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再說。”陸興達示意李漢山再次坐下後,才又說:“李副官,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其實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也許,你最近越來越覺得我不可理喻,甚至有些喪心病狂。”
李漢山低着頭,沒有說話,這是事實,爲了陸興達能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堅決不能阿諛奉承。
陸興達看着他,不復犀利的眼睛中,只有滄桑和無奈,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其實,你還是不瞭解我,昨天我讓你看着不良辰,還特地叮囑你不要讓他進我的書房,你當真以爲我是把他當成外人防着嗎?不是的,我這麼做,其實只是爲了這些孩子能夠開開心心的生活下去。”
李漢山猛然擡頭,驚訝地看着陸興達,“將軍,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那麼傷人自尊的話,怎麼就變成了是讓人能開開心心的生活下去。
“老傢伙,你跟了我一輩子,也是時候爲你自己打算打算了,據我所知,杏花的丈夫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而她一直沒有再找,是不是還在等着你。”
李漢山愣了下,老臉忽然就不好意思了,杏花就是當年他放在心尖尖裡喜歡的人,陰差陽錯,她嫁給了其他的人,而他,爲了她,爲了心中的愛情,一輩子都沒有娶。
囁嚅着嘴角,說:“將軍,我都這麼大年紀了,你還和我開玩笑啊。”
陸興達卻是一本正經,“什麼玩笑,我在和你說認真的,人家杏花心裡又不是沒有你,既然已經錯過一次,好不容易又有了機會,幹嘛要再錯過第二次!能在有生之年好好的愛一場,真的不枉費來人世界走一遭!”
想起那個人,李漢山心裡就甜甜的,不過,他可沒忘記,陸興達剛纔說的那句,他根本沒理解的話。
於是換了個問話的方式,“將軍,您都稱我老傢伙了,那麼能不能把你藏在心裡的事,說給我這個老傢伙聽聽。”
陸興達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口,一聲唏噓,“你還記得當年柳惜月生產時發生的事嗎?”
李漢山怔了下,那件事,雖然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他卻依然記憶清楚,不是因爲陸家有孩子出生是大事,實在是因爲柳惜月那個生產,太不同於一般女人的生產。
有件事,柳惜月有生之年,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她一直以爲陸興達是因爲不喜歡她,所以連帶着連她生的孩子也不喜歡。
其實,她只猜對了一小部分,陸興達的確不喜歡她,但是,對她生的孩子,卻沒絲毫的不喜歡,孩子身上流的是陸家的血,而且又一代人了,除去孩子的媽,他根本就找不出任何不喜歡的理由。
陸興達好面子,接到陸峻峰打來的,柳惜月已經送進產房的電話,心裡明明比誰都高興,態度卻還是冷冰冰的。
等陸峻峰的失望掛了電話,陸興達卻讓李漢山立刻動身趕去醫院。
李漢山以最快的速度趕去到醫院時,柳惜月還正在生產,隔着緊閉的產房門,坐在外面長椅上等的人,並不能聽到裡面的任何動靜。
李漢山雖然不懂婦科,卻也知道肯定是出現了什麼意外,不然以現在的醫術,生個孩子怎麼樣都不用那麼長的時間。
果然,產房的門很快推開,有個穿着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等的很心焦的陸峻峰看到醫生,馬上跑了上去,“醫生,我太太怎麼樣了?”
