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柳老夫人的壽宴,沈茂,謝氏和雲卿,還有老夫人都一起去了柳府。
雖然不是大壽,柳家依舊是辦的場面很大,自從出了柳易青的事情之後,柳家在揚州很是沒有臉面,幾乎大半年沒有參加揚州的各種聚會,想借着這次將柳易青丟出的臉面撿起來。
待到了門前的時候,便看到柳大夫人田氏正領着柳二夫人以及柳易月和柳易心在門前迎接各方的客人。待看到沈府一家人的時候,忙上前來,首先對着老夫人行了禮,然後吩咐人將她們帶了進去。
女眷當然是和男眷分開的,到了裡面,柳老夫人正坐在上面,穿着暗紅色的萬福暗紋鑲銀邊長褙子,繫着棕色的馬面裙,一看到沈老夫人便笑道:“你可是來了,我在這看了許久了呢,想着你從京城裡回來,很久沒見了。”
沈老夫人自然也會說這些客套話,應了幾句後,又來了客人便讓人將賀禮單送了上去,柳老夫人略微一掃前頭的那些禮物,臉上的笑意就越發的明顯,招呼了謝氏和雲卿坐下。
知府夫人今日也受邀前來,雲卿見她在,自然的就看安雪瑩的身影,卻沒有發現,還是知府夫人知道她們關係好,告訴她昨兒個雪瑩受了寒氣,還躺在牀上的,所以便沒有來參加了。得知雪瑩病了,雲卿心內擔憂,問了幾句後確認無事,這才隨着謝氏坐到了早就安排的位置上去。
到了開宴席的時候,一干人進來拜壽,柳易陽看到雲卿,眼底閃過一絲驚豔,這小表妹是見一回變一回,越變越好看了,便藉着上前和謝氏說話的機會,和雲卿也見機搭訕了幾句。
“表妹許久未見,可是女大十八變,越來越出衆了。”柳易陽轉頭望着雲卿。
“表哥謬讚了。”他雲卿是沒什麼心思理的,再說說自家表妹越來越好看其實是不妥的,這種話略微顯得有些輕浮了,就是謝氏也顯得不大高興。
柳易陽一點都不在乎雲卿的態度,站在那依舊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雲卿見他說的起勁,懶得理他了,目光落到了黃氏身上,距離上次見她又有一個月了,黃氏似乎和雲卿投緣,偶爾也邀雲卿到她這邊來玩。如今看她比上次又瘦了,幾乎是瘦的不成樣子,虛弱的站不穩,由丫鬟扶着來拜壽,略微行禮就坐到了一邊。可是目光卻還是在往柳易陽那邊瞟。
都這幅模樣了,還總盯着自己的相公,這個表嫂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不過遇見了,總要說兩句客套話的,雲卿便行禮問道:“怎麼不見遠哥兒呢?”她來黃氏這兒的原因,也是因爲遠哥兒,那孩子的模樣乖巧,結合了父母的所有優點,雲卿看了就覺得很喜歡。
黃氏聽她問遠哥兒的事,眼底劃過一道光芒,聲音輕細,若一縷遊絲般,道:“乳孃帶着他在玩呢,調皮的緊,不肯到這邊人多的地方來,給老夫人請了安就喊着要出去玩,乳孃就抱了他出去。”
她說這麼幾句話,中間停了兩次,似乎很辛苦的樣子,雲卿也不好拉着她聊,不過一會,丫鬟便扶着她先下去了,想必老夫人也是不喜歡一個病怏怏要死的人在自己壽宴上出現。
沒有安雪瑩在,其他的人云卿也不大想搭理,趁着她們一屋子人在說話的時候,退了出去,想要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坐着休息一會兒。
她走到一處樹蔭下,尋了塊乾淨的地方就要坐下來,卻聽後頭傳來腳步聲,擡頭看去,卻是一個僕婦打扮的人在這園子裡繞來繞去的,滿臉焦急的模樣。
她見到雲卿後,就急急的行了個禮,然後說道:“表小姐,你到這兒之後,可是有看到遠哥兒?”
“遠哥兒不見了?”雲卿聽她說話,面上露出了一絲凝重,今兒個來的客人也多,他們各自又帶了僕人,若是混進了什麼人,將遠哥兒擄走了,那可怎麼辦?
