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我寄情心與明月（二）
夜黑風高，傍晚在山腳拾的柴火，興許被雨水打溼過，混着乾柴燒，時不時就炸出點火星子濺在沈璧的衣裙上，一糊一個黑窟窿，卻未見她在意，專心致志地煮着葉明啓剛捕的野雞。
葉明啓見她一襲白衣，沒幾天的功夫就滾了一身泥，整個人灰撲撲的，臉卻是出水的芙蓉，在紅彤彤的夜火裡襯着，倒不顯得狼狽，反而更嬌豔了。葉明啓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沒怎麼仔細看，就覺着比普通丫鬟看着順眼，這順眼的本不值他三少爺多看幾眼，但這姑娘骨子裡偏偏帶了幾分狠，那模樣一直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聽她要出府，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來。
沈璧被他這麼一直盯着，竟生出幾分懊惱，不由怨道：“你看我作甚？”沈璧不明白了，葉明啓偷偷跟了她幾天，圖什麼。
葉明啓一愣，像被人踩了尾巴，視線收回，不服氣又有幾分心虛：“我，我沒看，看你做什麼，你又不是什麼仙女下凡。”
沈璧撕了一點雞肉放嘴裡，絲毫沒有分給他的意思。葉明啓卻沒有謙讓，搶了剩下的殘羹也大快朵頤起來，還把蘑菇湯喝了精光：“天南地北，大爺我愛去哪兒去哪兒。”
說到風餐露宿，沈璧從前跟着父親從軍的時候什麼沒見過，但她畢竟許久沒有捕獵了，這些天也只吃點野果，沒吃什麼葷腥，才幾天的功夫，整個人些許瘦了，便顧不得許多，即便是討厭的人送來的嗟來之食，吃了便吃了，吃了也不一定是朋友，吃了也可以做敵人。
“你不擔心你家侯爺？”沈璧問道。
“我哥用得着我擔心，還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找不到解藥，將軍府上下都得完蛋。”葉明啓漫不經心地說，卻見她神色凝重起來，他輕咳兩聲試圖轉移遮掩什麼，見她呆愣便生出幾分懊惱，這樣的感覺從前從未有過。
“我知道你來幹嘛，你是來監視我的，你怕我逃跑。”沈璧面色冷沉。
“對。”葉明啓嗤笑一聲，“我就是替侯府過來監視你，你敢意圖不軌，我便……抓了你回侯府覆命。”
沈璧聳聳肩，隨他。接下來的幾天，沈璧身後都多了一條尾巴，起初她是不習慣的，甚至幾次三番想甩掉他，但奈何葉三公子輕功好啊，任她怎麼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最多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見他不急不慢晃悠到她跟前，也不知這輕功是誰教的，葉明啓竟可以一里不着地，走路連帶點聲響都沒有，沈璧想着，或許那晚沒有毒藥作用，她也未必能打贏葉明啓，至少這輕功不得不讓她歎服，真正面交了手恐怕會吃虧。
她也不是沒想過哪天突襲殺人，就在葉明啓背對着她的時候，只要手速夠快，可沈璧最終放下這個念頭，原因無他，多少年以後葉明啓帶領父親的伏虎軍大破戎國南門，爲大昌贏得關鍵一仗，想到這兒，她便死了心，由着他遊魂一樣跟着。