看的出來,陸峻峰真的很喜歡柳惜月,他並沒有像一般的男人那樣先問孩子,或許是因爲在他的潛意識裡,已經有了陸希南這麼個兒子,孩子對他來說,其實沒那種重要了。
醫生很嚴肅的告訴他,柳惜月懷的是雙胞胎,只是因爲有一個胎藏在腹腔深處,竟然連B超都沒能發現。
陸峻峰這才知道,第一個孩子早就順利生下來,柳惜月遲遲沒有推出產房,那是因爲第二個孩子,一直沒有落下來,任接生的醫生和助產士怎麼想辦法,那個孩子就是牢牢的吸附在母體的子宮裡不肯下來,她們詢問了柳惜月的意見,是不是考慮破腹產。
誰知,那個痛到幾乎快昏過去的女人,卻固執的不肯,她意識已經漸漸模糊,醫生怕出人命,不敢再等下去,就來找了她的家屬。
陸峻峰那時雖然官位不高,卻很是心高氣傲,爲了柳惜月的事,他除了今天,甚至一個電話都沒打過給自己的老子,所以,這次柳惜月生產的醫院,並不是什麼特別好的醫院,就是家普通的市級醫院。
他一聽再等下去,不僅小孩會有窒息的危險,連大人也會性命不保,真的着急了,不假思索的就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他向醫生懇求去產房陪着柳惜月,卻被醫生拒絕了,李漢山不忍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去找了婦產科的主任,很快,陸峻峰就被同意可以去手術室。
剖腹產很快,不過是半個小時,柳惜月就被推了出來。
李漢山看到陸峻峰一手緊緊抓着柳惜月的手,一手輕輕拂着她被汗濡溼,貼在額頭上的碎髮,滿眼的心疼和柔情。
那時李漢山還不知道,這當中的不倫,只覺得陸峻峰和柳惜月的臉,從同一高度看過去,盡然異樣的相似,那時,他並沒有多想,以爲這就是所謂的夫妻相,卻沒想到……
其實,仔細回想起來,柳惜月不是沒有露出過破綻,當病牀從他身邊推過時,他很清楚的聽到雙眼緊閉的人,低聲的喃喃,“求求你們,千萬不要給我剖腹產,我不願意爲這個男人,讓自己再挨一刀。”
她無意思的喃喃,引得陸峻峰對她的愧疚又多了幾分,他以爲是生孩子遭受的罪,才讓她說出這樣無情的話,他可以理解,甚至,不顧還有醫生和護士在場,也不顧病牀正朝前推着,俯身下去,在她頭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對她那句話,李漢山差不多和陸峻峰理解的一樣。
他跟去了病房,也看到了放在嬰兒牀上的孩子,不過,卻只有一個,他以爲後出生的那個孩子還沒清理好送過來,卻聽到醫生讓陸峻峰去外面的話。
他也出去了,於是,聽到了關於第二個孩子的事,那個在母體內,一直不肯下來的孩子,難怪不肯出生,好像他的出生,就代表着將引起軒然大波,他註定是不受歡迎的。
醫生很遺憾的告訴陸峻峰,孩子先天性畸形,左腳踝和右腳踝根本不一樣,外加上很瘦弱,基本不會自主呼吸,現在在保溫箱裡,讓他隨時做好最壞的打算。
陸峻峰傻了,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醫生,半響都吭聲。
李漢山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科學這麼發達,經過後天的治療,應該是不會有大問題。”
陸峻峰傻愣愣的看着他,依然沒說話,他看向醫生,把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全力救治孩子的信息告訴了醫生。
醫生已經被主任叮囑過,很恭敬的點了點頭,就走了。
李漢山再次看了陸峻峰一眼,知道這個時候,無論他說什麼樣安慰的話,都沒有任何作用,就避開他去給陸興達打了個電話。
他真的是一心爲了陸家,雖然知道陸興達不管孩子是誰生的,只要是陸家的孩子,都會很喜歡,但是,他還是很知道分寸的,先說了生的是雙胞胎男孩的好消息,趁着陸興達心情大好,這才告訴他第二個孩子的腳有那麼一點問題。
看樣子,陸興達真的是個很喜歡孩子的人,一聽他這樣說,馬上讓他聯繫着把那個孩子轉到了最好的骨科醫院。
事情很來很順利,陸峻峰對父親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說實話,等冷靜下來,好好想了想後,他對第二個出生的兒子,不要說感情,想到妻子爲他受的生產之痛,甚至可以說很厭惡。
有人說,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想要平安長大,其實很不容易,這句話,用在陸峻峰第二個兒子身上,真的一點都沒錯。
那個自出孃胎就命運多舛的孩子,在送去那家著名的骨科醫院沒多久,他所在的病房就着火了,等大火撲滅,所有的一切都燒成了灰燼。
因爲那個孩子從來到這個世界上,再走,時間很斷,而且又天生有缺陷,陸家的人,包括是他親生父母的陸峻峰和柳惜月也從來不提起,漸漸的,所有的人,包快當年一手操辦那件事的李漢山也漸漸忘記了那個孩子的事。
回憶到這裡戛然而止,李漢山渾身激起了一陣寒慄,瞪大眼睛,有些驚恐的看着陸興達,“將軍,當年那個孩子不會沒死吧?”