乳孃面上也是急的不行,都要帶上了哭聲:“遠哥兒要玩躲貓貓,奴婢想着在小花圃裡不大,也沒事,就和他玩,誰知道,一會兒以後,輪到遠哥兒藏起來,奴婢轉過來數了十下,就怎麼都找不到遠哥兒了,翻遍了整個小花圃都沒看到他!”
這可是黃氏的心肝肉兒,要是丟了,那等於直接要了她的命,雲卿忙道:“你往那頭,我往這頭去,你再悄悄的吩咐些人,在花園裡靜靜的找着,切莫要驚動了其他人。”今兒個可是柳老夫人的壽宴,若是先把事情嚷開了,不止柳老夫人心裡會不痛快,就連那些來參加壽宴的人兒也會不舒服的。
乳孃和雲卿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她喜歡遠哥兒的,立即點頭道:“好,好,多謝表小姐了。”
雲卿當即也不廢話,繞着花園的路就開始走了,柳府的花園佔地也不算小,這倒沒什麼,關鍵是遠哥兒一個四歲還沒到的小孩子,若是真心想要躲藏,很多地方他都可以鑽進去的,所以雲卿一路非常認真的在尋找,高一點的草叢,密一些的花圃,大一點的假山,她都去看過,直到快到迴廊的一個假山後面,她才發現了穿着紅色小褂子,正蹲在那眨巴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的遠哥兒。
小傢伙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雲卿一路看來,是急的不行,開口道:“遠哥兒,你怎麼跑這裡來了,讓姑姑好一通找!”
這麼說話語氣有一點的重,遠哥兒不知道怎麼平時對他溫柔的姑姑怎麼看起來有點兇,立即癟了嘴,嘟起粉嫩的脣,哭了起來,“咕咕咕咕咕咕好凶噢……”
他的聲音細細嫩嫩的,好像糯米年糕一樣,帶着小孩子的天真,因爲邊哭邊說話,口齒不清楚,姑姑兩個字被他喊得好像鳥在叫一樣,雲卿頓時被他弄的感覺自己好像犯罪了一般,連忙蹲下來,掏出帕子去擦他的臉,“遠哥兒不哭不哭,姑姑沒有兇你,姑姑最喜歡遠哥兒了,怎麼會兇你呢,來,姑姑抱。”
遠哥兒這次似乎特別傷心,癟癟嘴,不接受解釋,“不要姑姑抱,姑姑兇。”
哎喲,這還記恨上了啊,雲卿頓時又覺得好笑,想了想,從荷包裡翻出了糖出來,這還是因爲銘兒愛吃,她剛纔看到這桂花糖不錯,拿了兩顆,現在可派上大用場了。
將黃亮的糖放到遠哥兒的面前,雲卿哄道:“遠哥兒看,姑姑這兒有糖吃哦,你不哭了,姑姑就拿給你吃。”
面對美糖的誘惑,遠哥兒定了一會神,圓圓的眼睛在糖上面溜了一圈,小手將糖接了過來拽在手心,然後接着哇哇大哭。
雲卿:“……”對於這種小孩子的無賴,她還真是沒有辦法,只好將那條沾滿了遠哥兒的眼淚鼻涕的帕子拿起來,柔聲道:“遠哥兒不要哭了,看姑姑給你變戲法。”
一聽有戲法,遠哥兒抽了抽鼻子,長大了眼睛看着雲卿,雲卿拿着那有鼻涕的帕子在遠哥兒面前抖了抖,“你看這是什麼?”
“手帕。”遠哥兒稚聲稚氣的回答。
“遠哥兒好聰明哦,你看姑姑將帕子變成小老鼠哦。”她拿起手絹一疊,折成三角形,然後飛快的左右折到中間,再卷好,塞上角,將手絹翻了出兩個角,將其中的一個角繫好,再拉另一頭當尾巴,那粉色的帕子馬上就變成了一隻小老鼠。
“你看,這是不是小老鼠啊?”將這個成品的粉老鼠放在手心,雲卿挑眉哄道,她這可不容易啊,小時候玩的東西基本都要忘了,幸虧她還記得疊這個。
“那姑姑還會疊兔子嗎?”小孩子思想簡單,被雲卿帶着忘記了開始的事情,定定的看着那神奇的帕子,提出了要求。
“太容易了,看姑姑的。”只看雲卿巧手一變,將帕子幾疊幾折,那隻粉老鼠馬上變成了粉兔子,攤在了遠哥兒的手心裡。
遠哥兒眨巴眨巴眼睛,然後擡頭道:“姑姑,小老鼠去哪了?”
