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平想設宴賠罪,但看沈淮也確實是有些疲累,心想他這會兒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好心情,就沒有挽留,派了輛車送沈淮離開去賓館。
沈淮離開後,王易平又在東城派出所裡,對公安幹警做了一番訓話才離開。
王易平坐上車,看到程毅從後面追過來,示意他也坐上車來。
見王易平同意他上車,就表明並沒有爲今天的事情生氣,程毅也是鬆了一口氣,哪怕是上車再給罵一頓,也要遠比從此給冷落好。
程毅坐上車虛抹了一下額頭,好像額頭真有一層冷汗似的,說道:“下面的基層思想工作鬆懈了,今天的事很難看,我要跟王書記您深刻反省。”
王易平揮了揮手,不要程毅再講什麼套話,說道,“以後注意,加強工作。”
他也是從基層幹起來的,知道基層問題很多,層出不窮。要說責任,縣局是負有領導責任,但大的環境如此,施加更大的壓力,責備求全,過於苛刻,也沒有辦法立即改善,反而可能叫下面承受不住壓力產生不必要的反彈——御下,講究一個恩威並施、講究一個寬濟結合。
今天這事不巧發生在沈淮身上罷了,但沈淮都無意深究下去,王易平也就想着能叫下面有個警醒就夠了。
見王易平說得輕鬆,程毅算是真正放下心來,又說道:“這個沈蠻子,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伺候啊。”
跳下河救人,沒得半點好,還給事主反咬一口惹身騷,穿着身溼衣服給帶到派出所折騰到這麼久,這事換別人頭上,要是沒點脾氣才叫見鬼了——然而沈淮這次沒有借題發揮,輕輕揭過也沒有深究下去的意思,倒不合沈淮以前給人的印象,王易平也感到有些意外。
想到這種種事,王易平也甚感頭痛,深感身處官場的艱難跟複雜。
市委書記陳寶齊除了職務賦予給他的權力外,背後還有省長趙秋華支持,在市裡又能得到虞成震、高天河兩大巨頭配合工作,而在經濟方面,又有省鋼集團、有市港建投資集團、有香港寶和集團、有上市公司資華實業等超大型企業的支持——沒有人會認爲這麼一個市委書記,在地方會有可能處於弱勢。
然而,即使極少人能搞清楚沈淮背後真正的支持勢力來自何方,在前市委書記譚啓平調離東華之後,也不會再有人會去忽視梅鋼系紮根東華的強大影響力。
實際上,在東華已然形成梅鋼系跟以陳寶齊爲首的趙系兩派並立的局面。
沈淮明面上只是霞浦縣委副書記、代縣長,但沒有人能輕視、質疑他在梅鋼系內部的核心地位。
王易平作爲市委委員,作爲新津縣委書記,身處東華金字塔的頂層結構,即使談不上對所有事情皆知鉅細,但也要遠比普通的中層官員瞭解更多、更深刻。
當然了,除了梅鋼系跟趙系之外,東華官場還存在大量的中間派勢力。由於東華官場近年來連續的劇烈動盪跟變化莫測,使得很多中間派勢力都難以取捨,不知道該往哪邊傾向。
王易平便是其中之一。
他既不會單純地認爲陳寶齊是市委書記就一定能強勢,也不認爲梅鋼系就一定能將陳寶齊壓住。
看上去梅鋼系的根扎得更深,但梅鋼系背後也有難以克服的隱患,一旦暴發,就有可能會給梅鋼繫帶去致命的打擊——聽程毅感慨沈淮沒有傳聞中那麼難以伺候,無疑也是認定沈淮本應該是難以伺候的,王易平心裡暗道:也許梅鋼系最大的隱患,就是沈淮那桀驁不馴的臭脾氣。
不過,這時候聽到程毅說這種便宜話,王易平也是瞪了他一眼,說道:“你還想他真鬧得天翻地覆不成?”他也沒有真惱,又說道,“沈淮這時候在霞浦還只是代縣長,馬上就是人大選舉,他要去掉頭銜上的‘代’字,總也會有些顧忌吧。”
王易平也不確定,但除了這麼去想,一時也想不到有其他可能。
他又暗暗琢磨,沈淮下午離開新津,又隻身返回,到底是想考察新津經濟發展,還是私下想跟新津縣這邊誰接觸。
王易平倒沒有想過沈淮返回純粹是跟哪個女的偷情,甚至懷疑新津縣這邊有人跟沈淮、跟梅鋼繫有更密切的聯繫。
容不得王易平不警覺,這很可能意味到新津縣會脫離他的掌握。
在市裡資源都往西城區傾斜,王易平找上沈淮,希望新津在經濟發展上,能跟霞浦有更多的合作,說到底還是想鞏固他自己的政治資本,可沒有將地盤讓出去的意思。
如果沈淮的手伸得太長,他就不得不重新考慮新津接下來會跟霞浦進行的縣域經濟合作。
王易平憂心忡忡的胡思亂想的,他坐在前頭副駕駛位上的秘書小陳,轉回頭來,笑着說道:“關於沈縣長的傳聞倒是多了,不過看到有小孩子落水,沈縣長能毫不猶豫跳下河救人,脾氣再壞也有限吧。”
聽秘書小陳這麼說,王易平心頭一怔,纔在驀然間意識到,他去猜測沈淮留在新津的目的,猜測在發生這樣的事之後沈淮卻沒有借題發揮的種種可能,卻看不到最根本的一點:換作別的心機深沉的人,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救人嗎?
