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博家。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爺倆的話題終於扯到了正軌上。
趙公博毫無保留,一五一十將自己的擔憂和顧慮全都說給了楊銳聽。
“我過來你這邊,就是爲了解決這件事。”
楊銳喝了杯酒,夾了口菜,道:
“你那個涼棚就別搭了,搭了也是白浪費錢,課講完了還得叫人拆,太不划算了。”
趙公博陪了杯酒,跟着也夾了口菜,頗爲期待迴應道:
“那我該怎麼做?惡霸大侄子,你有什麼好辦法儘管說來,你趙大伯都聽你的。”
楊銳放下了筷子,點了根菸。
“讓你們村的人到我那邊聽課去吧。”
趙公博登時僵住了。
楊銳沒理會趙公博的反應,悠悠接道:
“我不是蓋了間廠房麼,現在二樓還空着呢,但已經裝好了吊扇,面積可不算小,稍微擠一擠,咱們兩個村的人應該能裝得下。”
趙公博好不容易纔回過神來,跟着點了支菸,苦笑着搖了搖頭:
“惡霸大侄子,你趙大伯能理解到你的一片良苦用心,可是……”
趙公博沒把話說完,拎起了酒瓶,給二人的酒杯添上了酒。其實也用不着他把話說完,後面是幾個意思,是個人都能品得出來。
楊銳笑開了。
這副德行,跟張紹本李振堂還有陳家叔侄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你覺得我們做不到?”
楊銳特意用了我們一詞,而不是單純一個我,把崗東村收於麾下理當提上日程了,擴大後的崗南村村委會,楊銳也早已經給趙公博留好了位置。
趙公博冒了口煙,心思重重望着嫋嫋騰起的煙霧,很是不甘的搖了搖頭。
“惡霸大侄子,大伯想跟你說句犯你忌諱的話……”
楊銳笑應道:“你是長輩,我是晚輩,長輩面前,晚輩怎敢提什麼忌諱不忌諱呀,趙大伯,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就是了。”
趙公博狠狠地抽了口煙,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終於鼓足了勇氣。
“你應該知道,我跟你阿爸情同手足。”
楊銳點了點頭:“聽我二舅說過,陳家人也正是因爲這一點,纔不待見我阿爸的。”
趙公博明顯鬆了口氣,都說在惡霸面前提起他阿爸便是犯了惡霸最大的忌諱,輕則挨拳腳,重則會要命,陳蒼偉那老賊也正是在惡霸面前羞辱了他阿爸,才遭到了惡霸的終極報復,差點因此丟了命。
看來,這個傳言也不怎麼可靠啊。
“當年,你阿爸多次勸誡我,讓我放下趙陳兩家的世仇,他跟我說,崗東崗南兩村環石山崗而建,且同飲一江之水,本該是脣齒關係,卻因爲趙陳兩家的先祖目光短淺心胸狹隘,硬生生搞成了水火不容之勢……”
提起當年往事,趙公博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了他健坤兄弟的身影,耳邊彷彿縈繞着他健坤兄弟的話音。
“這一晃,二十一年了啊,可你阿爸當年對我的勸誡,我始終不敢忘記,每每回想起來,彷彿就是昨天的事……”
趙公博哽噎住了,掀起了汗衫下襬,捂住了雙眼。
兩個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動起來。
好兄弟,你在哪兒呀,二十一年了,你怎麼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楊銳也不免有些動容。
看得出來,趙公博是真情流露,二舅也曾跟他說過,年輕時的趙公博自視甚高,整個石崗鄉就沒有能入他眼中的人,唯獨對他阿爸,那叫一個崇拜,簡直到了迷信的地步。
楊銳拍了拍趙公博,以示安慰。
趙公博重重地吐了口氣,總算是平復了激動情緒。
“惡霸大侄子啊,你趙大伯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吧,化解我們兩個村之間的仇恨,那是你阿爸交代給我的任務,我趙公博有生之年,必須完成,可是……這又談何容易啊!”
楊銳輕鬆應道:“有句話說得好,叫事在人爲,在我楊銳看來,想讓趙陳兩家,或者說兩村村民,從根本上完全化解掉這種矛盾確實有些難度,得需要時間,但只是簡單地把他們聚攏在一起,而且保證他們見了面還能笑呵呵的,卻是容易得很。”
趙公博兩眼放光,迫不及待道:“你有什麼好招,快說出來聽聽。”
“彆着急嘛,先聽我分析一下咱們兩村的癥結所在……”
楊銳不急不躁,娓娓道來:
“趙陳兩家爲什麼結仇?是你們趙家老祖奪了陳家老祖的妻,還是陳家老祖殺了趙家老祖的父?都沒有嘛!他們之間的樑子無非就是你多吃了一口我就要少吃一口。”
趙公博聽着,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頭。沒錯,兩家一年三小打,三年一大幹,無非就是想比對方多吃上幾口飯。
“那要是飯多到了吃不完的地步呢?這兩邊的人還會幹仗麼?”