雲卿看着他嬰兒肥肥的臉蛋,天真的樣子,不禁的笑了起來。
陽光穿透假山的攔截,從另一面照了進來,樹影下的女子側面柔和美好如一副畫,她的眼睛微微上挑,因爲笑開了懷而斜飛得更加明顯,鼻樑因爲笑而有些淺淺的皺起,給她這張妍美的臉帶上了一絲孩子氣,眉梢如同綴上了金光點點,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安初陽站在假山後,看着她的笑靨,目光落到遠哥兒手中的粉色小兔子上,手指收緊。
骨節發出的輕微咔嚓聲,讓雲卿從笑中側過頭來,望見了樹叢後方,穿着一襲墨藍色繡金絲雲紋圓領長袍的安初陽。
這個人什麼時候出現在此處的?她將遠哥兒的小手牽了起來,客氣的問道:“安公子。”
雖然語氣客氣,嘴角依舊是帶着笑容,可是安初陽可以看出她的笑和剛纔對着遠哥兒的笑容有着極大的區別,現在的樣子,和外頭那些千金一般,戴着一層假面具,溫柔卻難以靠近。
雲卿能感覺到他身上又散發出一層冷冷的寒氣了,雖說安初陽何時都是冷漠的像冰,可是這樣的寒氣還是少見的。
“那個兔子,送給我。”他的話乾乾的,不算是命令,可聽起來也沒懇求的意思,大概是人太冷了。
雲卿一擡頭,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話,看了一眼滿臉無表情的安初陽,再看了看遠哥兒手中那個手帕兔子,不太確定道:“你要的是這個?”
不等安初陽開口,遠哥兒拽緊了手中的新玩意,口中因爲含着桂花糖而變得模糊不清的發音:“不啊搶偶的吐自。”(不要搶我的兔子)
安初陽微微蹙起的眉頭讓雲卿知道他的確是想要這個,不免有些不悅道:“安公子可知道一隻兔子事小,若要讓人看到那是我的帕子,只怕對你的名譽不好。”
安初陽面上這才露出一愣的表情,看了看那隻兔子,眉頭皺了起來,他剛纔只是要這個東西,倒是忘記手帕是她的貼身物品了。
“對不起。”
這種東西對姑娘的名譽十分重要,也怪不得雲卿要這麼尖銳的說話了,可是雲卿也沒想到安初陽會這麼自然的就將道歉的話說了出來。
不禁的擡眼緊緊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臉,他的皮膚是接近古銅色的,這大概和他喜歡騎馬打獵有關係,眉毛濃烈顯得男人味十足,卻有一雙稍顯柔和的眼睛,若是不看那冷冰冰的臉色,單單望着這雙眼睛,感覺他一定是個很溫和的人,兩顆眼珠子黑的很純粹,很澄澈,裡面倒影出她的樣子,很清晰。
這樣的人,一般心地都不陰毒,雲卿這樣想,剛纔安初陽要兔子的時候,也許是一時沒有想到那是她的手帕。
她微微一笑,“怎麼安公子沒有在前面和他們一起呢?”這個時候前面應該正有節目,那些公子哥也會在一起鬥鳥喝酒的。
安初陽被她的目光看的有幾分不自在,那樣的眼神,帶着打量,又沒有其他的成分在其中,他略微轉了視線,目光落到一旁綻開的美人蕉上,竟覺得那火紅的花兒沒有她的裙角來的吸引人。
“沒意思。”雲卿做好了被無視的準備,卻得到了安初陽的回答,不過還是他一貫的作風,字少話短。
遠哥兒見沒人來搶他的小兔子,放下心來了,大概是玩的也累了,擡着小腦袋道:“姑姑,我餓了。”
雲卿笑道:“姑姑就帶你過去。”她對着安初陽福了福身子道:“我還要將遠哥兒送到她乳母身邊,先告辭了。”
不知怎麼,安初陽擡起頭往不遠處看了一眼,又看着雲卿望向遠哥兒疼愛的眼神,薄脣吐出一句話道:“剛纔一個穿着湖藍色褙子的婦人一直跟在你後面。”
他是因爲不喜歡和那些公子一起纔到後花園來走走的,繞了一圈後,發現有一個婦人偷偷摸摸的跟在人後面,他瞧着身影有些像雲卿,怕有什麼意外,便跟了上來,哪知道那婦人躲在一旁看到雲卿找到小男孩後,就往另外一個方向走了。
穿湖藍色褙子的婦人?她腦中浮現的是遠哥兒乳母的身影,暗暗皺了下眉,不再做聲,抱起他往黃氏的院子走去。
黃氏居住在柳府的西府,從後花園穿過去後,就到了她居住的落雨居。因爲今日是柳老夫人的壽宴,人手都在前頭去忙,黃氏的院子裡略顯得清靜,只有貼身伺候的大丫鬟螺絲在身邊。
看到雲卿來了之後,仿若早就知道她會來一般,迎着她進去了。
屋中依舊是濃濃的藥味,黃氏靠在牀頭,一身瘦骨嶙峋,穿着白色的中衣讓人感覺透出一股蕭瑟的病弱,雲卿看着全身都有些不自在。
黃氏見她進來,病怏怏的臉上帶上了一抹笑,“你怎麼來了?”
