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次最尋常不過的進宮謝恩請安,卻讓皇上重重發落了一宮寵妃和宮中唯一的公主順寧公主,這件事立刻透過各種通道傳出內宮,傳到了京城諸多親貴王公的耳中。自然這消息也會傳到距離京城百里之外的清涼山,太后正在那裡禮佛祈福。
“徐嬤嬤,這消息可確實?”緩緩捻動手中的蜜蠟佛珠,太后沉沉的問了起來。
一個高顴骨深眼窩的高個子嬤嬤忙回道:“回太后娘娘,這消息是錦棠宮麗妃娘娘命小喜子悄悄告訴老奴兒子,必是確鑿無疑。”
太后的手停了下來,皺眉質疑道:“皇上竟對那兩個孩子如此恩寵,倒把自己的骨肉拋到一旁,這事不對啊。”由於對隆興帝的不瞭解,太后纔會說出這樣的話。
太后是隆興帝的嫡母,從前做皇子之時,隆興帝極不顯山露水,幾乎是諸皇子中最沒有希望繼承大位之人,是以當時的皇后現在的太后對還是七皇子的隆興帝很是冷淡,還縱容其他皇子打壓欺負他。誰也沒有想到先皇一朝駕崩,傳位遺詔上寫的卻是由七皇子承繼大統,定帝號爲隆興。太后這才慌了神,忙想和隆興帝搞好關係,只是已經太晚了,她對隆興帝一直以來的漠視和後來對皇后太子一系的種種小動作讓隆興帝對太后徹底死了心,雙方都知道不過是沒有撕破那層面紗,僅僅維持着一份面子情罷了。
“老奴也覺得奇怪,就算先忠勇太王爲救駕而死,皇上封也封了賞也賞了,何必還爲着外人處治麗妃娘娘和順寧公主呢,那萱華郡主怎麼說也不過就是個郡主,便是被咱們公主說幾句又有什麼了不得的。不是老奴說嘴,確也有些過了。”
太后面色沉沉,剛纔停下來的手又飛快的捻動起那串蜜蠟佛珠。徐嬤嬤見狀不敢再說話,只便輕輕的退到一旁躬身侍立。
良久,太后緩緩問道:“寧嫺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徐嬤嬤忙回道:“回太后娘娘,靖國公夫人病了。”
太后皺眉道:“如今不冷不熱也沒有時疫,她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哀家記得寧嫺的身子骨一向很好。”
徐嬤嬤忙道:“還不是爲那萱華郡主。”
太后眼睛一睜,陡然射出一絲寒光,冷聲問道:“又是她,到底爲着什麼事?”
徐嬤嬤便將陳老夫人滿心歡喜的去忠勇郡王府爲無憂姐弟辦除服禮,卻各種受冷遇之事細細說了一回。自然,但凡是陳老夫人不對之處,她都一句不提,事實上她的確也不知道,因爲送消息來的陳老夫人對於自己的錯處自然是一個字都不會說的。而無憂對陳老夫人的冷淡卻是說的添油加醋。在徐嬤嬤口中,那萱華郡主季無憂儼然成了不孝不悌不仁不義集於一身的大惡之徒。
太后越聽越氣,“啪”的一下將那珠蜜蠟佛珠狠狠拍到面前的小貢案上,憤怒喝道:“好個目無尊光的狂妄丫頭,哀家豈能容她,來人,傳哀家懿旨,明日一早擺駕回宮。哀家倒要見識見識這位無法無天的萱華郡主。”
徐嬤嬤心中暗喜,忙躬身應了便出去安排太后返宮之事。整日跟着太后在清涼山上禮佛,日日清水白菜豆腐吃着,實在是極爲清苦,徐嬤嬤她們素日裡養尊處優慣了,早就熬不住想躥啜太后早日回宮,如今有了麗妃順寧公主還有靖國公老夫人之事,還怕太后不立刻動身麼。如今太后已經發了話,她們不只如了心願,還能將靖國公府送來的那份厚禮心理得的收起來了。
