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男人的屁大股沉,跟釘在凳子上似的,一直從中午十一點鏖戰到晚上十點多,中途老李滷味店來送他們叫的滷味,張弛兄跟一跨欄運動員似的,縱身跨過陸訥的牀,衝出去又衝回來,將一袋鴨脖鴨腿鴨舌往桌上一放,自己先從裡面撈了鴨腿,一手啪一下打出一張六萬,叫道,“聽牌!”
另仨男人的祿山之爪同時伸向滷味袋裡,一手進食,一手依舊敬業地摸牌,相當具有人民公僕鞠躬盡瘁的精神。後來還是陸訥這傷員有點扛不住了,非要到外面吃宵夜,一行人開着顧西北那輛小破車去城南吃麻辣香鍋。
吃完宵夜已經快十二點了,走出香鍋店,一陣冷風吹過,四個人同時縮起脖子,目光不約而同地隨着一腰仄腿長風流多情的姑娘移動。一直到姑娘的身影看不見後,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眼前似乎還晃動着姑娘那特別富有韻律的走路姿態。
這時候,老肖這老流氓問了一個非常深沉的問題,“你們說,男人對女人說什麼樣的話顯得特別大氣?”
陸訥一錘定音,“買!”
仨立刻有志一同地豎起拇指誇道,“果然大氣!”
四個老流氓立着領子縮着腦袋,邊抽着煙邊形容猥瑣地走回停車的地方,馬路邊欄杆上或伏或坐幾個大概也就十七八歲的少年,大冷天的爲耍帥,穿着薄薄的外套,人人手上夾着,嘴裡叼着一支菸,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眉飛色舞地跟旁邊地人講着話,特別引人注目,頗有豪聚街頭顧盼自雄的倜儻勁兒。
陸訥覺得這場景如此熟悉,彷彿十八歲的自己也是這羣少年中的一個,神氣活現,目光中有一種高人一等的不入俗流的優越感。但總有一天,他們會打起領帶,穿起西裝,打疊起臉上的笑容,學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知道爲什麼,想到這些,陸訥就覺得有點兒傷感。
結果因爲晚上吃了辣,第二天起來傷口有點兒發炎,被一長得像陳景潤的老醫生給訓孫子似的狠狠訓了一頓。剛走出醫院,手機就響了,電話是蘇二打過來的。儘管知道對方看不見,陸訥依舊掛起了虛假的笑,仿若一層油光浮在臉上,特別膩乎。
先是真誠地跟蘇二少客套了一番,然後委婉地拒絕了他的“過來一塊兒玩”的邀請,最後表示誠摯的歉意。電話那頭一陣靜寂,然後吧嗒一下掛了。
陸訥臉上老鴇似的笑立刻消失地無影無蹤,突然面無表情的樣子把一路人嚇得頻頻回頭看他,就怕是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剛把手機揣進外套口袋,它又響起來了。陸訥還以爲又是蘇二,給煩的——算算,自那天從醫院分開後,陸訥也拒絕過類似“過來玩”“過來吃飯”的邀請兩三回了,蘇二再遲鈍,應該也察覺出陸訥的意思了,一句話概括就是“以後不跟你玩兒了”。
結果掏出手機一看,發現是一陌生號碼,接起來,電話那頭聲音嬌甜,開口就問:“請問是陸訥陸老師嗎?”
