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德並不太願意回到這個地方。
但是,她從冷逍陽眼中看到,他其實還是擔心這個皇祖母的。
她也知道,其實皇太后對逍陽與君陽都不差,可以說,這些年一直護着兩人。
從阿蓁口中她知道皇太后護着君陽的原因是以爲君陽是穆潼的兒子。只是不管如何,相信自有一份真心,否則,兩個孩子到最後關頭,也不會顧念她。
剛纔皇后來鬧,她也看見了。以前,她和高貴妃並沒有太多交集,記憶中,她一直都是溫婉柔順,從不曾輕易與人起爭執,但是,從她偶爾流露出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心有不甘。
長孫漸離領人進來,六月迎上去,問道:“情況如何?”
“收到殿下飛鴿傳書,要你們與皇太后撤出皇宮。”長孫漸離道。
旌德聽得此言,心中微微一顫,終究還是開始了。
六月道:“我進去與她說一說。”
六月轉過身看着旌德皇后,拱手道:“娘娘,若她不願意走,您再出面勸說,可好?”
旌德點頭,感激地看向六月,這姑娘看似冷漠,但是卻十分善解人意,知道她已經不愛和某些人打交道了。
皇太后果然是不願意離開的,她看着六月,神色疲憊地道:“哀家不走了,如今穆潼已經平安無事,也有獨孤蓁爲他醫治,哀家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六月不擅勸說旁人,只知道她這樣做很愚蠢,遂也直言,“皇太后,您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死便死了吧,哀家最愛的男人,死在這宮裡,哀家的兒子,死在這宮裡,哀家也該去陪着他們了。”
皇太后緩緩起身,對沈路道:“你們也跟着逃命去吧,相信君陽會善待你們的,畢竟,你們伺候先帝那麼多年了。”
沈路和春意一同跪下,“太后娘娘,您遂奴才們走吧。”
“哀家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皇太后不怒自威,半躺在榻上,臉對着牆壁,不願意再說話。
六月靜靜地走出去,對旌德皇后道:“娘娘,您去勸說一下吧。”
旌德微微點頭,“我不是什麼娘娘了,你若是不嫌棄,便喊一聲姑姑吧。”
“哦。”六月怔了一下,她對旌德的事情也很清楚,望鄉閣是個收集消息的地方,皇宮秘辛自然也一清二楚。
旌德悄然入殿,見沈路與春意兩人依舊跪在地上,遂伸手去拉他們二人起來,“你們起來吧,地上寒冷,傷了膝蓋。”
兩人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只是,旌德以前雖說素淨打扮,卻是女子的裝扮,如今化作男兒身,聲音又是這般的低沉,兩人一時也沒能想起來。
自然,他們也沒料到,死去了十幾年的皇后,會活生生地站在他們面前。
旌德拉了兩人起來,便坐在榻上,手輕輕地搭上皇太后的肩膀,喚了一聲,“母后。”
一聲母后,叫三人都驚呆了。
皇太后急急轉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張臉,她的嘴脣哆嗦了一下,眼底閃過多種複雜的神情,“你……”
“母后,跟
我們走吧。”旌德拉過她的手,“螻蟻尚且偷生,母后何必自暴自棄?”
“旌德?”皇太后顫抖着雙手,眼底瞬間便充滿了淚水,“你沒死?”
“死了,所以才知道死亡之苦。”旌德苦笑。
“娘娘!”沈路與春意兩人頓時哭出聲來,跪在了旌德面前。
旌德哎了一聲,蹙起眉頭,“我說你們這是做什麼啊?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說罷,便又要伸手拉兩人起來。
只是兩人卻怎麼也不肯起來,眼淚一直往下淌。
“奴婢有很多話想要跟娘娘說,可,可如今卻不知道說什麼了。”春意哭得好傷心,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怎麼也收不住。
“不用說,我都知道。”旌德說,“你們替皇太后收拾東西,我們連夜走。”
皇太后搖搖頭,“不,孩子,哀家不走了,你們走吧。”
旌德凝眸看着她,問道:“母后,穆潼哥哥可曾叫真心實意地叫過您一聲孃親?您與他可曾相處過一日?”
皇太后悽然一笑,“哀家已經不敢奢望了。”
“母后便不曾心有不甘嗎?”旌德再問。
“造化弄人,哀家已經看透了,之前一直都是哀家太過執着,哀家差一點也害了君陽,所幸他現在沒事,否則哀家也沒面目見你。”皇太后羞愧地說。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人一輩子,總難免要對不起幾個讓人的。”旌德微微一笑,“我這一輩子,虧欠穆潼哥哥良多,我知道他心裡其實一直都很渴望和你在一起的,只是,基於太多的現實原因,他不能夠,如今他病倒在牀上,母后就不想去陪陪他嗎?”
