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兩人,其實還沒正式坐下來好好地說過一次話。
冷逍陽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一下,神情頓時一凝,“母后,回去吧。”
旌德拉着他的手,“不,逍陽,你該與他好好地談談。”
“沒什麼好說的。”冷逍陽聲音有些冷硬。
旌德蹙眉,“逍陽,母后不會強迫你去接受他,但是,母后想跟你說,他對母后有極大的恩情,而母后也虧欠他良多,你若是能替母后償還一二,母后的良心會好過一些。”
“母后,您沒有虧欠他的。”冷逍陽見她不開心,連忙寬慰。
“不,你不懂,”旌德搖搖頭,一臉的悽楚,“若不是母后,他也不至於這輩子不娶親,你雖非他所願出生,但是也是他的血脈,母后因此感到安慰,希望你能替母后陪伴他,度過他餘下的日子,若不能做到,也不要這樣冰冷,好嗎?”
冷逍陽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對淮安候頗爲敬重,只是後來身份有變,他產生了逆反心理,纔會這樣對淮安候。如今聽了他母后這番話,再想起從前他對自己的愛顧,加上知道前因後果,確實淮安候也沒有做錯什麼。
想到這裡,他心頭的逆反心理消減了一些,應道:“母后,兒臣知道怎麼做了。”
皇太后亦步亦趨跟在淮安候身後,保持着一段距離,她始終不敢太過親密,怕淮安候不喜歡。
這般誠惶誠恐,實在不是一個母親該有的態度,但是,她也沒有辦法。
如今見他們父子即將相見,皇太后的心吊了起來,緊張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穆潼哥哥,可好些了嗎?”
下人擡着穆潼來到,旌德便首先打招呼了。
明媚的陽光照在旌德那張不染風霜的臉上,彷彿還是兒時的她,叫穆潼的心微微的顫抖一下。
“好些了。”他收斂心底的顫動,含笑道。
“今天太陽不錯。”旌德找話說。
穆潼微微點頭,看着冷逍陽,“逍陽,今天精神不錯。”
冷逍陽望着他,他臉色很蒼白,不復之前英姿,心中未免是有些傷感的,聽他主動跟自己說話,心頭也有說不出的情緒,他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太討厭他。
“我好很多了,侯爺保重身體。”冷逍陽道。
旌德扶着穆潼坐在草地上,伸手一指,看着湖面上的小舟,笑道:“穆潼哥哥,你看這裡,像不像元帥府中的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們偷偷地泛舟出去,只差點沒淹死了我,那一次,嚇得你夠嗆的吧?”
穆潼的眸光悠遠,往日的點滴在心頭不曾消去,甚至隨着年齡的增長,記憶愈發清晰。
“可不是,那一次我還以爲你淹死了呢。”穆潼輕笑出聲。
冷逍陽看着旌德皇后,有些奇異地道:“母后,您小時候也這麼貪玩嗎?”
穆潼眸光溫柔地道:“你母后那不叫貪玩,那就頑皮,那麼多公主皇子,就數她最讓你皇外祖頭痛,下了好幾次的禁足令,可每一次,她都可以成功逃脫出來,後來你皇外祖實在沒有辦法了,打了她一頓,打一頓是有用的,起碼那一個月,她都安安分分地呆在宮
中。”
冷逍陽聽得入迷,挪近一點坐在冷逍陽身邊,“啊?被打了一頓啊?打得很慘嗎?侯爺,你多說一些母后以前的事情給我聽啊。”
“你感興趣?”淮安候微笑地看着冷逍陽的側臉。
“感興趣,母后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旌德笑了一下,“我去讓人弄些茶點,今天沒吃飽,我警告你們啊,說歸說,可不要把我那些糗事都說出來啊。”
“還有糗事?快說說。”冷逍陽頓時興趣大增。
她一步步後退,瞧着這對父子的背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皇太后在竹林旁邊看着,見旌德來到,她眼中帶着淚水,感恩地道:“上天見憐,若他們父子能冰釋前嫌,那就真的太好了。”
旌德安慰道:“骨肉親情,血濃於水,他們會冰釋前嫌的。”
“旌德,感謝你。”皇太后凝望着這個死去又復生的女子,只覺得世事無常。
旌德不語,只是含笑看着她。
皇太后疑惑地問:“你不是死了嗎?怎麼會活過來了?”
旌德把前因後果都說給了她聽,皇太后聽完,不由得連連搖頭,淒涼地道:“哀家一直以爲,愧對的只有穆潼,其實不然,因爲穆潼,哀家忽略了子昊,只盼着他在天之靈能原諒我這個做母親的。”
旌德沒說話,冷子昊,依舊是她心底的痛。
只是不知道他如今魂魄何在?