陸訥一開始還以爲是詐騙集團或者售樓中心什麼的,語氣不大好,結果對方自稱是某電視臺一知名欄目組的,想請身爲電影《我想好好愛你》的編劇陸訥做一期訪談——當然,並不單請陸訥,主要人請的還是導演和兩位主演,陸訥是捎帶的。
掛了電話,陸訥還有點兒不在狀態,先是感慨,陸訥寫那劇本連上分鏡稿都不到一星期,當初寫完他其實有預感,只要導演不是太白癡或太自由發揮,嚴格按照他給的劇本分鏡稿拍,倆主演長得不是太磕磣,這部電影絕對撲不了——
因爲這就是一活脫脫的好萊塢故事,整個故事起承轉合結構精準,接地氣又妙趣橫生的臺詞,宿命般的巧合,散發着俗世的悲歡離合,調侃人們喜怒哀樂的神經。
但陸訥沒想到這部片子會紅到這種程度,區區一部由二線演員撐起的,投資不到三千萬的低成本電影,當初預期票房是六千萬,如今上映兩週,票房早就破億,難怪電影製作方會在這時候再追加宣傳,期望在電影下映前再撈一筆。
感慨過後是興奮,眼看着他自己的電影就要發行了,這特麼多好的免費宣傳機會啊。連忙掏出手機,翻出了陳時榆的號碼——沒法兒,他所有的朋友中,就屬陳時榆的品位好,他得趕緊置辦一套上節目的行頭去——
陸訥和陳時榆約了週六下午見面。那天陸訥站馬路邊等陳時榆,看着環衛工人清掃落葉,陽光從掉光了樹葉的行道樹樹枝間無遮無攔地落下來,鋪灑開來,那樣靚麗浩蕩,覺得他的未來也如同這陽光一樣。
陳時榆從對面小跑着過來,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經典款風衣,襯得腿長腰窄,特別有味道,扯着陸訥就去了一看起來就非常高檔的百貨公司。百貨公司裡頭暖氣轟轟地吹着,璀璨的水晶燈光折射到光可鑑人的地面上,偶爾有戴着巨大□□鏡身材纖細的女人拎着Prada或者Hermès包包從陸訥他們身邊飄過,留下一陣兒引人遐想的香水味。除此之外,見得最多的,是妝容精緻冷若冰霜宛若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女店員的臉,令陸訥懷疑這百貨公司是不是明天就要倒閉了。
陳時榆直接拉着他去了六樓男裝區。陸訥從前一向不大在意穿着問題,他衣服都是上與百貨公司一街之隔的茂名路買的,基本都一個款兒,夏天大汗衫大短褲,冬天黑色或深藍色羽絨服,全身上下統共加起來都沒不超過一千,當他看到一件薄薄的毛衫標價6690的時候,陸訥瞬間受到了驚嚇,“這衣服穿了能飛嗎?”
導購小姐微笑的嘴角幾不可見地抽搐了幾下,陳時榆面不改色將一件醬色襯衫塞到陸訥手裡,“進去試試。”
陸訥其實很想說,別試了,這百貨商場壓根兒就不是給勞動人民開了,但他看着陳時榆威脅的眼神,還是乖乖地進了更衣室。過了一會兒,陳時榆又扔進來一條不知道什麼材質的褐色褲子,又過來一會兒,扔進來一件棕色的開衫,“全穿上,別磨磨蹭蹭的啊——”
陸訥按着陳時榆說的,穿戴整齊出來,站在巨大的穿衣鏡前,怎麼看都覺得裡面那人不像自己,扭頭特不自信地問陳時榆:“行嗎?”
陳時榆憋着笑,整張臉都扭曲了,“陸訥,你怎麼跟一鄉土教材似的——”
陸訥撲過去一手臂就把陳時榆給框住了,半邊兒身子撲在他身上往下壓,一手使勁兒□□他的頭髮。陳時榆一邊躲一邊哈哈大笑。玩了一會兒,總算出了一口惡氣。陳時榆一邊兒撥着被陸訥弄亂的頭髮,一邊兒說:“其實還行,就是看慣了你平時不修邊幅的樣子,所以一時很難適應。”
導購小姐在一旁幫腔,“其實這位先生身材標準,個子又夠高,穿什麼都好看,這套衣服就是走文藝復古風的,在配上這樣的休閒風格的西裝,特別有味道。”
陳時榆又給拿了一件白色拼棕色麂皮領的外套,“試試這件吧。”
接下來一個小時,陸訥被陳時榆這小子指使得團團轉,差點讓陸訥再次給動用武力鎮壓了,總算將一身行頭給配齊了,付錢的時候陸訥再次體會了把血壓飆升腦中缺氧的瘋狂,聽着導購小姐笑容甜美地報出總價,陸訥瞬間捂緊了自己的錢包,就像捂緊自己的童貞。
陳時榆這個吃裡扒外的小子,面不改色地搶過了陸訥的錢包,抽出裡面的信用卡遞給導購小姐。
當POS機發出咔嚓咔嚓的走紙聲時,瞬間與陸訥身體裡喀吧喀吧心碎的聲音重合了,陸訥覺得,接下來一個月,他的夢中將一直都被這兩種聲音包圍——
走出那家店的時候,陳時榆又瞧上一條羊毛圍巾,讓店員取下來,伸手給陸訥掛上。陸訥看見那1888的標價,都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怎麼樣,帥嗎?”