隆興帝很快便收到太后將要返宮的消息,他沉思片刻,立刻下旨傳來刑部尚書,命他速速將陳佑嘉之事處理乾淨。前番隆興帝在問過刑部尚書之後,對於如何處置陳佑嘉確實有些犯難。
陳佑嘉的行爲的確很惡劣,可是卻構不成死罪,依大燕律,只需處以枷刑示衆三月或是監禁半年罰銀若干便可。但隆興帝不想就這麼便宜了陳佑嘉,故而先壓下此案,讓陳佑嘉在刑部大牢中多受些零碎苦頭再說。
如今太后就要回來了,她回宮後內外命婦必得進宮請安,到時太后便一定會知道陳佑嘉之事,若是太后以陳佑嘉只是企圖犯罪便並未構成犯罪事實爲由要求隆興帝從輕發落,隆興帝還真不太好拒絕,所以便只有在太后回宮前處理完陳佑嘉這一條路了。
刑部尚書馬大人進宮見駕,聽完隆興帝之言,便立刻說道:“回皇上,臣以爲按律判陳佑嘉枷號示衆三月便可。”
隆興帝看了看馬大人,頗有深意的說道:“既然馬卿家有此建議,便去做罷,總要讓那陳佑嘉真正受到教訓不敢再犯爲上。”
馬大人信心滿滿的打包票:“請萬歲爺放心,臣保證枷號過後,那陳佑嘉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行無恥之事。”
皇上點點頭,命馬大人退下,然後對陸柄說道:“陸柄,明日朕微服出宮。”
陸柄立刻明白皇上是想親眼看看陳佑嘉是如何被執行枷號之刑的,便笑着回道:“是,老奴回頭便去安排。”隆興帝笑笑沒有再說什麼,繼續埋頭苦批秦折,做了這近二十年的皇帝,隆興帝真心覺得好累,整日批摺子都批的他頭暈腦漲,世人都道做皇帝好,豈不知做皇帝是世上最苦的一件事,那張龍椅看着華貴無雙,可真坐上去,那滋味卻是如做針氈。自然這是一心想做好皇帝的人才會有的感受,若然坐上去的是位昏君,便不覺得苦了,只是那時苦的便是全天下的百姓。
又拿過一份摺子,隆興帝展開一看,臉色便和緩了許多,這是一份兵部爲鎮守漠南邊關的一批年輕將官請功的摺子。隆興帝看着那些名字,努力回想着這些年輕小將們的樣貌,心中舒坦了許多,這些年輕將官們大多是朝中親貴府中的庶子和平民百姓之子,與老勳貴們隱有天然敵對之勢,全是隆興帝一手栽培提拔的,自然會忠誠於隆興帝。
看到打頭第一個名字是季光慎,隆興帝立刻問道:“陸柄,這個季光慎可是任安的庶出三弟?”
陸柄立刻說道:“皇上記的清楚,他正是先忠勇太王的庶出三弟。”
“哦,朕想也是他,當初分家之時,你還曾暗中幫過他?”隆興帝想起從前陸柄的稟報,便微笑着問了起來。
陸柄立刻道:“回皇上,老奴可不敢居功,是郡主悄悄吩咐老奴,老奴才捎帶手的幫了點子小忙,若不然依着那府里老夫人的性子,怕是不會那麼痛快的讓季驍騎尉搬出府。萬歲爺您是沒見着,老奴也見過不許親貴之家的庶出子弟,就沒見過哪一個象季驍騎尉這般被苛刻對待的。每逢先忠勇太王不在府中,季驍騎尉一家過的簡直連個體面的下人都不如。”
隆興帝沉沉着點了點頭,“從前朕記得任安提過他的三弟,說他是個刻苦努力的孩子,任安早有將他分出府,也讓他奔個前程的心思,只是還來不及安排就……朕前兩年也疏忽了,若非衛國公舉薦,朕險些兒把他徹底忘記了。”
隆興帝說罷又細看起季光慎的所立的功勞。越看隆興帝臉上的笑意越深,看罷之後立刻大筆一揮,將季光慎由正七品驍騎尉升爲正六品校尉,不到一年便連升兩級,這在並無什麼戰事的時期已經是極難得的恩遇了。
