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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秋和林遠一樣的性別,在那羣心思單純的學生眼中,陳朝陽剛剛說的話不過是調侃李成秋的一種方式。
眼見他突然漲紅的一張臉,陳朝陽笑,依舊推開面前的衆人走出去。
“媽的陳朝陽!你給我站住!”
“那位同學,你有沒有身爲本校學生的自覺?”
食堂裡很多維持學生秩序的年輕老師,就在那人將李成秋拉到一邊說教時,林遠已經俯身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飯盒,想着剛剛如果不是因爲這個飯盒,陳朝陽走出去那會兒他應該就已經追過去了。
陳朝陽看起來十分的不同,相比較昨天,此時他身上多出了一種灑脫並疏離的意味,想起從前他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心,林遠在感覺到疑惑的同時,心裡又被那種淡淡的失落感充斥。
二樓的食堂果然沒那麼擠,陳朝陽剛打完飯準備回寢室,他的手機鈴聲就一陣接着一陣的響了起來。
看着手機上的來電顯示,陳朝陽只覺得喉頭被堵住般的感受又一次朝他席捲了過來。
以李紀元的權勢和財富,他又在這麼遠的地方工作,想必他爸媽在接到單位通知以後,除去難過和傷心,也就剩了束手無策。
也不知道哪邊纔是真實的。
等到沉寂下去的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陳朝陽忙清了清嗓子朝電話那頭的人低聲叫了句:“媽。”
“朝陽,吃飯了沒有?”
徐冬梅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和慈祥,陳朝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正準備吃。”
聽出陳朝陽聲音裡的異常,徐冬梅又有些擔心的問了一句:“朝陽,聲音怎麼這樣?生病了?”
“嗯,等一下吃了飯就吃藥。”
“夏天得熱傷風最難受,實在不行就去醫院看看啊。”
陳朝陽應了一句,又說:“媽,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嗯……”遲疑了片刻,徐冬梅才說:“你爸想和我復婚。”
聽到她這麼說了以後,陳朝陽不由自主的在心裡哈了一聲,想他爸從前不就是在這個時候同他媽媽提出復婚的?
陳朝陽的爸爸陳大壯,高中畢業後就進了一家奶製品加工廠上班,以後因爲廠裡效益不好,他就從裡面辭職,摸爬滾打了幾年,最終自己也開了一家。
陳朝陽高一到大二的幾年時間,正是他人生的頂峰期,曾經被省裡幾家刊物冠以青年實業家的稱號,再加上後來陳朝陽憑藉自己的能力考上這所重本,陳大壯就越發有些心花怒放,又是朝廠裡引進人才,又是帶着十幾個助手下屬全國各地考察同類型的奶製品加工廠,以期望自己的品牌能在最短的時間打入東南亞市場,進而走向全世界。
可惜三年的時間不到他就落入一種人財兩空的窘境,倒是徐冬梅,當年因爲陳大壯急着與她離婚拿出近半的身家作爲她的贍養費,她才得以全身而退。
沒有同徐冬梅提出離婚以前,陳朝陽其實與他的感情最好。
或者在陳大壯的心裡,他和那家被放在心尖上的奶製品加工廠有着等同重要的地位。
每次藉着考察的名義出來遊玩,他都會先繞道過來看一眼陳朝陽,像個首長般站在人羣的正中指揮他的司機助理不停的朝陳朝陽的寢室搬零食,等到陳朝陽的寢室被他送來的東西弄得再無立足之地,他又會滿意的摸一摸自己的地中海髮型,腆着如同懷胎七月般的肚子帶陳朝陽的同學室友出去吃飯。
陳大壯應該就是旁人眼中的暴發戶,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他只選貴的,不選對的,說話粗魯,身上永遠散發一種小人得志般的氣息。
但他稱得上忠厚,面對陳朝陽的一衆朋友,他總能適當的體現出自己對他們的友好和熱情。
陳朝陽知道自己的同學在私底下將陳大壯稱之爲暴發戶,但吃人的嘴軟,在得到他這麼多的好處以後,陳朝陽也就換來了表面上自己的好人緣。
好在陳朝陽本身也是那種很有魅力的人,說一不二,在別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對自己需要的同學適當的表現出關心和幫助,再加上他平日裡的不動聲色,因此那羣人在尊重他的同時,也會隱隱感到一點害怕。
以後陳朝陽和自己的那羣朋友走的更近一些,他才知道,自己不笑的時候,樣子看起來有些陰沉,陳朝陽對此不以爲然,想那不過是在自家那個大家庭的成員隔三差五爲了自己的利益在家裡上演全武行帶給他的影響。
或者說是旁人眼中的世故,對於察言觀色一類的事他最爲擅長。
察覺到陳朝陽一直不說話,徐冬梅以爲他還在生陳大壯的氣,忙說:“朝陽,你爸爸已經知道錯了……”
徐冬梅的思想同陳大壯一般傳統,只是沒有他身上的劣根性。
習慣忍耐,也抱着一種希望自己能從一而終的觀點,因爲陳朝陽的反對,從前她甚至幾次爲陳大壯求情。
說自己年紀太大,不想一個人守着一套偌大的房子過日子,又說陳大壯已經知錯。
一臉的委曲求全,全然忘記當初陳大壯爲了一個比自己年輕十多歲的女人執意與她離婚時她悽慘的處境和模樣。
陳朝陽當然也希望他們復婚,只是看見這個樣子的徐冬梅,他心裡始終憋着一口氣,想着自己以後一定要找個對他一個一心一意的人。
遇到林遠並察覺到自己的感情後,陳朝陽對他無微不至,甚至不惜爲他在日後做出這般魯莽的事,可是到了這一天陳朝陽才發現,徐冬梅說的不錯,有的感情並不是你全心全意的付出就能得到應有的回報。
沉默了片刻,陳朝陽又說:“媽,我爸已經知錯,也吃了這麼多苦,你就當可憐他原諒他一次好了。”
有的事畢竟要經歷過才知道,如今的陳朝陽已經明白徐冬梅當年做出這種決定的原因。
也不過是太怕寂寞了而已。
大概是沒想到陳朝陽會反過來勸她,沉默了片刻,徐冬梅才說出自己的擔心,說:“朝陽,你說你爸以後還會不會做這樣的事?”