陸興達淡淡,把茶杯放回到桌子上,看似很平靜,手腕卻是抖了下,“那個孩子當時的確沒死,那把火是我讓人去放的。”
“爲什麼?”李漢山已經瞪到最大的眼睛,不覺又圓溜上了幾分,感覺眼珠都快滾出來。
“因爲我派去暗中保護那個孩子的人來報,柳惜月不止一次藉着看孩子,想把他掐死。”陸興達淡淡陳述着只有他知道的實情,“她是孩子的親生母親,我是沒有理由阻止她靠近孩子的,沒有辦法,爲了孩子的安全,我只能假意縱火。”
頓了頓,望向李漢山,“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是人,這也是我爲什麼一直這麼不喜歡柳惜月的原因。”
“那後來呢?”李漢山急切的追問。
如陸興達剛纔說的那樣,跟在陸興達身邊,這麼多年,他甚至可以說,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這麼多年,如果他一直在悄悄的撫養那個孩子,他不可能會一點都察覺不到。
除非……後來那個孩子真的出了什麼事,又或者是陸興達並沒有讓人去撫養他。
陸興達看着他,帶着倦意的眼睛,渾濁的像是被人攪了安靜的泥塘,一片混沌,“老傢伙,你再次猜對了,那個孩子我並沒有讓人去撫養他。”
“爲什麼?”李漢山再次吃驚地反問。
當年,陸興達有多喜歡那個左右腳不對稱的孩子,他可都是看在眼裡,難道連這份祖父的愛也是假的,爲了不讓人知道他陸興達有個先天殘疾的孫子,爲了所謂的面子,他真的對那個除了腳有問題,可愛到不能再可愛的孩子痛下殺手了嗎?
“你可能和許多人想的一樣,認爲我貪戀權勢,纔會這麼大年紀了還抓着權勢不放,其實……”陸興達深深吸了口氣,多年來,一直身居高位的威嚴,在這一刻,當着自己最放心的下屬,全部垮塌,“我是爲了找到那個孩子,因爲那個孩子沒多久就失蹤了,我想好好的撫養他,都沒有這個機會!”
“咣噹”一聲,是李漢山目瞪口呆下,手一顫,下意識地放到了桌子上,然後打翻了桌子上的相框。
陸興達笑了笑,把摔倒的相冊拿起來遞給了李漢山,“看看這個。”
李漢山伸手接過,他看到了隨着他的一個無意動作,跌露出來的,藏在相框照片裡面的一張照片。
是張八十年代特有的尺寸的黑白照片,上面的人是個小嬰兒,看樣子是滿百天拍的百日照,孩子的眉心還依照江南人的習俗,被點上了個小紅點。
肥嘟嘟的小臉蛋,閃亮亮的大眼睛,仔細一看,居然和陸希南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就是那個孩子?”李漢山捏着照片,過了好久才聽到自己匪夷所思的聲音,照片拍的很清楚,可以很明顯的看到孩子對着鏡頭的兩隻腳是不一樣的。
除了這個,真的和陸希南小時候一模一樣。
“是啊,他就是那個孩子,在我沒看到那個孩子前,一直不明白柳惜月要殺自己的親骨肉,當我看到那個孩子,我才知道爲什麼,明明不是一個娘生的,這孩子居然和希南小時候長的一模一樣,如果不是年歲不對,雪兒也死了那麼多年,我真的以爲希南和他纔是雙胞胎,或者是一奶同胞的兄弟。”
“將軍。”李漢山把相框重新弄好,放到書桌上,眼底閃過愧疚,“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老東西,看你說的什麼話,要道歉也是我給你道歉,這是我的家事,卻把你牽扯進來了。”
李漢山又表明了一番自己的衷腸,才繼續說道:“將軍,那個孩子,你是不是已經有線索了?”
陸興達轉動着手裡的茶杯,斟酌片刻才說:“最近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我只是大概猜到他還活着,而且他不僅還活着,還把陸家當成了他報仇的目標。”
“不會吧?”李漢山叫了起來,“將軍,您的意思是,柳惜月入獄和那個孩子有關?”
陸興達搖搖頭,望着他的眼睛,很篤定地搖搖頭,“不。”
就當李漢山要長長鬆口氣,陸興達又開了口,“包括希南被人下藥,和溫鬱扯到一起,有可能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都和他有關。”
“天吶,雖然柳惜月對那個孩子不好,可是,您卻是很疼愛他的,他爲什麼要那麼做?”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孩子當年不是無意丟的,而是被人刻意偷過去的。”陸興達捏了捏發酸的眉心。
他雖然沒有說出誰最後可能是當年偷走孩子的人,李漢山卻是隱隱約約猜到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隨着他的去世,已經很多年,沒有提到,再次脫口而出,真有是恍如隔世,“溫錦鴻!”