沒看到乳母在黃氏這裡,雲卿心頭雖有疑問,但是送到黃氏這個親孃手中,也更放心,便將懷裡的遠哥兒要放下來,誰知道螺絲一過來接,遠哥兒就哼哼的哭,他剛纔估計是累了,趴在雲卿的胸口已經眯眼睡了,小手一隻手緊緊的抓着雲卿疊的兔子,另一隻抓緊了雲卿的領口。
黃氏滿臉歉意道:“這孩子睡覺就是愛拽着東西,好像生怕別人給他丟了一般。”
她說着,臉色就有點黯然,雲卿是知道她身體情況的,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知道她是想着要和遠哥兒分離的事,便示意螺絲別接了,抱着遠哥兒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表嫂還是把心放寬些,別想太多了,憂心加重病情。”
黃氏笑道:“還是你心好,月兒,心兒,都沒你這麼有耐心,真是人美,心腸也美,難怪遠哥兒特別喜歡你。”
“遠哥兒性子活潑可愛,誰見了都會喜歡的,更何況我是他表姑,偏愛一些也是難免的。”黃氏剛纔一頓誇下來,雲卿都有些羞赧了,她望着懷中吧唧嘴的遠哥兒,鳳眸裡流露出一絲疼惜,她沒有過孩子,也不是對孩子特別喜歡的那種,只是看到遠哥兒就不由的會想起他上一世所落得得悲慘命運,莫名將這個小娃娃和自己的前世聯繫在了一起。再者遠哥兒卻是長得逗人喜愛,又是自家的晚輩,雲卿當然是喜愛了。
黃氏看着雲卿的眼神,眼底流露出一絲高興的色澤,顯得兩眼很亮,“不是的,遠哥兒對其他人不會這樣。”除了黃氏和乳孃,其實遠哥兒很難在別人的懷中睡着的。
她看着雲卿懷中熟睡的兒子,和雲卿臉上發自內心的疼愛,眼裡浮上了一層喜哀交錯的神色,由螺絲扶着她坐起來,重複道:“我看的出,你也是真心喜歡遠哥兒的,別的人只怕是沒有那個耐心陪着小孩子哭鬧的。”
雲卿擡頭看她泛着奇異光彩的眼,順着視線又像是在看她,不覺有些奇怪,若是看着遠哥兒還是正常的,可看她就有點奇怪了?
