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訥垂着眼睛盯着提在蘇二手上的白色購物袋,不合時宜地想起前幾天,和張弛老肖他們吃完夜宵談起的話題。瞧,蘇二纔是真絕色,要對象不是陸訥,陸訥不得也伸出拇指誇耀,“果然大氣!”
羅三已經敏感地察覺到空氣中那種無形的僵持,清咳幾聲妄圖捨身取義力挽狂瀾的時候,陸訥輕描淡寫地接過了購物袋,話說得挺客氣,“那我謝謝蘇二少了,老讓您這麼破費,真挺過意不去的。”
蘇二盯着陸訥的眼睛說:“晚上‘御海棠’,我過來接你。”
羅三趕緊見縫插針,“對對,今兒無論如何得去,不去就是不給面子啊,你說說能讓我們蘇二少親自邀請的,整S城能有幾人?”
陸訥是真不想去,又是去“御海棠”這種會所,想也知道能幹些什麼,但陸訥都已經拒絕過那麼多次,再說不去,也太不識相,又有羅三的面子在裡面,陸訥的電影還捏在人手裡呢,“行,一定到,不過接就算了,我自己打車過來吧——那就這樣,我們還有事,先走了,二少,羅少,晚上見。”
說着也沒給羅三蘇二再說話的機會,轉身扯了陳時榆就走。
站在下樓的扶梯上,陳時榆轉頭擔憂地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陸訥,,沒有了一慣的嬉皮笑臉,他的臉在商場璀璨的燈光下如同雕塑般立體古典,陰影部分更將五官修飾得英氣肅穆,嘴角微微下撇,沉默如有實質。陳時榆蠕動了幾下嘴脣,還是將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陸訥回到自己那兩瓣屁股大的出租屋,瞧見滿地的菸頭,從中還夾雜着雞骨頭,昨天通宵麻將,凌晨六點散的場,陸訥倒頭就睡了,那幫孫子也沒誰有那個覺悟幫陸訥給收拾一下。本來心情就不好,回家見到這副情形,就更糟心了——陸訥這會兒想的是,他這時候身邊要有個女人,能這樣?一想就想起楊柳來了——
陸訥將購物袋往牀上一扔,脫了外套,拿了掃把把地給掃乾淨,垃圾收起來房門口,準備出門的時候順便扔了。又從樓下的房東那兒借了個拖把,把地給拖了一遍。幹完這些事兒已經五點多了,冬天天黑得早,外面已經華燈初上,陸訥下樓吃了一碗麻辣燙當晚飯,又重新回到出租屋,寫了一會兒新劇本,大概八點半左右的時候,陸訥關了電腦,穿上外套,下樓打了一輛出租去了御海棠。
一推開包廂的門,一個不明物事忽然飛過來,啪一下打在猝不及防的陸訥臉上,宛若章魚觸手般牢牢吸在皮膚上。陸訥抓下來一看,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肉粉色的,黏糊糊還挺有彈性,包廂裡頓時又叫又笑的。陸訥頓時反應過來,這丫是女人的Nu Bra,臉上雖然沒擺出來,心裡面卻有些厭煩。
一個披着男人西裝的女人走過來,頭上梳着30年代流行的男人偏分頭,頭油鋥亮,西裝裡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穿,乳*房若隱若現,走到陸訥面前,一手拿過Nu Bra,一口煙從豔麗的紅脣噴出,全噴在陸訥的臉上,拋了個風情萬種的媚眼,回身提起手上的Nu Bra揮舞着,包廂裡頓時又是一陣雞飛狗叫,口哨聲,尖叫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陸訥瞧見懶懶地坐在沙發上的蘇二,手上端着一杯威士忌,眼睛在包廂裡旋轉的射燈照射下鬼火憧憧,直直向陸訥望過來。
“喲,小陸來了啊!”從另一個隔間轉過來的羅三笑得彌勒佛似的招呼陸訥,其實這兒大半的人差不多都見過陸訥,也覺得陸訥是個挺有意思的人,但到底不是一個階層的,也只當是蘇二的伴兒——雖然這伴兒跟蘇二從前找的口味相差甚大,但也沒人太在意,依舊該吃喝吃喝,該玩樂玩樂。
陸訥跟羅三打了招呼,過去叫了聲“二少”,然後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子坐了,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邊吃水果拼盤,一邊喝酒,不吭聲,不看那些羣魔亂舞的人羣,也不看蘇二。
蘇二的眉尖略微蹙了蹙,微微晃動着手中的威士忌,盯着不遠處似乎毫無所覺的陸訥,心中的怒火一竄一竄的——
陸訥這個人吧,三教九流,五胡雜處,跟誰都能成朋友,跟誰都能喝酒划拳聊女人,初看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很油滑甚至刁鑽,漸漸纔會覺察出有意思來,他要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邏輯嚴密,潑水不進,學哲學的未必繞得過他,同時身上有兼具着上進,謙和、擔當、義氣,他自己有一套處世哲學。
他是跟蘇二截然不同的人,這樣的人,是不會出現在蘇二所處的世界的,他的世界,多的是蘇缺那樣被各種高級定製西服包裹着,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人,多的是蘇二自己這種揮霍着物質,享受着人生的紈絝,多的是爲各種目的接近他們討好他們的人——陸訥帶給他一種新鮮的,生動的,充滿人間煙火氣的特殊體驗,彷彿少時讀的司馬遷《遊俠列傳》。