兵部行文發至季光慎所在漠南邊關,衆將官聽到這個消息,卻沒有一個人嫉妒季光慎,個個都爲他高興歡喜,還起鬨要季光慎請大家喝酒慶祝。也也是季光慎會爲人處事,平時又爽快大方,這纔將上下關係處的極爲和諧。
季光慎自己心裡清楚,自己固然立了些功勞,可是這連升兩級的恩遇絕對是皇上看着過世大哥的面子才格外加恩。想到從前大哥對自己的暗中的悉心教導和無憂姐弟對自己的施以援手,季光慎心中越發感激。在請罷一衆同袍痛飲之後,季光慎回到房中便立刻磨墨修書給妻子葉氏,再三囑咐她一定要多去無憂姐弟那裡走動,但凡有能幫上忙的一定要盡全力相助,千萬別讓兩個孩子不小心被人算計了。
季光慎升官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靖國公府陳老夫人和季重慎的耳中。季重慎聽到庶弟如今也是正六品的官職,恨的差點兒咬斷牙齒,當初季光慎從軍之時他並沒有在意。眼下並無戰事,想在行伍之中得到提升是件極困難的事,不知道有多少老兵熬白了頭都沒能熬上個一官半職,最後還不得灰頭土臉的解甲歸田。所以當初季重慎是抱着看笑話的態度看待庶弟從軍之事的。
不想這還不到一年,庶弟已經升爲正六品校尉,已經和他平起平坐了,季重慎一想到這個就氣的心口疼。
“母親,老三也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他已經升爲正六品校尉了。”季重慎氣惱的叫了起來。
“什麼,你說老三那個賤胚子升爲正六品?”陳老夫人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立刻追問了一句。
季重慎沒好氣的說道:“可不是,昨兒赦封都已經送到老三家了。”
“竟然這麼快?他這是走了……嗯,必是走了郡王府的路子。好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頭,不幫着親叔叔,反去幫老三那個賤種。”陳老夫人立刻將季光慎的升遷歸爲無憂姐弟在皇上面前說了好話,卻不去想是季光慎憑自己的本事得來的。與無憂姐弟並不相干。
季重慎也憤憤的怒哼一聲,氣道:“就是,放着親叔叔不顧,盡顧老三這個小賤種,母親,咱們不能就叫老三這麼猖狂。”
陳老夫人冷冷道:“這是自然。命人去老三家傳話,就說老身病了,命老三家的立刻前來侍疾。”
季重慎恨恨點了點頭,不能挫磨老三那個賤種,讓母親拿他媳婦出出氣也是好的。
柳氏在房中聽說弟妹葉氏如今和自己一樣成了受赦封的安人,先是愣了一會兒,繼而不可自抑的大笑起來。笑的宋嬤嬤心裡直髮虛,一個勁兒的小聲勸道:“夫人您穩着些,別再笑了,仔細笑岔了氣。”
柳氏足足笑了盞茶工夫方漸漸停了下來,她的眼中涌上淚意,抱着宋嬤嬤哭道:“嬤嬤,妯娌三個,大嫂是太王妃,我原本是五品誥封的孺人,弟妹她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平民婦人,可如今呢,我被貶爲只能受赦封的六品安人,而弟妹她這個平頭百姓之妻也成了受赦封的六品安人,嬤嬤,我好慘啊,怎麼就嫁了這麼個……東西!”