“當然不會,只要你把家裡的財政大權牢牢掌握在手中,那時候即便他有這樣的閒情逸致,也已經變得有心無力。”
“這倒也是。”
徐冬梅喃喃重複了一次,又同陳朝陽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後,才戀戀不捨的掛斷了電話。
所以自己是重生了?
當所有的事情按照從前發生過的模式向前發展,自己的感覺又這麼真實時,陳朝陽幾乎就要對此抱一種肯定的態度。
“朝陽,發生了什麼好事這般開心?”
聽見林遠的聲音,站在寢室樓前端着一個飯盒孩子般連蹦了幾下的陳朝陽回頭,說:“沒事。”
笑容已經從他臉上徹底的消失,看着陳朝陽的背影,林遠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朝陽,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
陳朝陽故作疑惑的回頭,說:“沒有的事。”
“那爲什麼……”
“馬上就要實習,緊接着就要畢業,我想以後多花一點時間在學習上。”
學習和自己一起上課聊天打飯這樣的事相沖突?林遠還想說話,陳朝陽已經說了句好餓加快腳步走進寢室樓。
留下林遠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飯盒,想着若是從前,陳朝陽一定會二話不說拉着他再去打一次飯,果然是失去以後才知道應該珍惜,林遠搖了搖頭,臉上略顯苦澀的笑容。
幾天過後,就連同寢室裡的人都察覺出陳朝陽與林遠之間的異常。
那天幾個人組團打遊戲,其中一個人就裝作不經意般問了一句:“朝陽,以前你和林遠最好,現在怎麼了?”
陳朝陽光着膀子,一隻腳放在椅子上,聽見那個人這麼說了以後,他依舊盯緊眼前的屏幕,手指在快速敲打鍵盤時,一臉無所謂的說:“能怎麼樣?再說我和你們幾個人的感情不是也很要好?你們幹嘛就盯着人林遠看?”
衆人不好意思的乾笑時,陳朝陽臉上的表情已經盡數消失。
他陳朝陽在世間所求的不過是一顆真心,卻絕對不是林遠這種人。
跟在林遠身邊的那一年時間裡,即便陳朝陽已經沒有實體,但林遠在面對李紀元時所說的那些話,所露出的每一個笑容,都能讓他感覺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也不過是不想重蹈覆轍,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痛苦而已。
少年人很少藏心事,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這件事就此結束,以後絕口不提。
倒是站在門外剛從圖書館溫書回來的林遠,在聽見陳朝陽說出的那些話時,心裡不知怎樣的一種感受。
像個隨心而欲的孩子,對人突然的好又迅速的將關係冷卻,在陳朝陽的心裡,自己大概也是類似玩具一般的存在。
雖然是這樣想的,但等到第二天他問陳朝陽什麼時候和自己一起出去打工,林遠心裡又不由得的燃起了一絲期望。
陳朝陽知道林遠所有的事,自從他爸爸落馬,他又不肯接受他媽給他的錢,他的生活就稱得上悽苦。
家裡除了一個年邁的奶奶肯照顧他,其他親戚只當不知道有他這樣一個人,林遠懂事,學雜費通過助學貸款和獎學金解決,而生活費只能靠他在課餘時間賺取。
能讓在校生兼顧到自己學業的工作其實很少,大一大二是完全沒有時間,升上大三以後,林遠最初在一家學校附近的酒吧打工,晚七點到凌晨一點,陳朝陽怕他受欺負或者遇到危險,因此也跟着他去了那裡。
學校嚴禁學生在外面打工,對門禁的時間要求也很嚴格,好在這棟樓的宿管是幾年前因爲打架鬥毆被開除的學生,年紀不大,知道林遠的情況以後,就對兩人的晚歸抱一種理解的態度。
陳朝陽每個月的薪水因此都用在了那個人身上,吃飯或者買菸,再加上他在系裡的人緣也很不錯,因此大三近一年的時間,他和林遠纔會相安無事,以後是陳朝陽覺得這樣下去林遠的身體會吃不消,才又同他一起找了一個週末發傳單的工作。
被人冷嘲熱諷或者始終用一種防賊般的眼神盯着,只是因爲身邊有個林遠,這一切的問題好像都可以變得忽略不計。
聽見林遠這麼說了以後,陳朝陽從書裡擡頭,語氣溫和的說:";對不起,以後我要抓緊時間學習,就不陪你出去打工了。";
“也對,你根本不差這錢。”
等到這句話說出口,林遠突然又對自己這種無禮的行徑感到羞愧,看着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的陳朝陽,他又忍不住叫了一句:“陳朝陽……”
“什麼?”
其實在此之前,你是喜歡我的吧?那種類似異性間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