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若只如初見(六)
那天晚上,沈璧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胡海臣。
胡海臣與沈璧的淵源,可以追溯到沈、胡老將軍攻打邊陲蠻荒部落的時候,那時候沈璧5歲,胡海臣7歲,兩人整天在紮營裡捉蛐蛐,偷鳥蛋,追追打打,因爲戰事吃緊,兩家長輩也管不了。
那時沈璧年紀雖小,但人小鬼大最鬧騰,經常幹了好事讓胡海臣收拾爛攤子,砸了胡夫人的祖母綠,弄壞胡將軍的盔甲,這些勾當被那時的胡海臣一一攬了去。
一次沈璧跑到敵方軍營裡偷糧食,因爲行軍打仗太過辛苦,她已經2個月沒吃上肉了,拉了胡海臣做掩護,還沒找到糧房就被人發現,差點被人宰了。逃難路上,她一路跑啊跑,卻怎麼也跑不快,胡海臣嫌她跑太慢,直接把人扛起來跑,這纔沒被蠻夷捉了當人質。
可也就是那時,她還依稀記得胡海臣因爲左肩中了箭傷,把她帶到安全隱蔽的山洞以後,就因爲失血過多癱軟在地,她第一次感覺害怕,那個總是爲她承擔一切的小哥哥已經奄奄一息。
她帶着哭腔,懺悔着,恐慌着,央求着,說了不知多少對不住。
可他卻擦乾她的眼淚,一直安慰她,讓她別慌,要怎麼才能到最近的地界求救,要怎麼才能活下去。
“都……記下了?”胡海臣喘息道。
“記下來!我這就叫人來救你!”沈璧起身,卻被他一把拉住,他的手,曾經溫暖的手,冰冰涼不能觸碰。
“你……真的做得到嗎?”
沈璧卻未回頭,抹了抹眼淚:“胡家哥哥,我一定,一定會回來,我答應了你就得做到!”
“不是這句……咳咳……”胡海臣耷拉着眼皮子。
是哪一句?沈璧記得他說了一句,可就在要回憶起的時候,便被黑暗吸納了,記不住了,夢境結束。
沈璧微微睜開眼,想起那日搬了救兵回來,胡海臣確實被救了,救了三天三夜才把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因爲這事她被父親罰跪了三天三夜,說胡家公子若有三長兩短她也不配活在這世上,若不是胡海臣醒了過來,她的膝蓋早跪碎了。
胡海臣醒過來說,你救了我。
沈璧笑笑,你也救了我。
“小姐,清早剛起牀,傻笑什麼?”阿阮見沈璧趴在枕上,微微笑了,像順了毛的野貓一樣,難得乖巧一回。
“舊人舊事,不值一提。”沈璧接過阿阮剛燙過的溼布在臉上熨了熨,溫暖得讓人發抖,“辛二孃的藥像蒙汗藥,一遇到涼水就不起作用了,早知道昨晚直接捧碗水洗洗臉,就不用大費周章。”
“可不是,今兒辛二孃好生得意,四處宣揚侯府回送的謝禮,不就是一串粉色珍珠嗎?卻好像只有他們家有似的。”阿阮皺皺鼻子。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酸溜溜。”沈璧好笑地打趣起來。
“我這是爲小姐抱不平!該嫁去侯府的是您!該被侯爺看重的,享有這些尊容的,應該是您啊!”阿阮說得激動。
沈璧卻覺得這丫頭今天奇怪,眉峰冷峻,沉聲道:“阿阮,僭越了。”見她低下頭,又開始不忍,問道:“你又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
“阿阮聽說,侯爺……侯爺看上了三小姐。”阿阮帶了哭腔隱忍着不發作。
“哦……”沈璧納納應了一聲,想起昨日亦桃與葉明遠相遇的模樣,就如同周遭的人說的那樣——儼然一對璧人。“好事啊。”她偏偏沒覺得得償所願,整個人卻像掉進了冰窟窿,原來那晚他竟沒看過她一眼。
阿阮又好氣又好笑,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小姐去哪兒?”阿阮連忙把外衣給她披上。
“練功是不會去了,請郎中看看阿孃的病,傍晚去清虛觀撿點藥材。”沈璧接過外衣,想起胡海臣的大氅還在屏風後,便猶豫要不要遣人送回事。
“那您不去見二公子了?”阿阮迷惑地問道。
“二公子?你說昨晚把我捆得跟糉子一樣的……大混蛋!還有臉叫我子時去見他!我……我見他個大頭鬼!”沈璧一想到那個無賴,就渾身氣不打一處來。
阿阮卻從未見過沈璧這般爲一個人動怒,眨眨眼,“可……他若是上門提親怎麼辦?”
沈璧不屑地癟癟嘴:“提……提什麼親,他是拿來嚇唬我,怎的會有人向細作提親!”卻被阿阮看得越來越心虛,“不……不會吧……除非他腦子被門夾了!”
“小姐,我隨便問問,您何必緊張。”
“我!我哪有緊張!我只心疼我母親打給我的玉佩,要去見了他,也只是去取回玉佩。”沈璧越說越沒底氣,這葉老二本來就是怪人,若要真做出些出格的,她也束手無策,想想心有餘悸,還是得認命的去望春亭一趟。
可在那之前,沈璧必須得跟阿孃請安,親眼看到阿孃把湯藥喝完才肯走。
日上三竿,沈璧佇立於蕭夫人門外已有半個時辰有餘,李嬤嬤看了心疼,親自回了她,“小姐先回去吧,老夫人還臥病不起,擔心病氣傳給了小姐,所以才避而不見。”
“那就煩請嬤嬤待阿孃醒了之後,喚我進去,我就在這兒等着,不礙事。”沈璧眼觀鼻,鼻觀心,微微垂着頭。
李嬤嬤搖搖頭,“老夫人不會見您,大小姐怎麼不明白。那日您執意把二少爺送到軍營從軍,傷了你母親的心,夫人一病不起,到底是心病,什麼時候二少爺回來了,那心病自然就好了。”
沈璧何嘗捨得二弟受從軍之苦,若不是另有隱情,她又怎會出此下策,但事已至此,也做不得泥菩薩半途而廢,索性一狠到底了,“嬤嬤好意,沈璧心領神會,只是母親病重,璧兒實在放心不下,聽聞辛二孃使喚了孃家婆子拿了些補品孝敬阿孃,二孃出生醫藥世家自然不會出錯,只是璧兒想看看藥材是否有缺漏,少了什麼璧兒也好早點準備。”
沈璧心思昭然若揭,她知道辛二孃不懷好意,阿孃又豈會不知,卻礙着父親的顏面,每日都得喝下辛二孃送來的藥包,上一世阿孃喝了兩年就薨了,這一世她絕不讓阿孃受一丁點迫害。
李嬤嬤頓了頓,拾掇了那藥包殘渣交給沈璧,“老朽這條命不值錢,但老夫人身體貴重,有勞大小姐看顧夫人。”
末了沈璧準備拿了藥包準備離開,三步一回頭問道:“阿孃真不見我?”
李嬤嬤點點頭,隨即又被蕭夫人叫進了屋,不一會兒便拿了金瘡藥出來遞給沈璧,“老夫人聽說昨夜大小姐闖了禍,特叫奴婢到將軍跟前求情。老夫人氣您不善待幼弟,卻也是心疼小姐的,這藥是夫人給的,塗在淤青的地方最有效。”
沈璧微微笑了笑,握緊着金瘡藥,眼底漾出暖意,暗暗發誓,一定保護阿孃阿爹,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