陸興達既然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慢慢閉上眼睛,眉心緊緊斂成一團。
自從那個孩子莫名其妙的不見,他就一直在找,也正是爲了可以找到那個孩子,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從高位退下來,外人看着是他貪戀權勢,其實,誰也不知道那份貪戀,只是因爲一個做爺爺的人本能的保護後代的,和父母對孩子無異樣的舔犢之情。
轉眼,彈指一揮間,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無論他派出多少人,遍佈整個中國的每個地方的去尋找,那個孩子終是沒有一點音訊。
慢慢的,他也失去了希望,甚至以爲孩子早不在人世了,直到陸希南被人下藥,而且剛好和溫鬱糾纏到一起,他才漸漸起了疑心。
他不是沒有調查過那件事,但是結果和後來揭露出來的一樣,溫鬱會和陸希南躺在一起,不過是因爲劉媛蓉聽信了柳惜月,陸希南是野種的消息,從而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陸希南。
“將軍,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李漢山不解地問。
年青時,溫錦鴻和陸興達是一個部隊的,兩個人,如果一個是團長,那麼另外一個就是政委,也正是因爲一直不分伯仲,兩個男一直不和。
不和歸不和,在十多年當溫錦鴻病重,陸興達還是去看他了,兩個可以說是鬥了一輩子的男人,在病牀前,並沒有像許多人那樣可以放下這個塵世間所有的愛恨情仇。
不過,這個放不下,其實也只是溫錦鴻一個人,陸興達經歷了這麼多,反倒是看穿了,無論他說什麼樣難聽的都沒計較。
拖着病重不堪的身體,把站在牀前的人呲牙咧嘴罵了好一通,卻沒聽到任何一句對罵,覺得無趣,倒也不再罵了。
陸興達知道他離大限之期也沒多久了,等他消停下去,說了幾句暖人心的話,也就準備離開。
不想,就當他準備離開,病牀上的人忽然又開始大罵,已經過去十多年了,當時站在陸興達身後的李漢山對他最後一句咒罵始終記憶猶新。
他眯着眼,擡起形容枯槁的手,搖搖指向陸興達,已經做出任何表情的臉,硬生生的浮現出一絲冷笑,他一字一句,口齒清楚的說:“陸興達,你以爲我們之間的鬥爭,就這樣結束了嗎?我告訴你,遠遠沒有!我的死,只是代表新一輪鬥爭的開始!你等着吧,哈哈哈……”
溫錦鴻就是在那一陣狂笑中,斷氣的,還算好,他唯一的,卻沒有放在身邊照顧兒子,一直在病房裡,陸興達纔沒給自己惹上什麼事。
腦子裡千迴百轉,李漢山終於明白溫錦鴻去世前說這句的真實意思了。
死亡不是結束,是新一輪的開始而已。
李漢山再次想起他那句話,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將軍,那個孩子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陸興達搖搖頭,苦笑,“我知道他肯定是來B市了,但是卻一點線索都沒有,而且我能很清楚的感覺到他的目標就是陸家,就是希南,我不能讓他毀了他,所以……”
話說到這裡,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李漢山接下話,“所以你才故意利用溫鬱刺激的希南,逃避似的離開B市。”反問的話語,卻是肯定的口氣。
“是啊,溫鬱那個丫頭,遠遠比我想的要聰明,不管她姓什麼,是誰家的孩子,我都很喜歡她,但是,興許我自私一點,爲了我的孫子,我還是想再磨練他們一下。”
聊到這裡,陸興達把壓在心裡二十多年的秘密,也說的差不多了,用力的吐出一口氣,朝皮椅後背靠去,“李副官,我有種感覺,陸家即將迎來一場大風暴,你跟在我身邊大半輩子了,也是時候去尋在自己的幸福了,你走吧。”
李漢山眼眶溼了,“將軍,如您所說,既然我已經跟在您身邊大半輩子了,就讓我繼續跟下去,跟在您身邊一輩子吧。”
陸興達知道他有多固執,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朝他揮揮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李漢山沒再說話,起身朝門外走去,想起了什麼,又側過臉看着陸興達,“將軍,您昨天晚上讓我跟着良辰,還特地叮囑不要讓他進書房,也是故意的吧?”