宋嬤嬤無話可說,當初相看之時都說國公府二爺是大爺的嫡親兄弟,將來少不了一份極好的前程,這才結了這門親,誰想到大爺是一路往上升,還被追封爲郡王爺,而二爺的官卻越坐越小,從五品降爲六品,若是明春的考評還是中下,只怕連六品都保不住。反而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三老爺從了軍,真正憑軍功搏了個封妻廕子,三老爺還不到三十,看這勢頭日後說不得也能因功封侯改換門庭,未來光明的很。
“夫人,您別這麼想,好歹您還是堂堂國公府的當家夫人呢,只這一條三夫人怎麼都比不了的。”宋嬤嬤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勸說柳氏,只得勉強把這一點拿出來說話。
柳氏苦笑起來,國公府的當家夫人,這名頭聽上去真好聽,可實際上呢,她只是個六品的安人,國公爺又不是她的丈夫,她不過就是個管家的大丫頭罷了,若有一日老夫人死了,所謂國公府便也徹底到了頭。
“慈萱堂有什麼動靜?”柳氏暗自傷神了一會兒,便意興闌珊的問了起來。
宋嬤嬤忙道:“老夫人剛纔已經發了話,命三夫人回府侍疾。”
柳氏皺眉問道:“老夫人病了?”
宋嬤嬤忙壓低聲音道:“夫人您怎麼糊塗了,老夫人身子骨硬朗着呢,不過是氣不服三老爺升官,拿不着三老爺出氣拿三夫人填補唄。”
柳氏哼了一聲,冷笑道:“算盤打的倒好,只是府裡連太醫都沒有請便叫弟妹來侍疾,老夫人真當自己能一手遮天了。老三一家子如今可與郡王府聯的緊,我看老夫人未必能如願。”
宋嬤嬤忙道:“如不如願都只是老夫人的事,夫人,您聽老奴一句勸,可再也不能和郡王府僵着了,恕老奴說句打嘴的話,以老爺如今的情形,將來兩位小姐的婚事怕還是藉助郡主和小王爺之力,才能嫁進好人家。若是把郡主和小王爺甚至三老爺三夫人得罪狠了,只怕日後兩位小姐議親都難了。”
柳氏一怔,一股酸澀之氣直衝腦門,理是這麼個理,可是柳氏心裡萬般的不想承認,要她去低聲下氣的求無憂無忌姐弟,柳氏真的很難做到。柳氏甚至不願意去郡王府,不知怎麼回事,柳氏如今越來越怕見到季無憂,她一看到季無憂就彷彿看到了大嫂楊氏,而大嫂楊氏,則是柳氏這一生想徹底忘記卻不能夠的惡夢。只是這些話,柳氏沒有辦法說給宋嬤嬤知道,當初之事她辦的極爲隱秘,連宋嬤嬤這個她最貼心信任的老嬤嬤,柳氏都沒有敢告訴。
宋嬤嬤這三年來不知道勸了柳氏多少回,可每一回都是不了了之,宋嬤嬤不明白這裡頭到底有什麼東西阻礙着,柳氏不說,她又不能問,所以宋嬤嬤只能牢寄希望於不停的勸說,她相信終有一日柳氏能夠徹底想明白過來。
話分兩頭,再說葉氏剛受了赦封,便立刻帶着一雙兒女前往忠勇郡王府。這三年來葉氏常常在郡王府走動,特別是在季光慎從軍之後,葉氏去郡王府的次數就更多了,有時天晚了便在王府住下也是常有的事。三年走動下來,無憂姐弟和葉氏一間的關係越的親近,和一家人沒有什麼分別。葉氏有一手雙面繡的絕技,正好能教導無憂針鑿女工之道。
所以當靖國公府的人來到季光慎家的時候,只有一個看似老眼昏花的老蒼頭看門,他“嗯啊……”了半天,才聽明白對方是靖國公府上派來找他們家夫人的,老蒼頭只糊里糊塗的說道:“夫人?夫人走親戚去了。”等靖國公府再問去何處走親戚之時,老蒼頭乾脆來個搖頭不知,嘟囔了半天都沒有說出葉氏和小姐少爺的去向。
靖國公府的下人無奈只得悻悻回府稟報,而那老蒼頭則在靖國公府下人走後,關上大門獨個兒偷着樂,他哪裡是耳聾眼花,不過是裝出來打發靖國公府下人罷了。想挫磨他家老爺的夫人,想也別想。
老蒼頭關好門,叫來自己六歲的小孫子石頭,叫他快從後門出府,跑去郡王府向夫人稟報一聲,也好讓夫人早些做好準備,都在京城裡住着,也不能一直都避着陳老夫人。
葉氏正在指導無憂針法,她的貼身大丫鬟海棠悄悄走進來在葉氏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葉氏略皺了皺眉頭,便起身對無憂笑道:“郡主,您先練習着,我出去一下。”
無憂沒有問什麼事,只含笑輕輕點了點頭。
葉氏來到院中,聽完石頭的話,葉氏不禁無奈的嘆了口氣,她真不知道丈夫的嫡母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消停。
再回到房,葉氏心思顯然有些兒亂了,無憂這才輕聲說道:“三嬸,可是家裡有什麼爲難之事,有事您只管說。”
葉氏無奈說道:“是老夫人,老夫人命人來叫我過府侍疾。”
季無憂皺眉道:“不曾聽說老夫人染病,好端端的侍什麼疾?春竹,可有什麼新消息?”