趙公博笑了,若如此,那可真叫一個吃飽了撐的。
“再舉個例子,我剛回村那會,你趙大伯想盡了一切辦法也要把趙家埠渡口給奪回來,爲什麼呢?無非就是趙家埠渡口的收益遠超了西江漁業,我說這話你認同不認同?”
趙公博再笑,稍微有些不太好意思。
“那要是你崗東村的人全都當上了工人,一個月都有大幾十塊的工資拿,你那渡口,還有人看得上眼麼?”
趙公博微微一怔,這個問題他倒是從來沒考慮過。
不過,也不難做出判斷。
趙家埠渡口的收益雖肥,但怎麼也肥不過進廠當工人,這正是當初石化公司只拿出了五十個招工名額,便撫平他失去渡口悲痛的原因。
“再舉一例,你們村參加我內衣廠招工培訓的那些婆姨,怎麼不見她們對崗南村橫眉冷對了呢?怎麼不再說打死不跟崗南村往來的話了呢?”
趙公博笑道:“見到好處了唄,誰都不傻,誰都不會跟錢過不去……”
楊銳呵呵一笑,盯住了趙公博不再開口說話。
趙公博愣了一會,隨即猛地一拍大腿,喝道:
“好主意!我怎麼就想不到呢?”
讚歎之後,趙公博又鎖上了眉頭。
“惡霸大侄子,咱爺倆可得把帳算清楚了,拿錢開路自然是個好主意,可我這崗東村兩千多口子人,刨去了沒長熟的生瓜蛋子,那也得有個一千五六,一人不砸上個五塊錢,恐怕起不到滿意效果,要真砸那麼多……”
楊銳擺了擺手,道:
“趙大伯,咱的格局能不能再高點?手筆能不能再大點?要麼不砸,要砸就得砸到他們無法抵抗,五塊錢少嘍,我的打算是一人十塊!”
趙公博倒吸了口冷氣。
一人十塊,一把手可就得甩出個一萬五六。
心疼啊!
楊銳端起酒杯,敬了趙公博一個。
“我要送趙大伯兩句話,這第一句是捨不得孩子可套不到狼,這第二句話嘛,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趙公博喝了楊銳的敬酒,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這第一句好理解,但這第二句話是幾個意思呢?
哦哦哦……
明白了!
趙公博神情愉悅地舉起了手中筷子。
“我估算過了,想把這件事辦好,咱們兩個村加一塊差不多得花個兩萬四五,這筆錢我先墊上,等水廠搞成了,再從利潤里扣出來還給我就是了。”
還不用動他村裡的帳……趙公博對楊銳的欽佩又憑添了幾分。
“惡霸大侄子,你先坐會,我這就安排人去村廣播把政策通知下去……”
楊銳一把攔住了。
“別那麼着急,明一早再上村廣播效果會更好,另外,我還有一事要交代給你。”
趙公博坐了回來,氣定神閒道:“你說,我聽着呢。”
楊銳道:“都說村民淳樸,可是呢,這份淳樸之下並不缺狡猾。”
趙公博笑着附和道:“那確實,想當年小鬼子都說了,土八路,狡猾大大滴。”
楊銳被趙公博給逗樂了。
樂過之後,楊銳接道:“我很擔心他們拿了錢後不聽課,或是不認真聽課,所以呢,我這邊備了個後手……”
嗯,惡霸大侄子考慮問題還真是周全,趙公博下意識地支棱起了雙耳。
“你要把十塊錢分成兩次發,到場先發五塊,剩下的五塊,回來後答題,答得上來,再把剩下的五塊給發了。”
嗯嗯嗯,這個辦法好,甚是精妙……趙公博連連點頭。
爺倆吃着喝着,不知怎麼着,話題扯到了崗南村的塑形內衣長上來了。
趙公博問道:“惡霸大侄子呀,趙大伯聽說你誇下海口,說這家內衣廠第一年就能實現五千萬的銷售額?”
楊銳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但心裡面卻樂開了花,魚兒主動咬鉤了。
“是有這麼回事,但趙大伯用錯詞了,我可不是什麼誇下海口,而是實事求是計算出來的,這不,廠子纔開了幾天,港城那邊就進了一百多萬的貨,而我在鵬城那邊高的專賣店,一天少說也能賣出個幾百件的貨。”
抽了口煙,楊銳繼續吹:
“這纔是剛開始呢,等我把全國的經銷商體系建成之後,每天的出貨量至少也得是個五位數。”
趙公博紅眼了。
並非是酒精上了眼,爺倆就沒喝多少酒,他是發自內心的紅了眼。
“惡霸大侄子呀,大伯我想說句過分的話,今後能不能帶上我崗東村一塊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