陸興達睜開眼睛望着他,良久,輕輕的頜首,“嗯,那孩子是我一手養大的,我早把他當成了親孫子,這個危機時刻,我不想再把他牽扯到陸家來。”
李漢山想了想,又折了回來,“將軍,這麼說來,當年那件事,也是假的嘍?”
陸興達雖然在自己的感情上認錯了人,走錯了路,爲人卻是非常正直剛毅,光明磊落的,他真的不相信,凌家的車禍和他有關,而他那麼做,只是爲了名正言順的霸佔凌家的財產。
“你說十多年前,我在打電話時說的那件事?”
“嗯。”
陸興達遲疑了一下,才說:“那天我的說話,都只是在按照電話那頭人說的在重複。”
“啊!”
“很奇怪是嗎?”陸興達再次看了他一眼,“事實上我當時也覺得很奇怪,電話一響,那頭的人直接說出了當年那個孩子的特徵,然後就告訴我,如果想那個孩子繼續活着的話,就要按照他說的話,把話重複一遍。”
“爲了那個孩子的安全,哪怕我這輩子再也找不到他,也再也看不到他,只有他能夠活着,只是鸚鵡學舌而已,有什麼難的,當我說完一切,電話就掛了,我這才發現,事情並不是我想的,只是戲弄我那麼簡單,我看到了良辰在樓梯上一閃而過的身影,那一刻,我就知道了那個人的歹毒用心。”
知道了這麼多真相,李漢山覺得自己連呼吸都痛了,“將軍,既然是個誤會,您爲什麼不告訴良辰,爲什麼要放任他誤會您?”
陸興達坦然的笑笑,一向威懾的臉,在提到這些孫子輩的年輕人時,終於只有滿滿的慈祥寵愛,“如果這樣可以激發他奮進,我爲什麼要說?再說了,暗地裡的那個人,現在的目標只是我,如果我告訴了良辰,說不定他就會有危險,他在我看來,就是我的親孫子,我寧願他恨我,想報復我,也不願他有半分危險。”
“將軍,我真的不知道說您什麼好了!”李漢山擦了擦眼角,說了這麼一句後,就轉身出去了。
陸興達卻忽然叫住他,“李副官。”
李漢山回頭,陸興達說:“還有件事,你有可能也聽柳惜月說過,關於希南十六歲那年,楚夢蝶和他發生的事。”
李漢山屏住呼吸聽着,難道連這件事也另有真相。
果然,陸興達吞嚥了下口水,才很艱難的開口,“良辰一直以爲是他對希南做了什麼,楚夢蝶一直以爲是她和希南發生了什麼,其實……”
“其實是什麼?”聽到前面句話時,李漢山心裡猛然一驚,聽到後半句話時,心裡又暗暗的鬆口氣。
“其實那天晚上希南因爲有事去我房間找我了,所以,那天晚上,其實那兩個人……是良辰和楚夢蝶。”
這也是他一直不喜歡楚夢蝶,也堅決反對楚夢蝶和陸希南在一起的最大原因。
隔壁書房裡,那個拿着竊聽器的男人,終於再也穩不定身形,順着牆壁朝地上滑去,臉色慘白,沒了任何的血色,真相……居然這就是他千方百計想要知道的真相!
真的太殘忍了!
房門外傳來腳步聲,然後竊聽器裡又傳來一聲幽幽的,屬於老年人特有的很無奈的嘆息。
他的腦子裡什麼都不想,就在反覆回想着最後聽到的對話。
“將軍,良辰這件事,希南知道嗎?”
“他知道,也是他要求我怎麼樣都不要說出去的。”
“爲什麼?”
“因爲他也聽到那個電話了,他相信自己的爺爺不是個會謀財害命的人,他覺得良辰已經很苦了,不要再讓他絕望了。”
“哎,希南這孩子,看着冷冰冰的,其實真是個好心腸的孩子。”
“是啊,他不愧是我陸興達的孫子,我們兩個之間其實還有個秘密,良辰挖到的第一桶金,其實是希南讓人設好,而且通過後面的項目,我們已經把凌家的財產在不知不覺中全部給了良辰。”
“將軍,您真的不怕良辰報復嗎?”