春竹搖搖頭道:“還不曾,許是得過一兩日纔有吧。”
季無憂點了點頭,對葉氏說道:“三嬸,你且在王府住下,等打探清楚了再做打算。”
葉氏感激的點點頭,輕聲道:“又要麻煩郡主了。”
無憂笑道:“有什麼可麻煩的,有三嬸帶着弟弟妹妹過來,無憂纔不覺得寂寞,況且三嬸如今是無憂的先生,學生供狀先生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若不得三嬸教導,無憂又豈能學到這般精妙的雙面異繡呢。”
葉氏知道學不學雙面異繡對無憂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她之所以要學,無非是想讓自己安心罷了。就是因無憂這份尊重之心,才讓葉氏越發心甘情願的照顧無憂,雖然她能做的很有限,可是有長輩教導的女孩兒,將來議親事的時候纔不會被夫家有挑理的機會。
春竹如今已經接掌了所有在靖國公府的秘探,她出去了一個多時辰,再回來之時便將侍疾之事的來龍去脈查了個清清楚楚。
“回郡主,三夫人,老夫人身子很好,是因爲二老爺氣不過三老爺升官,在老夫人面前說了些怪話,老夫人這纔要三夫人去侍疾,好挫挫三老爺的氣勢。”春竹利落的將調查結果上報。因這些事無憂並未避着葉氏,所以春竹便坦坦蕩蕩的說了。
葉氏真真哭笑不得,這到底算怎麼一檔子事,嫡婆婆裝病折磨庶子媳婦,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三年前分家之時已經分的清楚,嫡母歸其親生兒子供養,季光慎這一房分出去單門立戶,不可借任何靖國公府之勢,自然也就沒了供養嫡母的責任。若說老夫人病了過府探望,這自是沒有不行的,可侍疾,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媳婦都在,怎麼也輪也輪不到她這個已經分家了的庶子媳婦吧。
季無憂想了一會兒,輕聲說道:“三嬸也別急,這事老夫人那邊並不佔理,也未必敢鬧起來。橫豎三嬸已經教無憂針鑿女工之道兩年多了,趕明兒無憂便進宮請旨,請娘娘將三嬸指爲無憂的先生,到時三嬸便是奉旨教導無憂,憑誰也不能越過皇后娘娘去。”
葉氏疑慮道:“郡主,這樣不好吧,爲這點子小事就驚動皇后娘娘怕是不妥。”
無憂卻道:“這並沒有什麼,反正娘娘也是要給我指先生的,無憂相信沒有人能比三嬸女工更好。”
葉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可不敢這麼說,宮裡的的大家可多着呢。”
無憂笑道:“就這麼說定了,明兒我就進宮請旨,等三嬸接了旨,一切就都好辦了。”
兩人正說笑着,春草從外頭笑嘻嘻的走進來,行罷禮笑道:“郡主,您猜今兒奴婢替您巡查鋪子看到什麼景兒了?”