黃氏猛烈的咳了幾聲,螺絲道:“大少奶奶,奴婢在火上燉了雪梨冰一糖。表小姐,你也喝一碗吧。”
剛巧在席上的時候,雲卿沒什麼胃口,口也有些乾燥,便點頭道:“也好。”
螺絲得了話,轉身出去,過了一會,簾子掀起來,螺絲手中端了個紅漆描金的方盤進來,上面放着兩個官窯青花瓷碗,盛着的正是冰一糖雪一梨。她將左邊的端給了雲卿,然後再將另外一碗放在桌上,拿了個大背靠放在黃氏的後頭,纔將雪梨冰一糖端過來給她。
黃氏用勺子在碗中輕輕的攪合,看着雲卿空不出手來,對着螺絲道:“還不快去將遠哥兒接過來。”
因爲遠哥兒抓的緊,螺絲費了很大的力氣纔將他的小手指一根根扳開,雲卿看着都有點心疼,轉頭對着黃氏道:“就讓他再睡會吧。”
“不用了,讓螺絲抱着吧,都是乳孃慣的壞毛病。”
黃氏的語氣是很輕鬆,可是雲卿沒有錯過她眼底的心疼,她看了看螺絲,眉間帶上了狐疑。
“表妹喝雪梨湯吧,這個最滋潤心肺了。”黃氏笑着喊道。
雲卿微微一笑,端起雪梨湯用白瓷勺了一勺,剛碰到嘴脣,那碗裡散發出一種東西的味道,讓她本來溫柔含笑的雙眸中閃過一抹厲色。餘光瞥到黃氏期盼的目光,鳳眸的凌厲如同針刺一般。
她垂了垂眼睫,微抿了一下勺子,動作慢且優雅。恰好此時遠哥兒醒來,揉了揉眼睛看到雲卿正在喝東西,掙扎了要過去,嬌聲喚道:“姑姑吃什麼,我也要。”
雲卿擡起頭,面色柔和而靚麗,站起來一手接過伸出兩隻小短手要她抱的遠哥兒,坐下將他放在腿上,“姑姑在喝雪梨湯哦,你要不要?”
“要!”遠哥兒大聲的回答,這嬌嫩脆的聲音,直將螺絲和黃氏兩人的臉色弄的一變。
雲卿微微一笑,從碗裡舀了一勺出來,往遠哥兒的口中喂,螺絲在一旁大聲喊道:“表小姐,不要給遠哥兒喝。”
停下餵食的手,雲卿擡起玉芙蓉一般的臉蛋,菱脣帶笑,鳳眸裡卻環繞着森森的怒意,輕輕的開口道:“爲何不可?”
“這……雪梨是涼性的,遠哥兒喝了對身子不好。”螺絲頓了頓,開口道。
雲卿天真的瞠大眼睛,蹙眉輕笑道:“螺絲,你這就不懂了,學院的醫夫子可是說過了,雪梨雖寒,但是冰一糖是溫性的,兩者一起煮過後,便是溫**務,且冰一糖營養,小孩子喝了對身體好呢。”
她微微笑着,說不出的好看,拿着勺子就要餵給黃氏,那笑容在黃氏眼底,卻比毒蛇還毒,她急的從塌上撲了過來,“不要給遠哥兒喝,那會害死他的!”
“當咚”的一聲,勺子撞擊到碗裡,發出清脆的聲音,碗裡淡黃色的甜湯濺起了一桌的水,雲卿將遠哥兒抱着往螺絲的懷裡一放,冷聲道:“將遠哥兒帶出去!”
螺絲知道今日大少奶奶吩咐的事,表小姐肯定發現了,連忙接過遠哥兒,走了出去,順便將門也帶上了。
因爲剛纔動作太大,黃氏趴在塌上,頭髮散亂,正在喘着粗氣。
雲卿這個時候的臉上卻沒有了半點的憐惜,鳳眸裡一片冷漠,定定的望着她,“表嫂剛纔緊張什麼,那湯我能喝,爲什麼遠哥兒不能喝?!”
黃氏囁嚅了嘴脣,臉色露出了悽苦的神色,看着雲卿道:“不能喝,他還小,不能喝那個湯!”
“不是他還小,是因爲他是你兒子,所以你害怕他喝了那個湯會留下什麼後遺症,而我,不過是一個遠方的表妹而已,所以絕子湯這種東西,你可以毫不猶豫的端來給我喝!”雲卿怒聲道,若不是她跟着汶老太爺學醫,這雪梨湯中所放的絕子藥她根本就嘗不出來。黃氏下在裡面的分量極其微小,喝一次並沒有事,可是若是長期喝下去,那麼就會像這個藥的名字一般,喝下這藥的女子以後再也沒有機會懷孕生子了。
黃氏已經緩過氣來了,她翻過身,因爲激動而直起身子奮力的辯解道:“你不是喜歡遠哥兒嗎?遠哥兒也喜歡你啊,到時候我去了,你就嫁到柳家來,這裡是你的姑姥姥家,公公他又是知府同知,你嫁進來也不算辱沒了!”