可也不得不說，身邊多了一個男人，許多事倒是方便了。路上城池少，總免不了風餐露宿，而葉明啓簡直就是天生的捕獵好手，兔子，野雞，魚蝦手到擒來，這人還擅於烹飪野物，悶的、煮的、薰的、烤的換着法來，沈璧倒奇了怪，怎麼說葉明啓也是侯門三公子，怎麼也不像成天泡在廚房裡的廚子，這一天天變着花樣讓沈璧嘗着鮮，沈璧倒有些不忍撇下他了。
月明星稀，枝丫上幾隻雀鳥稍作歇息，幾度秋風吹過，驚得雀鳥逃得無影無蹤。
“你千里迢迢的跟來，可知道我要去做什麼？”沈璧佯裝閉目養神，雙手抱在胸前，彷彿就要睡去。
葉明啓一愣，前幾日就見她孤身一人上路，便也像鬼迷了心竅也跟了上來，“我哪兒知道。”他懨懨地說道。
沈璧不由笑了：“你既不知我要去哪兒，便由着我漫山遍野的跑，也不問要去哪兒，幹什麼，你們這一家子都奇怪。”
“我怎麼奇怪了，我就跟着你別讓你獨個跑了。況且我們這一家子怎麼得罪你了，怎麼到你嘴裡就偏偏奇怪了。”他這麼說着，心思卻慌亂起來。
“侯府有三子，大房生了嫡女、嫡子，你大姐葉晗秋做了當今皇后，誕下一子，聖上老來得子，龍顏大悅，獲封太子，按理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自打太子出生以來，皇后便不再見孃家人，像畫了清界限一樣，形容陌路。”沈璧皺皺鼻子，“還有你那二哥葉明遠，二十歲襲了爵位，你大姐出嫁後，更是當上了我朝國舅，此時正是風頭無兩，怎麼會想到要娶我這樣家道中落的將門之女。至於你，侯府唯一妾室所出，卻是個愣頭小子，不知道我去往何處，還跟着我滿山遍野的跑。你說奇不奇怪？”
葉明啓一時語塞，嗤笑道：“你倒是對侯府挺熟悉的。”，聽聞“妾室”二字，心不由一緊，面上卻未見端倪。
沈璧癟癟嘴，那可不，上輩子嫁了侯府，別說熟悉，化成灰她都知道。身後河畔的涼風迎着湖面吹來，正是秋後霜降的日子，想必湖水應該是很涼了。
卻見沈璧忽的站起來，便開始脫了外衣，一件，兩件。
“喂，喂！你幹什麼？”葉明啓別過連不敢再看她，沈璧見他耳朵紅到了脖子根，調笑道：“當然是洗澡了，出門趕了半個月路，半路一個客棧都沒有，髒得頭髮打結梳都梳不開。”
“慢着，你想去湖裡洗？不行，太涼了。”葉明啓索性閉上雙眼，聽她一旁不住的嗤笑，心裡生出幾分懊惱，卻一動不敢動動，時間過得漫長，大概過了半晌，耳邊悄無聲息，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沈璧卻不見了蹤影。
“沈璧！”葉明啓怒不可遏，四處尋人，奈何他輕功再好，不知道那人去哪兒的方向，給他八條腿也無用。
沈璧雖然輕功不如葉明啓，但閉氣功夫了得，聽那人走遠了，才浮出水面，湖水涼得人發抖，她走到火邊晾乾了衣裙，翻了地圖才發現這兩天繞了遠路，這樣也好，把那小子甩得遠遠的。
沈璧朝着來時的反方向順着遙河一路往西，途徑遙河城換了一身男裝，買了件禦寒皮襖，猶疑再三，最終選了一把長劍，稍作歇息便又換了一匹好馬繼續上路。
日夜不停奔波，終於來到了神龍山山腳下，只見空降細碎冰霜，萬里雪域冰封，沈璧裹緊皮襖，牽着馬兒上山尋龍。
走到半山腰，風雪停了下來，朝陽刺眼，卻並不溫暖，莫約達到山頂的樣子，竟是一火山口，坐落着與世隔絕的村莊，相比外面冰天雪地，裡面儼然一副四季如春的樣子，芳草萋萋，一片綠蔭。
“奇了。”沈璧捧着雙手哈氣，卻聽後面熟悉的聲音傳來。
“對啊，冰天雪地裡出了一個綠洲，真是奇怪。”
沈璧汗毛立起，緩緩轉過身，眼前的男人怎麼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