這是蘇二第一回正兒八經地追人——有人稀罕,這是招蜂惹蝶的輕浮浪子當厭了,改做溫柔癡情的好男人了?有人起鬨,比如李明義這小子,在圈子裡開了莊,賭他能堅持多久;也有人慾言又止,比如羅三——羅三跟他們其他人不太一樣,他雖然開着電影公司,也常常介紹大票兒的鮮嫩藝人給他們,但這都是你情我願的事兒,他自己卻很潔身自好,從不亂來,更向來看不上眼蘇二身邊的伴兒,這是第一次。
對此,蘇二通通一笑而過。
上帝在造人之初,早給留了後門,這後門就是金錢酒色,男女都一樣,說法不同而已。蘇二覺得很簡單,要愛情嘛給愛情,要月光嘛給月光,要金錢要名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陸訥想要什麼,他都能給。
但顯然,陸訥啥都不想要,人就不想跟你玩了——
先是三番兩次叫他過來,他推三阻四,已經弄得蘇二很不高興了,然後今晚來了也坐得遠遠的,自己管自己吃東西,從前他多會叨叨呀,弄得蘇二那羣狐朋狗友有事沒事老小陸小陸地叫着——他這算什麼意思,這裡特麼誰不知道陸訥是蘇二少的人,他這副臉色擺給誰看?腦子裡還想起下午在扶梯上看到的那一幕,更覺窩火。
陸訥心情也不好,包廂裡巨大的音樂聲震得他頭疼,那羣人都快玩脫形了,跟磕了藥似的,陸訥知道接下來肯定得開房去,反正他也來過了,面子也給了,就想走了。
蘇二原看見陸訥走過來臉色還緩了緩,結果一聽說他要走,立時面罩寒霜,一聲不吭,手裡把玩着酒杯,眼睛裡是一層有一層,烏雲一般黑壓壓的危險。
陸訥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蘇二出聲或點頭,就直起身轉身往門口走去,剛走到門口,門就從外面推開,羅三從外面走進來,看見陸訥,笑了,“喲,小陸去上廁所啊,出了包廂右拐直走——”
“不是,我要走了。”
羅三有點詫異,迅速地往蘇二那邊看了一眼,“這就走啊,才幾點呢?”
陸訥淡淡地說:“有事兒。”
“誰他媽今天早走,就是不給我蘇二面子!”蘇二雙腿交疊地坐在沙發上,雙眼彷彿被寒冰包裹,雖然沒看陸訥,但這話顯然是說給陸訥聽的。
羅三連忙一邊說:“小陸,你真是,走什麼走啊,什麼事兒都明天再說,再難的事兒有你羅三哥給你兜着啊——”一邊扯着陸訥的袖子往裡走,結果走了沒兩步就不動了,陸訥連日來積壓的鬱火也有點上來了,輕緩但堅決地揮開了羅三的手,說:“蘇二少的面子太大了,我還真買不起。”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沒有表情,語氣平淡到有種不屑的味道。
這句話就像一根導火索,瞬間將蘇二給點爆了,他狠狠一摔手中的酒杯,“你他媽有種給我再說一遍!”
杯子砸在玻璃茶几上,發出巨大而尖銳的聲音,杯子摔碎的一角飛快地濺起來劃傷了蘇二的眉角,他彷彿毫無所覺,陰鷙地盯着陸訥,目光像兩把匕首,幾乎要插*進對方的身體裡去。
羅三一看情形不對,光火地衝舞池那邊吼,“李明義他媽把音樂給我關了!”
包廂瞬間安靜下來,那羣玩脫形的人迷茫地四望,當看到蘇二難看到極點的臉色和眉角靜靜淌血的傷口,頓時迴光返照一樣瞬間清醒過來。
桃花眼李明義先跳下來,站到蘇二旁邊問道:“怎麼了?”
沒人回答他的話。陸訥先前喝了不少酒,這會兒酒精上頭也有些激動,看也不看羅三幾乎使得快眼角抽筋的眼色,“再說一遍也一樣,你他媽誰呀,還管我走不走?有些話我悶心裡很久了,我告兒你,蘇二,人不能太牛逼了!你這種人,牛逼大發了,陽*具進去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感覺,看誰都像要騙你口袋裡的銀子,看誰都心懷險惡別有用心,就你一個人純潔無暇獨孤求敗!算了吧,你也就投了個好胎,剝掉你那身人皮,你就是個屁!”
蘇二估計氣狠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調色盤兒似的,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倒是他旁邊的桃花眼先怒了,“你他媽說什麼呢,欠操是吧!”,一腳踩上茶几,衝到陸訥面前揪着他的衣領就打,幾下便和陸訥扭打到一起了。
包廂裡頓時響起一片驚呼,蘇二的臉沉得能滴出墨水來,聲音都是冰渣子,“都他媽給我住手!”
陸訥本來也沒想打架,真打起來,這包廂十幾個人沒一個是站他這邊的。蘇二這麼一吼,看桃花眼住手了,陸訥也順勢收了手。
蘇二斜眼看了陸訥一眼,沒有任何感情地揚了揚下巴,說:“讓他走。”
桃花眼讓開了一步,陸訥在羅三憂心桃花眼陰沉的目光中,走出了包廂。
包廂裡有片刻的死寂,沒有人說話,打破沉默的是一個漂亮的男孩的驚呼,“二少,你流血了!”說着扯了餐巾紙就要湊過去給他止血,人還沒靠近,就見蘇二少忽然擡腳狠狠地踹翻了茶几,茶几上的酒瓶、酒杯、水果盤等等嘩啦啦地全掉地上了,在寂靜的包廂裡特別刺耳。男孩兒僵立在一邊兒,臉色煞白,噤若寒蟬。
作者有話要說:請叫我勞模,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