無憂白了她一眼笑罵道:“這話說的古怪,你在街上看到什麼本郡主焉能知道?還不快從實說來,盡在那裡買關子,也不怕本郡主責罰你。”
春草知道郡主並沒有生氣,便笑着說道:“奴婢剛到繡莊,便見一輛囚車打從刑部方向過來,囚車停在十字街口,兩個衙役將車上之人拖下來,將他鎖上一付怕不得四五十斤的大枷,關到木籠中示衆呢,郡主您猜那帶枷之人是哪個呀?”春草就是這脾氣,總愛叫人猜她想說的話,因平日裡無憂看重她,也就由她去了,是以春草便養成了這個習慣,說不兩句話就要別人猜。
葉氏心有所動,便開口問道:“可是那逸陽伯府的世子?”春草驚訝的瞪圓眼睛問道:“咦,三夫人您是怎麼猜出來的?”
葉氏微笑道:“枷號示衆正是我大燕律所定,對犯下陳佑嘉那般罪行之人的的懲罰。”
春草點點頭道:“三夫人說的極是,就是那個陳佑嘉,這才幾天,那陳佑嘉就沒了人樣子,若非旁邊的衙役大哥大聲宣佈,再沒有人知道那是陳佑嘉。不過現在大家都知道啦,因爲衙役大哥在他的脖子上掛了好大一塊牌子,上頭寫着名字呢。”
季無憂最不想知道的就是所有有關陳佑嘉之事,只皺眉淡淡道:“這事有什麼好說的,我只問你,如今繡莊的生意如何?”
春草吐吐舌頭,忙一本正經的說道:“回郡主,繡莊的生意好着呢,上門的客人幾乎要擠破繡莊的大門,真想不到那些番邦異族的紋樣圖案竟這麼受歡迎,如今誰家夫人小姐沒件帶着異域風情的衣裳帕子,都不好意思出門呢。郡主您真厲害!”
季無憂笑笑問道:“可囑咐管事一定要嚴格控制數量了麼?”
春草點頭道:“奴婢已經說了,只是爲什麼呢,繡的越多不是賺錢越多麼?”
季無憂笑罵道:“王府也不曾虧了你的吃用,怎麼見天兒一副財迷心竅的樣兒,番邦花飾到底不是正道,過不多久就不新鮮了,若是繡的多就更加不稀罕,誰還會買呢?再者說,那些花樣子很容易被複制,若是每種圖案我們繡坊只出一件精品,那麼所有與之相似的必是爲其他繡莊所仿製,這樣才能更襯托出我們彩錦坊的正宗與貴重。你只想想你們幾個丫鬟都不願意同時穿一色的衣棠戴一樣的首飾便能想明白了。”
對身邊的大丫鬟們季無憂一向很有耐心,但凡她們有不懂之處季無憂便會仔細解釋教導。她深知只有將她們調教出來,自己才能真正的省心,若不然一天有數百件事情都要由她親自過問,累不死也得被煩死了。
葉氏看着季無憂教導丫鬟,一直存在心中的疑惑又浮現出來,明明季無憂才只有十歲,可是看她鎮定自若的接人待物處事,卻透着成熟穩重大氣,真不象個剛十歲的孩子,倒象是當家做主慣了的當家夫人。可是她真的只有十歲啊。
等春草表示懂了之後,季無憂才轉頭看向用奇怪眼神打量自己的葉氏,笑着問道:“三嬸,我的臉花了?”