陳時榆笑着點頭,“帥。”
陸訥特拽地斜睨了他一眼,學着洗髮水廣告一甩頭髮,說:“就算我很帥,你也不要愛上我,我是風中的一匹孤狼。”
陳時榆擡腳踢他,“陸訥你要點臉行嗎?”
陸訥跳着躲開了,“陳時榆同志,語言檢點點啊,你現在面對的是陸編劇,以後就是中國著名青年導演了,還想不想在娛樂圈混了?”
忽然白光一閃,陸訥和陳時榆同時扭頭望去,就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心虛地收起手機,踩着Gucci小短靴咔噠咔噠地低頭走了。
陸訥後知後覺,“她剛剛在拍我們?”
陳時榆也有些疑惑,“好像是。”
陸訥正想問他們有什麼可拍的,就他們如今這知名度,脫光了衣服都沒人看,何況還穿着衣服呢,就聽見一個熟悉的叫聲,“小陸!”
陸訥扭頭循聲看去,先看到的是蘇二那張隨時都可以直接上T臺的桀驁陰沉又俊美無匹的臉,兩道眉毛刀鋒一樣犀利,眉毛下的雙眼像被寒冰包裹着的黑鑽,盯着自己高高在上卻又非常用力,好像要把自己給刺穿似的。
剛剛出聲的,顯然不是他,陸訥的目光往下移,看到了站在蘇二前一級臺階的羅三。羅三臉上是真心誠意的笑,看見陸訥挺開心,他手中提着一盒包裝精緻華貴的英國紅茶,兩人一前一後隨着扶梯緩緩下來,幾步便走到了陸訥面前——
“想不到在這兒碰上了,最近怎麼都不見你出來玩啊——”
陸訥堆起客套的笑,“躲家裡偷懶呢,這不頭上傷沒好齊全就不想出去瞎晃盪了,萬一磕着碰着了,家裡老太太不得急死!”陸訥含糊了幾句,當然沒說實話。
羅三點點頭,“也是,我那會兒還想上醫院看看你來着,結果你就給回家了——”
“那真對不住,我這人打小兒就怕進醫院,住一晚上受老大罪。”
自始至終,蘇二就沒說話,下了扶梯之後,目光就落到了陳時榆身上,黑沉沉的目光如有實質,陳時榆有些不自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疏離又客氣的笑。蘇二的眉尖一蹙,目光輕飄飄地移開了,在陸訥手中的購物袋裡轉了一圈後落到了掛在陸訥脖子上的圍巾上,幽幽地問道:“買衣服?”
陸訥一愣,有點冷淡地點頭,“對。”
蘇二偏頭對店員說:“把這條圍巾包起來。”
店員估計認得蘇二少,表情特別誠惶誠恐,動作麻利地從陸訥脖子上將圍巾取下來包好,雙手遞給蘇二,蘇二一手接過,直接遞給陸訥,“給你。”
陸訥沒接,臉上那層虛假的笑已經掛不住了。蘇二似乎有點疑惑,虛了虛眼,問:“不喜歡?”
陳時榆的瞳孔微微緊縮,擔憂地看着陸訥死寂的臉色,他了解陸訥,陸訥從來不是那種乖小孩兒,平時看着雖然嘻嘻哈哈神經粗得跟跨海大橋鋼纜似的,但真把他惹毛他他能把你往死裡揍。現在的陸訥,就處於這麼一個臨界點上——
作者有話要說:這文後天要入V了,所以明天可能更不了,不過咱儘量,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