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若只如初見(五)
“你叫什麼名字?”
屋裡燈火昏暗,只點了一個燭臺,葉明啓的臉埋在光與影裡,若隱若現。
沈璧不語,這問題都問了一炷香了,怎麼沒完沒了,眼看天色已晚,阿爹尋不着她,一定很着急吧?
葉明啓見她時不時就得打量門窗,笑了笑,眼色卻立即陰沉起來,上前扣住她的下顎骨,掏出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興許是匕首冰涼抑或他手勁大了些,見她皺緊眉心,葉明啓纔不覺鬆了力道。
“別挑戰我的耐性!你是哪家細作,來侯府做什麼!說!”
沈璧扭頭甩開他的手,緩緩道:“公子多心,奴家不過尋常百姓,幼年與家父街頭賣藝才練得此番技藝。”
“哦?雜耍”葉明啓饒有興味,“普通粗使奴婢的老繭都長在掌心,但你手裡的老繭卻只長在虎口間,你學的雜耍,是耍刀還是耍劍。”
沈璧冷笑:“公子好眼力。”
葉明啓何止好眼力,他還聞到沈璧身上的淡淡暗香,是臘月裡的冬梅,不俗。這丫頭身段不算纖瘦羸弱,但脖子卻纖細,柔軟,她就這樣仰頭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像被捆的是別人一樣,一點不肯讓步。看得葉明啓失了神。
沈璧不是少女了,她曾經嫁做人婦,知道男人德行,葉明啓下顎有胡茬,修飾過很光滑,喉結從剛纔就開始上下浮動,沈璧想起二弟每次見着雞腿的樣子,見那人一直盯着她的臉,也不知打什麼主意。打了個冷顫,孤男寡女,要有什麼不好說,要沒什麼被人發現了,說也說不清。
“公子!”外面小廝打破了氛圍,沈璧鬆了口氣,葉明啓也是一驚,隨即煩躁起來,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沈璧見大好時機,掙命一樣取出藏在腰帶裡的飛刃,解了繩子,卻也不知是腿麻還是餘毒未散,剛一站起來就立馬跌了下去。
葉明啓卻在這時回來了,見她躺在地上,眉頭一緊,將她扶起來,欲言又止。
沈璧暗叫不好,還不定要怎麼捆她,誰知那人卻手起刀落,割了她一縷頭髮,拿走了她的腰間玉佩,那是大夫人在她滿月時叫人打的玉佩。
“還給我!”沈璧着急道,正要動武,卻渾身無力。
葉明啓仔細摩挲玉佩,心裡已有了答案,緩緩道:“你若想走,我也不再攔你,但你形跡可疑,卻也欠我一個交代。”
沈璧疑惑,放她走?哪有那麼便宜。
葉明啓接着說道:“你今夜儘可回去,明夜子時,我在望春亭等你,待你把前因後果說清楚我便放了你,你若不來,我便拿了你的貼身之物上沈家提親。”
沈璧驚訝地瞪大眼睛,也不知外頭小廝對他說了什麼,他竟知道她的身份!提親?他要跟沈家提親?
“你也不用吃驚,你家大人看重你,求了祖奶奶到處叫人找你,你我尚未婚嫁,孤男寡女被人發現,我自是無所謂,可你沈家顏面掃地,對你我可都沒好處。”
“你倒會算計。”沈璧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又說不上來。
“你不相信也沒關係,我雖是庶子,但進沈家的門要個丫鬟做填房的本事還是有的,況且我大哥與沈家即將結爲姻親,要個丫鬟陪嫁,沈將軍想必也不會有意見。”
“丫鬟?”沈璧納悶,旋即又明白了,定是阿阮瞞不過去,阿爹起了疑心,發覺不對便立馬叫人找她,又礙着沈家的顏面,不敢大張旗鼓,所以只說丟了個丫鬟。
沈璧心下了然,便順水推舟:“奴家不敢造次,明日定來赴約。”
說罷起身走人,頭暈得緊,身形不穩,葉明啓搖搖頭,掏出自家研製的丹藥塞進她的嘴裡,道:“你中了毒,我家丹藥救急不斷根,回去得自己解毒。”
沈璧聽得迷糊,片刻後有了精神,獨自離去。換了衣裳來到前廳,見着家人都在尋她,阿爹更是被氣得吹鬍子瞪眼,她強打精神應付幾句,辛二孃順嘴說道:“璧兒一時貪玩,吃醉了酒,老爺不必苛責。”
“哼!”沈澤氣不打一處來。
沈璧知道,阿爹素來最討厭女子飲酒,尤其在這樣場合,多少達官貴人看着,即便旁的不知道她沈璧,胡家人是認得的,這讓阿爹丟盡顏面的舉動,無疑讓她羞挫得進退兩難,可現在頭暈目眩即便說沒喝酒又有多少人信,定是辛二孃在燕窩裡做了手腳,當衆捉了她的把柄讓她難堪,就在窘況難逃之際,身後多了見黑色大氅,一股溫暖的氣息包繞過她,她本能地縮了縮脖子,仰頭一看,竟是一張極爲儒雅的臉,是剛纔她連正眼都沒看過的胡海臣。
“沈小姐定是迷了路,跑得着急給吹着了,臉色發紅,想必是發了燒。”他語氣溫和,身上有淡淡的龍檀香,簡簡單單就把事圓了乾淨。
沈璧默然,半晌後又謝道:“有勞胡家公子。”
胡國公瞅瞅沈璧,再看看自家兒子,對着沈澤笑了又笑,沈澤卻不敢接茬,支支吾吾把事情翻了篇。
明侯府宴席開得早,卻遲遲不見老祖宗,對外只說歇下了,獨獨留了葉明遠四處應酬。
到敬酒敬到他們這桌時,沈璧以爲自己始終無愧於心,卻生出幾分近鄉情怯之感,躲在阿爹身後小心應付,生怕被人掘地三尺挖出來。
沈澤以爲沈璧羞於人前周旋,卻也好好護着,未想辛二孃見了葉明遠,像見了會走路的金子,拉着沈亦桃就往前湊。
沈亦桃雖是小家碧玉,也不敢在這節骨眼掉鏈子,上前行了禮,輕聲道句:“侯爺。”
葉明遠上前扶起,兩人一來一往寒暄起來。
沈璧則遠遠的看着,葉明遠沒變,皮膚偏黑,棱角分明,一雙桃花眼,笑起來時,勾人得很。
她心怯怯地望着,在他即將轉過來時,又忽的望着別處,倒像她做錯事似的。
回家途中,辛二孃不住地道葉明遠的好,跟亦桃,一看就登對得很。亦桃不好意思低下頭,沈璧卻像失了魂。
回到將軍府,沈璧自然免不了挨頓打,屁股腫得跟枕頭似的,辛二孃勸了兩句,說了像火上澆油,沈澤親自操了棍子打,見蕭夫人跟前嬤嬤求了情才罷了手。
屋裡,阿阮小心翼翼地上藥。
“哎喲!”沈璧捂着屁股,吃痛道,“阿阮,這路上雖有波折,卻也沒耽擱多久,爲什麼阿爹那麼快就發現不對勁了。”
“小姐,才離開一個時辰,胡家公子便問了老爺,這才發現小姐不見了。”阿阮不悅道。
“胡海臣?”沈璧若有所思。
“是的,小姐,就是一晚上眼睛都沒離開過您的胡公子啊,哼!登徒浪子。”
沈璧嗤笑一聲,“說起這胡公子,我們確有些淵源,不過你若不提,我也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