王易平閉起眼睛,手指輕輕地敲着車窗,沒有爲秘書的多嘴而生氣,暗自想,是不是自己琢磨太多了,反而給過多的揣測遮住眼睛?官場上每個人都有他的生存之道,也許囂張跋扈是沈淮他獨有的生存之道而已?
想到這裡,王易平也是一陣迷茫,彷彿他混跡官場幾十年的經驗都不再有效,也完全看不透沈淮那張年輕面孔之下所掩藏起來的真正面目。
車經過河濱綠地,程毅指給王易平看小女孩落水的地點,說道:“這邊的河水漲起來後還是挺深的,從大路往下草地是斜坡,到河堤邊沒有護欄。人要是從草地往下走急了,很容易收不住腳滑下去,今年都淹死三個人了吧?”
“啊。”王易平高高在上,倒沒有意識到這邊失足落水的情況會這麼嚴重,有些吃驚,忙叫秘書把這事記下來,讓他明天就聯繫街道拿個解決的方案出來。
王易平轉過頭,看到大街北面確有一家不大起眼的賓館,而他剛纔派去送沈淮的車正停在賓館大門外。
司機跑過來彙報:“沈縣長買了些吃的跟水果,剛上樓去。”
王易平點點頭,表示知道,又吩咐程毅說道:“這兩天這邊加強一下治安管理,不要驚擾到沈縣長,但不要有小混混在這條街惹是生非的破事發生。”
程毅點點頭,也沒有提跟沈淮一起到東城派出所配合調查的那個女人,省得王易平以爲他在指桑罵榆什麼,反倒不好。
沈淮透着窗簾縫隙,看到王易平的車在賓館前停留了片刻才離開。
他這時候還不清楚,今天的事情會給王易平帶來怎樣的心理變化,也不清楚王易平怎麼去看他在新津逗留,總不能跟王易平解釋,他留下來是純粹爲了找機會跟熊黛妮相聚。
在陳寶齊、虞成震、高天河等人,都將資源往西城區傾斜之外,是梅鋼系橫向擴大影響力及滲透力的良機——但依舊面臨歡迎跟拒絕兩種態度。
看到王易平的車離開,沈淮也轉回身來,此時飢腸轆轆,跟熊黛妮將買來的食物跟水果,風捲殘雲地吃了個乾淨。
“現在社會到底是怎麼了?”熊黛妮還在想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心情難以平靜。
熊黛妮坐在牀沿上,而沈淮坐在地板上,坐在她的身前,頭仰起來,枕在好豐腴的大腿上,看着她猶有怨惱的美臉,伸過手去摸,笑着說道:“社會從來都是這樣,沒有變得多好,但也沒變得更壞。要說顛倒是非、黑白,想想你爸爸這些年,不是一直都被別人顛倒是非、黑白嗎?”
熊黛妮想想也是,她家這些年來沉沉浮浮,特別是她爸當年在市鋼廠做出那麼大的貢獻,卻是因爲攔着別人的財路,最後還不是說下就下,哪怕什麼公正可言?甚至在給調出市鋼廠之後,顧同等人甚至還大肆往她爸頭上潑髒水,造謠生事,當年她姐妹倆也爲此委屈得不行,這些年還不是這樣過去了?
熊黛妮雙手捧着沈淮的臉龐,凝眸看着他神情平和的眼睛,她心底那絲怨惱的情緒也在這一刻平息掉,心想,之前爲沈淮情動難抑,也許是因爲他身上有海文的影子,但他確實有着叫自己着迷的氣度——想到這裡,熊黛妮主動俯下身來,與沈淮的臉頰相貼。
“怎麼了?”沈淮問道。
“別人看你,說你囂張跋扈,說你脾氣暴躁,說你不近人情,卻不知道真正的你其實是個溫柔迷人的男人。”熊黛妮說道。
沈淮伸手在熊黛妮柔美光滑的臉蛋輕輕地摩挲,那光滑柔軟充滿彈性的觸感,叫他心生柔情,說道:“因爲這社會遠談不上有多好,所以才需要有脾氣;也因爲知道這社會遠談不上多好,所以纔沒有脾氣。”
熊黛妮靜靜的從後面摟住沈淮,下巴壓在他的頭上,雖然她的人生經歷談不是多豐富,但獨特的家庭背景也叫她比常人更敏銳,心想,也許正是如此,才迷戀得沉溺其中無法自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