在三途河的那一次相見,她知道他這些年其實過得不好。只是好不好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他們的塵緣,這一輩子已經了結,再多的恩情怨恨,都會隨着時日的消逝而散去的。
漕幫在戰事結束之後,開始籌備楚君憐的婚事。
墨冬還沒醒來,但是,龍展顏說她會在婚期之前醒來。
楚君憐每日都在牀邊陪着她,跟她說話,龍展顏說她會聽到,他便把每日的新鮮事說給她聽。
獨孤朗也帶着府中的人回了家,梁氏已經半瘋癲,每日說要找蕭靈兒報仇。
梁氏的寶貝兒子獨孤宣在經歷了連番變故之後,竟然懂事了。
他瘸了一條腿,每日呆在家裡,不爭不吵,甚至還讓陳氏爲他請了個先生,認真唸書。
他也親自去找過獨孤朗認錯賠罪,獨孤朗開始不相信他,但是後來見他着實安分,這纔沒了戒心。
戰事了,新帝登基。
冷君陽正式登基爲帝,登基第二日,他領着皇宮儀仗隊,浩浩蕩蕩地來到漕幫。
自從旌德回來之後,他還沒見過她。
而他這一次來,是要迎旌德皇后,不,如今該是旌德皇太后與太皇太后回宮。
旌德看着穿着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兒子一步步走來,她嘴角含笑,眼中卻含淚。
兒子這些年的辛酸,她都從各人的口中知道,知道他能走到這一步,真的不容易。
“母后!”他站定在她面前,纔剛登基,帝王的氣度已經漸漸顯露了出來。
旌德抱着他,淚盈於睫,第一次感覺,兒子長大了,想起前事,只覺得自己愚蠢任性,爲了愛情,她到底丟下多少寶貴的東西
?
但是她不可能回宮,因爲,她已經死了,在百姓和百官心中,她都已經是死去了十幾年的人了,現在回宮,不知道要鬧出多少風波來。
“母后和逍陽住在一起,好嗎?”她輕聲說。
冷君陽知道她對皇宮的心結,做兒子的焉能讓母親難做?
他看向冷逍陽,冷逍陽在明媚陽光裡對他一笑,兄弟兩人的嫌隙已經消失,彷彿還是年少那樣。
“好好照顧母后。”冷君陽對他說。
冷逍陽諾道:“肯定的。”
冷君陽走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下,“皇祖母,請隨孫兒回宮。”
太皇太后含淚看着冷君陽,她心中是有羞愧的,本以爲他不會再承認這個皇祖母,卻沒有想到,他命人擡來了鳳鑾,要迎接她回宮。
“孫兒將於明日頒佈旨意,爲淮安候正名,歸入玉牒,會一同接入宮中靜養身體。”
一句話,讓皇太后老淚縱橫。
太皇太后坐上鳳鑾,看着宮人扶着淮安候出來坐上馬車,她舒了一口氣,輕聲道:“阿德,我總算把兒子找回來了。”
皇帝沒有隨駕回宮,他走向阿蓁,輕聲道:“我們談一下,好嗎?”
阿蓁看着這意氣風發的帝王,微微點頭,“好。”
她領着他進了松竹苑的廂房裡,燃點了安寧香,屋中香氣縈繞,讓人心神安定。
他從身後環抱住她的腰,輕聲道:“你願意做我的皇后嗎?”
阿蓁轉過身,貼住他的胸膛,聽到他砰砰的心跳聲。
她的聲音緩緩響起,“我不喜歡宮中的生活。”
“你想住在哪裡都可以,漕幫,太子府,獨孤府,哪裡都可以。”冷君陽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他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不會隨他入宮去。
“既然這樣,那我做不做皇后都不相干。”阿蓁微微一笑。
“爲什麼?”他有些失望地看向她,“我一直以爲,你是愛我的。”
阿蓁的眼底同樣有失望,“是的,我是愛你,但是,我卻不願意做這個皇后。”
冷君陽不明白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宮中的生活,我也說了,你可以隨便選擇你住的地方。”
阿蓁落落一笑,神色已經有些疏離,“我對我的未來,已經做了一個安排。”
“什麼安排?”冷君陽眸色一緊。
“我會出任漕幫在江南的堂主,過幾日,我就會啓程去江南。”阿蓁道。
他搖搖頭,“你是故意避開我嗎?如果你不願意入宮,我不勉強你就是,不必逃到那麼遠。”
阿蓁坐下來,伸手倒茶,茶水還有些餘溫,她端了一杯水給他,巧笑倩兮,“我以茶代酒恭祝皇上登基大喜,祝願大梁國以後在皇上的治理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
他接過,神色卻有些凝重,“其實,來之前我便知道,你一定不肯隨我入宮,我只是想不到原因。”
“以後皇上會想到的。”阿蓁灑脫一笑,“送皇上!”
逐客令下了,他起身,喝了杯中的茶,“朕會等你,一直等,皇后之位,也會懸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