“這個孩子是你和我看着長大的,他不是個壞孩子,再說了,有些事,我也沒打算瞞一輩子,等時機成熟了,我自然會告訴他。”
凌良辰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陸家,怎麼開的車,只知道,最後當他清醒過來,人已經站到了林嫣然的病房裡。
林嫣然肯定是被他現在這副模樣嚇壞了,雙眼通紅,像是哭好久,頭髮凌亂,像是和人打架,被人抓的,襯衫上排的鈕釦被扯掉了好幾個。
林嫣然顧不上再裝病,掀開毛毯,就走到他身邊,“良辰,你怎麼……”
沒等那個“了”字說出口,人已經被眼前這個失魂落魄,像是受了什麼打擊的人摟進懷裡。
他抱的很緊,幾乎要把她的腰擰斷,她沒有掙扎,猶豫了一下,而是伸出手反摟在他背上,只隔着薄薄的布料,林嫣然能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印象中,她從沒看到凌良辰這副模樣,像是天快要塌下來似的。
“良辰,你怎麼了?”林嫣然柔聲問道。
凌良辰沒有說話,只是把她摟的更緊了,林嫣然笑了笑,把臉側過來,緊緊貼放在他胸口上,感覺到後頸上一陣冰涼,揚起頭一看,抱着她的人早已經淚流滿面。
林嫣然真的心慌了,推開他,急急的追問:“良辰,你到底怎麼了?”
凌良辰眼眶通紅,沒回答她,只是對她伸出手臂,聲音帶着孩子似的委屈,“讓我抱抱你。”
……
“喂,陸希南,你幹嘛不讓我拉你的手?”走廊上,前面的男人走的飛快,後面的女人也想跑着追上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本來邁的很大的步子,落地時就變成了很小的。
陸希南臉色冷冰冰的,強忍着纔沒讓自己回頭。
溫鬱真的很生氣,看自己的速度真的追不上他,眼珠一轉,有了主意,脫下一隻鞋用力朝他扔去。
陸希南雖然感覺到有東西朝自己砸來,卻因爲知道扔這東西的人是誰,根本沒有躲閃,高挺的後背一隻平根鞋砸中,這點力度,對他還來說,稱不上痛,他腳步微頓,繼續大步朝前。
溫鬱被這麼冰冷的態度氣昏掉了,“哎呀”一聲,陸希南就聽到什麼東西摔到地上聲音。
故意僞裝出來的冷漠疏遠冰冷,隨着傳到耳邊的聲音都轉化成了關切擔心。
他攙扶起溫鬱,蹲下去就要檢查她的腿,“怎麼樣?哪裡痛?”
沒等來溫鬱的回答,頭頂就傳來一陣嚶嚶的哭聲,“陸希南,本宮千里迢迢來找你,你卻這樣對本宮!”
陸希南被她這聲“本宮”雷的半響沒有吱聲,檢查了一下她的腳踝,確定沒什麼問題,這站起來,臉上恢復了剛纔的冰冷,“這裡地滑,走路當心一點。”
話說完,接着就要轉身,好不容易纔把他騙到身邊,溫鬱哪會這麼輕易就放走他,纖細的手臂飛快伸出去,下一秒,整個人就像無尾熊抱着大樹一樣,牢牢的吊在他身上。
以陸希南的身手,只怕一個甩身的動作,就能把這隻看着認錯,其實毫無任何誠意的“無尾熊”甩下來,身子才一側,終究是沒捨得,以爲拖出去幾步她就自己會放開,就這樣任她吊着朝前走去。
溫鬱一直以爲是軍醫的陸希南,臉皮很薄,卻沒想到啊,其實他也有臉皮比城牆還厚的時候。
比如眼前,她以爲被自己這樣吊着,看到人時,他怎麼樣都要訓斥自己下來,卻沒想到啊,那個男人不要說讓訓斥,就連腳步都不曾慢下半步。
徹底服了他,溫鬱在拋給他個大大的白眼的同時,也覺得既然要長期戰鬥下去,這個姿勢顯然太累了,她很想一躍而起,跳到他背上,又怕傷害到了肚子裡的小蛋蛋,猶豫了一下,把支撐不住的腳,落到了那個男人的鞋子上。
男人穿的是軍靴,質量自然很好,溫鬱那隻沒有穿鞋的腳落在上面,一個打滑,差點掉了下去,還算好,那個男人雖然對她繃着正好看到令人髮指的臉,卻沒有心狠到放任她摔跤。
如果日後武警醫院流行的是關於溫鬱無比彪悍,和母老虎無異的版本;那麼在日後的在西南這個縣城醫院,則流行的關於溫鬱有多會溫柔多會發嗲的版本。
有人一前一後聽到這兩個版本,最後總結出這樣一個結論,非常簡潔的四個字,“女人善變!”