葉氏忙搖頭道:“不是不是,只是每每見郡主理事,我心中便有許多感慨,郡主着實不易。”
季無憂笑了笑,輕道:“已經都習慣了,這付擔子已經壓到我的肩上,想不挑都不行,若是我稍稍軟弱一絲一毫,便不能給無忌一個自由自在的成長空間,爹孃走了,只留下我和無忌兩個人,我要連同爹孃的關愛一起都給無忌,儘可能不叫無忌有一點兒遺憾。”
葉氏輕嘆了一聲,心裡酸酸的說不出來的難受,無憂口中盡是無忌,可她卻不想想她自己也只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女孩兒,正是在撒嬌任性的年紀。這無情的現實逼着無憂還沒有開始便結束了自己的童年,迅速成長起來。
無憂並不是真正的小女孩兒,她重生而來,目的非常明確,第一是保護弟弟,讓弟弟一生平安康寧,第二,便是報仇雪恨,前世她和弟弟所受種種,季無憂都要一一討回來。第三,便是季無憂前些日子才找到的目標,那就是不讓皇后姨媽過早離世,助太子保住儲君之位,讓覬覦皇位的奸惡之徒得到應得的下場。最後,無憂想到的纔是自己,她要嫁一個專情的好丈夫,生幾個可愛的寶寶,過一世安寧祥和的人生。
這些,都是季無憂不能同任何人說起的秘密,她只能將這些藏在心底深處,默默的去一一實現。
靖國公府的下人回府一稟報,陳老夫人便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叫道:“反了天了,連婆婆的命令都敢不接,這還了得,來人,與老身速速去查出葉氏的去向,老身倒要看看她去走了那門子的親戚。”
季重慎在一旁酸不溜丟的甩了一句:“母親,您也不必費力去查,除了去郡王府,她還能去哪裡,若不緊緊巴結着郡王府,老三那沒用的東西豈能升的這麼快。”
陳老夫人氣的直喘粗氣,雙眼直勾勾瞪着前方,季重慎有些害怕,忙欠身上前叫道:“母親,母親?”這會兒房中就他和幾個下人,若然陳老夫人突然犯了什麼病,豈不是被他氣的,這會子他想賴給別人都不能了。
片刻之出陳老夫人長長出了口氣,神色才緩了過來,季重慎方也鬆了口氣,又坐下去說道:“母親,剛纔可真嚇死兒子了,可否要請太醫?”
陳老夫人搖了搖頭道:“不用了,老身沒事,若請了太醫動靜太大反而不好。”
季重慎心裡也明白,他正想說幾句好話填糊陳老夫人,卻被一聲淒厲的尖叫打斷了所有的思緒,還不等季重慎反應過來,一個女人便衝進房中,撲跪在陳老夫人的膝前,哭嚎着叫道:“姑媽,求您救救嘉哥兒吧!”
陳老夫人被嚇的一個倒仰,卻又被跪在地上之人死死抓住雙手而沒有倒下,她定睛一看,眼前這個披頭散髮哭的不成人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大侄兒媳婦孫氏。
陳老夫人雙眉緊緊皺了起來,她都不知道從何時起靖國公府的門禁竟然如此鬆馳,都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婦人一路從大門闖到內堂,而且還連一個跑來報信的都沒有。
帶着七分火氣三分厭煩,陳老夫人沉着臉喝道:“哭什麼哭,還不快去淨了面再來說話。”
季重慎好不容易纔認出來這婦人是自己的表嫂,便立刻避了出去,一來是避嫌,二來,季重慎可不想在這當口兒惹麻煩上身。
孫氏哪裡肯聽,只搖頭陳老夫人的膝頭道:“姑媽,您一向最疼嘉哥兒,可一定要救救他啊,他如今被刑部枷在十字街口示衆,這可讓我們怎麼活呀!”
