持的東西一點點,一涓涓,都流走了。
蘇二洗了熱水澡,一邊擦着頭髮一邊從酒櫃裡拿出威士忌,倒了一點,走到面朝海景的落地窗邊,喝了一口,酒精刺激到嘴上的傷口,微微的疼。他嘶地吸了口氣,指腹輕輕地按了按嘴脣,忽然像想起什麼,臉上不由自主地帶出微笑,眼裡溢出一點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歡喜和溫柔,一下子生動了整張略顯陰沉桀驁的臉。
同樣的夜晚,陳時榆的地下室在早春的天氣裡依舊冷得徹骨,他躺在吱嘎作響的彈簧牀上,一手枕着腦袋,另一隻手上,放到自己眼前,手裡拿着那張已經發舊的遊戲兌分券。已經是凌晨兩點了,但他毫無睡意。白熾燈昏昏暗暗的光照在他的臉上,蒼白而俊美,有一種交織着脆弱和瘋狂的神經質的迷人氣息。
對於那些不想看旅行者番外的親們,說聲抱歉,因爲昨天寫了一天的文,寫到後來腦袋有些死機了,怕把後面的給壞了,所以乾脆就不寫,但因爲答應了三更,怕大家一直等着,所以才放了半章。
至於後面放旅行者番外,也是有兩個考量,一是很多親喜歡看,這個本來在正文裡沒有的,撫慰一下久等第三更的心情;二是想着,不喜歡看的可以不看,反正一定是會換過來的,不會讓你們吃虧的,但是沒想到這麼多人感到生氣,所以覺得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