溫鬱聽到時,正帶着那個已經五歲的小蛋蛋故地重遊,氣的呼吸都粗重了,某個蛋蛋看了自己的孃親一眼,小臉是一本正經的模樣,“嗯,我也覺得女人挺善變的。”
下一秒鐘,小耳朵就被人一把揪住,惡狠狠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陸墨白,你居然敢這樣說你媽,我!”
被起名爲陸墨白的小屁孩,抱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念頭,很識時務的連連道歉。
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現在的小蛋蛋可小可小了,什麼都不懂的躲在媽媽溫暖的小房子裡。
“陸希南,我錯了,你就原諒我了哇。”
“陸希南,你再不原諒我的話,我可就要……”反覆討饒,好話說盡,這個男人卻依然不爲所動,甚至連眉毛都沒擡一下,溫鬱真的有了挫敗感。
既然軟的不行,她就想來個硬的,反正不僅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而且都結果了,她還怕什麼。
伸出雙手摸住陸希南的臉,然後乘他不備,把自己的脣飛快湊了上去,脣齒纏綿間,她把沒說完的後半句話也說了出來,“我可真的會強了你!
什麼叫逞英雄,溫鬱現在做的就叫,還強了陸希南,接下來的三個月,就算是借給她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做那樣有可能會傷害到小蛋蛋的事。
至於眼前正在發生的強吻,那也是因爲食堂裡沒有第三個外人在,她纔敢這樣光明正大的強吻陸希南。
陸希南畢竟是個正直壯年,而且各項機能都非常正常的男人,更何況親吻他的人,是他最愛的女人,身體很快就有了反應。
很快,溫鬱感覺自己由主動變成了被動,其實,陸希南的技術也不見得比她好多少,可是,兩個都沒有任何經驗的人,卻是彼此深深沉淪着。
楚夢蝶剛想走進食堂,就看到這樣一出忘我的一幕,心裡恨的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撓。
不能再讓他們這樣親下去,她一定要阻止,這麼一想後,就大步走了過去,而且,還心生出非常歹毒的一計。
溫鬱其實早看到了柳惜月,既然溫鬱都沒看到,不要說常年參加軍事訓練的陸希南,他本來也想弄清楚這個女人忽然到西南來的真是目的,只當沒看到,依然忘情的吻着懷中人。
這個小女人啊……肯定是上輩子欠了他什麼,才讓他這輩子這麼愛她。
隨着楚夢蝶的靠近,溫鬱早有點心不在焉了,如果不是捨不得離開男人的嘴脣,又或者是看看楚夢蝶到底會使出什麼壞手段,她早站起來了。
其實,每次和陸希南在一起,她心裡就很安靜,莫名其妙的鎮定着,那種感覺,就像是隻要有他在,永遠不會有人傷害到她。
接下來發生的事,很快證明了她的感覺,楚夢蝶一聲不響的靠近,果然有着自己的壞心,食堂預留下來的粥,雖然不像剛出鍋那麼燙,但是夏天沸點高,溫度也高,看着不冒什麼熱氣的粥,還是非常燙。
溫鬱越過陸希南的胳膊,看到楚夢蝶忽然擡手朝桌子上的粥摸去,她才把粥端起來,溫鬱正想發出一聲突兀的尖叫,讓楚夢蝶把粥翻到自己手上,卻沒想到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只見,隨着楚夢蝶拿粥的手越擡越高,陸希南忽然回過神,看樣子是想推開她,手本能地朝後揚起,下一秒鐘,食堂裡有碗砸碎還有女人淒厲的尖叫聲,混合着響起。
溫鬱很想笑,嘴被人捂住了,那人壓低聲音說:”好戲還沒開場,等會兒再笑。“
說着,嘴上的手就拿走了,那個人轉身看去,似乎這時纔看到出現在這裡的楚夢蝶。
他訝然道:”楚夢蝶,你怎麼在這裡?“朝她的手看了看,又朝地上看了看,狀似這時才明白剛纔自己做了什麼,又說:”哎,你餓了就和我說,裡面還有粥呢,非要來拿我的,我這個人吧,其實你也是瞭解的,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不經過我的允許就動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