“什麼,嘉哥兒已經判了?判他枷號示衆。”陳老夫人有些意外的問道。這與她日前打聽到的消息很是不符,她分明聽說皇上有意先關嘉哥兒一陣子再處置的,怎麼這樣快就判了。
孫氏哭道:“已經判了,枷號示衆三個月,姑媽,那木枷足有七八十斤,別說是三個月,就是一天嘉哥兒也受不住啊,嘉哥兒是您嫡嫡親的侄孫子,您可不能不管啊……”
陳老夫人想了一會兒,沉聲說道:“你先不要驚慌,既然判的是枷號示衆,那刑部也不敢就把人弄死,嘉哥兒吃苦是一定的,可命卻不會丟。快去淨個面回來好生說話,你看你象什麼樣子,讓人看了就心煩,還有什麼心思同你說話。”
孫氏聽了這話方纔哭哭啼啼的站起來,由丫鬟引去淨房梳洗。
陳老夫人沉思了一會兒,對身邊的鄧嬤嬤低聲道:“回頭你去請吳道婆,叫她明日一早即刻趕到國公府來。”鄧嬤嬤小聲應了,趕緊出去安排。
鄧嬤嬤走後,孫氏也梳洗好回來了,陳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只見她臉兒黃黃的,便是用了水粉也遮不住憔悴,再往她的頭上看去,這才幾日光景,孫氏頭上便現了幾莖灰白髮絲,可見得對兒子的擔心把她折磨成什麼樣子了。
陳老夫人心也軟了下來,緩聲說道:“總算是判了,枷號三個月,總也有個完結的時候,你且不要着急,回府熬着滋補湯水每日送給嘉哥兒,讓他好歹撐過這三個月,至於爲嘉哥兒出氣討公道,這事老身自有安排,總之必不叫嘉哥兒白白受苦就是了。”
孫氏聽了這番話,雖然心中還是不甘心,卻也知道只能如此,便低頭泣道:“姑媽,嘉哥兒就全仗着您的,侄兒媳婦先替他給您磕頭。”說着,孫氏跪倒在陳老夫人面前,撲通撲通磕起頭來。
陳老夫人俯身將孫氏扶起,沉沉道:“老身知道,若叫嘉哥兒白白受了這一場罪,老身便白活了這五十多年。”
孫氏聽了這話心中才踏實了些,忙道歉道:“姑媽恕罪,剛纔侄兒媳婦太過擔心嘉哥兒,這才突兀的闖進來……”
“罷了,你也是太擔心嘉哥兒,都是做孃親的,你的心老身豈有不明白的。老身沒有怪你。只是日後行事再不可這般慌張失措,難道天還能塌下來麼。”
孫氏嚅嚅稱是,陳老夫人又訓了她一通,才讓人送她回逸陽伯府。
季重慎也沒有避遠,只是避到東里間去了,孫氏一走他便走了出來,有些不高興的問道:“母親,您真要替嘉哥兒出氣?”
陳老夫人臉上流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沉沉問道:“怎麼,你不想替嘉哥兒出氣?”
“兒子也想,只是嘉哥兒這會得罪之人委實太多,兒子只怕出氣不成反折了進去,到時可就麻煩了。”季重慎小心的說了起來。
陳老夫人搖了搖頭,淡淡道:“不然,老身自有法子,老二,你不用管了。既然這陣子不忙,就趕緊生個兒子吧,你媳婦沒有動靜,香雪怎麼也沒有動靜?”陳老夫人知道兒子極少和兒媳婦同房,一個月裡足有二十多天都歇在西跨院,是以纔有此一問。
季重慎一想到這事便有些煩躁,他也算播種的很勤奮了,怎麼到現在還顆粒無收?季重慎哪裡能想到,自從他迷戀香雪不肯與陳氏同房之後,他每日的吃食都被柳氏暗中加了極少量的棉籽油,日復一日的吃下來,季重慎的生育能力便被暗暗破壞了,若不停服棉籽油一段時間,季重慎就不能讓任何女人懷上身孕。這就是爲什麼香雪極爲得寵卻一直沒有身孕的原因。
香雪一直防着柳氏對自己下手,飲食起居都注意的不得了,她卻沒有想到柳氏壓根兒不必理會她,直接把根源掐斷就行。所以季重慎便是做的過勞死,也只是在做無用功。
“母親,許是機緣未到吧,反正兒子年輕身強力壯,跟前也不是沒有孩子,您就彆着急吧,會有的,您一定會抱上兒子的兒子的。”季重慎壓下心中的焦慮勉強安慰母親,只是那安慰之言薄弱的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陳老夫人嘆了口氣不再提此事,轉而說道:“老身近日心中常覺煩悶,明兒把延哥兒抱到慈萱堂,老身親自教養他,也好解些寂寞。”
季重慎自沒有二話,立刻滿口答應道:“是,兒子明天一準把延哥兒送來在母親跟前承歡盡孝。”季重慎並不知道,如今柳氏知道自己怕是不可能再生出孩子,又因爲蘇姨娘已經成了活死人,便將季延雲養在自己的房雖然打算做將來的依靠,養了兩年多也養出感情的,這會兒季重慎忽然要把季延雲奪走,柳氏能答應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