皇太后有些心動,只是神色卻依舊有憂慮。
“穆潼哥哥小的時候,身體不好,總是發燒,後來習武之後好些了,可一年中,總要病一場,那時候,穆帥夫人因跟元帥長年征戰在外,很少在家照顧他,所以,但凡他病的時候,都是家中侍女和嬤嬤照顧,他這輩子,還沒正經享受過母愛啊。”
皇太后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哀家對不起他。”
旌德再次勸說,“穆潼哥哥這些年,其實一直都在追查當初從皇宮偷走他的人,他想報仇,因爲是這個人害得他與母后分離,以前子昊在,他不敢相認,如今子昊走了,母后便只剩下他一個親生兒子,母后就捨得丟下他了嗎?”
皇太后終於嗚咽一聲哭出來了,先是低低的抽泣,繼而放聲大哭,彷彿把這些年的痛苦委屈傷心都一併發泄了出來。
旌德靜靜地抱着她,她能體會皇太后心底的苦,所以,纔會原諒她對君陽做的一切。
只是不管如何都好,塵世中的恩恩怨怨,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兄弟之戰,正式拉響。
但是,這場醞釀已久的戰爭,只維持了一天一夜。
其實,毫無懸念的,十萬禁軍臨時倒戈,襄助冷君陽,斷了琪親王一臂。皇后把最後的賭注壓在鹽幫包屠天身上,只可惜,早先包屠天命人送到琪親王手中內外伏擊冷君陽的計劃,包屠天沒有領人出現。
琪親王的兵馬被甕
中捉鱉,冷君陽的兵馬如天兵天將降臨,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戰爭不需要長久,只看準備功夫是否足夠。
冷君陽隱忍多年,又曾經是沙場戰將,運籌帷幄,又豈會把琪親王放在眼裡?
只是,既然是京師之戰,他便要妥善安置百姓,儘量把傷亡減到最低,這纔是爲君之道。
皇后被活捉,她得知兵敗的那一刻,拔劍自盡,沒有絲毫的猶豫。
只是早被六月安置在她身邊的內應奪了劍,活擒了她。
睿親王見大勢已去,自殺於陣前。
這個出身高貴的天潢貴胄,一生都在追求皇位,只是,上天給了他皇長子的出身,卻沒給他帝王的命運。
他的死很慘烈,自盡的時候,被數百戰馬踐踏而過,腸穿肚爛,連腦漿都踩出來了。
高相國也沒好到哪裡去,本是生擒了的,卻企圖殺出重圍,被柳風一刀了結。
相比兩人,琪親王則顯得沒什麼骨氣。
他兵敗之後,竟然跪下來求饒,衆將士紛紛鬨笑,捆綁他交給冷君陽。
柳風早就下令火令軍撤退,退到十里之外。柳風見京中大局已定,便做一個決定,解散火令軍。
此事是他獨斷獨行,不曾請示過皇太后,是他覺得火令軍實在沒有存在的必要,只會浪費朝廷軍餉。
大戰的時候,阿蓁一直都在松竹苑。
在開戰的時候,她已經知道結果。只是不免佩服冷君陽行事穩妥。
京中幾乎沒有百姓傷亡,這歸功於他的隱忍和妥善安置。
萬事俱備纔開戰,勝過爲一口氣草率打響戰鼓。
戰事罷休,京中的秩序慢慢地恢復。
但是,冷君陽沒有來松竹苑見阿蓁,甚至沒有來見旌德皇后。
冷逍陽與穆潼兩人都在漕幫養病,父子兩人,從沒試過坐下來好好說話。
這一日,陽光明媚。
旌德扶着冷逍陽到湖邊坐下,冷君陽的毒已經清除得差不多了,但是解毒的藥過於猛烈,未免傷了根本,所幸他年少開始習武,底子還在,所以,才能恢復得這麼快。
穆潼也是中了毒,下毒的人,正是敬貴妃。
原來那晚上之後,敬貴妃便對他下了毒。此毒雖不是十分霸道,卻會慢慢侵蝕人體的五臟六腑,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
她要利用穆潼,卻又恨極了穆潼,她要穆潼死。
只是穆潼這些年交友廣闊,認識了唐門的人,唐門雖然不能爲他解毒,卻能夠延緩毒性發作的期限,也是因爲如此,他才拖到了今天。
阿蓁爲他解毒耗費了挺多功夫,如今雖然毒解了,只是在短時間內,不能起來行走,只能坐在椅子上。
皇太后一直陪伴着他,母子兩人不親密,甚至有些疏離,但是,對兩人來說,已經夠了。
這日,下人擡着穆潼到湖邊,穆潼遠遠便看見旌德與冷逍陽在。
旌德回來之後,他與旌德有過幾次交談,很多話題都是點到即止,大家都有共識,過去的便讓它過去了,改朝換代,他們也該重新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