雲卿突然覺得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她因爲知曉前世的一切,所以對黃氏和遠哥兒都是真心相待,遠哥兒她也是真心疼愛的,可是她疼愛是疼愛,不代表她就要爲了一個疼愛而嫁到柳家來爲黃氏養兒子。也許在黃氏的心裡,還覺得她嫁的不錯,一個商戶之女能嫁到柳家來,可是她卻沒有半點,沒有絲毫的興趣想要到這個地方來!誰說嫁到柳家就會幸福,是親人又如何,柳易陽那個人,她前世不會嫁,今生更不會考慮。
她望着黃氏悽慘的臉,嘴角帶着諷刺道:“我辱沒不辱沒不是你說了算,你也沒有資格替我的一生做打算!你爲了你自己的一己私慾,在湯中下絕子湯,可曾想過我不管是做繼室還是嫁給別人,不能生孩子的事實會讓我一生都在婆家擡不起頭來!你什麼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問題,還要裝作是爲我考慮,真是自私的讓人覺得你可怕!”
黃氏內心在做出下絕子湯這個決定的時候,其實是很猶豫的,她喜歡雲卿,喜歡她溫柔,善良,隨和,若是她沒有病入膏肓,沒有隻有半年不到的就要撒手人寰,她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她看着雲卿帶着冷刺一般的眼神,心裡各種滋味交雜,後悔,憤怒,哀傷,着急,懊惱都交織在了一起,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從她瘦到沒有一絲肉的臉上滑落了下來,雙手緊緊的抓着紅色的錦被,大聲哭道:“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可是你知道嗎?東院的那個女人就要生孩子了,他每天都在那邊陪着那個女人,根本就不來我這裡,連遠哥兒都不怎麼看,他說等我死了,就將那個女人扶正做正室,那個女人這個月已經來我這裡挑釁了兩次了,她天天咒我早一點死,最好帶着遠哥兒一起去死,若是不帶遠哥兒一起去,她到時候也會想辦法折磨死他的!我沒有辦法了,我想給遠哥兒找一個疼他的後媽啊……”
黃氏的淚水如同開了匣的潮水,嘩啦啦的流着,她頭猛烈的搖着,像是要宣泄什麼,“柳易陽每次見到你,眼睛就會發亮,我知道他是喜歡上你了,可是沈府就你一個女兒,不可能會將你嫁給他做繼室的,只有讓你沒有孩子生,你纔會嫁到柳家來,纔會疼我的遠哥兒,將他視爲己出……”
她哭的很激烈,那種悲慟的情緒即便是盛怒的雲卿也能感受到,那是一個母親強烈的愛意,她面無表情道:“你沒有去找別的小姐試試嗎?也有心腸好的小姐的。”雖然很少。
黃氏搖頭,這次她搖的很慢,像是絕望了一般,“你不知道柳易陽這個人,長得一般姿色的他看不上,家世太差的老夫人也不會同意,那些稍許合適一些的,我也試探過她們,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是真心對遠哥兒的,她們當着我的面是一回事,揹着我卻對遠哥兒不理不睬,毫無耐心,她們不像你……”
她擡起頭來看着雲卿,“雲卿,你罵我也好,怪我也好,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那個女人的肚子已經快生了,我也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是迫不得已的啊,她那種人,一定會對遠哥兒下的了手的……”
看着眼神裡透着期盼和絕望的黃氏,雲卿在心內重重的嘆了口氣,從黃氏的角度來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遠哥兒,她只想爲兒子找一個疼愛他的後媽,可是雲卿終究不是黃氏,她這一生也不是爲了成就爲一個偉大奉獻的後母而來的。
善良是一個標準,可是善良不代表就要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每個人只對一部分人善良,因爲那些人是心中所在乎的。
坐在一旁,雲卿端起已經半涼的茶水抿了一口,潤了潤有些乾澀的嗓子,半垂着長睫道:“除了找一個疼愛遠哥兒的後媽,你沒有辦法了嗎?”
黃氏滿面都是淚水,她用帕子擦了擦臉,聲音帶着哽咽,無奈的搖搖頭道:“能想的辦法我都想過了,我去了之後,柳易陽肯定是要新娶的,不管是升了那個女人的位分,還是新討一個新夫人回來,我的遠哥兒以後面對的都是危險。”揚州的合適的待嫁女她都查過了,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看着這個爲兒子操碎了一顆心的女人,雲卿抿了抿粉嫩的菱脣,水光在上面劃出一道鋒利的色澤,默默的顫動:“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