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樑秋榮雖然跪在遠處,但王爺說的話他是一句沒漏全都聽的清清楚楚。聽到杜亦霖突然放緩了聲音對人說話的時候,樑秋榮驚訝的擡起頭來看了一眼,這時他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杜亦霖身後的冷軒蓉和竇先生。
竇先生樑秋榮自然是認識的,可他們身邊那個穿着樸素甚至可以說是破衣爛衫的年輕女子又是何人?
杜亦霖對冷軒蓉說的那幾句話也令樑秋榮無比驚訝,沒想到這位王爺竟然會對那樣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女子如此客氣……
就在這時,杜亦霖跟竇先生交代完了之後轉身就要帶着親衛們離去,樑秋榮一看王爺要走了,他急忙高喊了一聲,“王爺!下官還有一事想要像王爺稟告!”
樑秋榮的聲音十分渾厚,這一句話出口,也如同一聲悶雷。
杜亦霖皺起眉頭轉身問,“樑大人還有何事?”
樑秋榮跪爬一步,拱手道,“衲巖縣承蒙皇恩,又得王駕親臨,實在是全縣百姓之大幸,本縣地域雖不甚大,卻也有一些當地特產和樂聞趣事,故而,這慶典的重頭戲便是縣衙搭設的彩臺。下官斗膽,恭請王駕親臨,屆時還請王爺嚐嚐這裡百姓進獻的特產,還有當地藝人們的表演。”
樑秋榮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他明知道那些東西絕對入不了這位王爺的眼,但除此之外,他還真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而周圍跪着的那些百姓們的心也都懸了起來,他們無一不讚嘆這位平日裡不怎麼樣的樑縣令,沒想到到了這個關鍵時候,他還真就敢於上前,爲衲巖縣掙點兒臉。
杜亦霖感覺到周圍氣氛的變化,他也對這個樑秋榮的印象有所改觀了。身爲王爺,杜亦霖知道自己的一句讚賞也許就能讓當地百姓傳頌多年,更有可能讓當地特產身價倍增。身爲一縣縣令,能夠如此冒死爭取,也實屬罕見。
想到這裡,杜亦霖讓樑三公子將樑秋榮扶了起來,然後對他說,“樑大人一片苦心,本王又怎能置若罔聞呢。本王也很期待這衲巖縣的特產和表演。”
說完這話,他這才帶着親衛們離開。
等那些人走遠了,樑秋榮纔算鬆了一口氣,他剛要抹去額頭的汗水,突然發現竇先生和那名女子似乎也正要離去,他又急忙一溜小跑攔住了他們。
“竇先生!”樑秋榮滿臉堆笑對竇先生說,“最近縣中諸事忙亂,我也許久沒去拜望竇先生了。聽犬子回來說竇先生近日又重新開始研習畫作,改日可要讓下官一覽大作啊。”
竇先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樑秋榮說,“樑大人既然諸事忙亂,也不必特意抽時間來關照我那書齋了。”
這時樑三公子也跟了過來,他一臉不耐煩的對樑秋榮說,“爹,你還有什麼話就快說,別拐彎抹角了。”
樑秋榮聞言一笑,對竇先生說,“我這兒子就是這古怪脾氣,還多虧了有竇先生幫扶,不然他可真要成妖成魔了。哈哈哈……”乾笑兩聲之後他才說到正題,“縣衙的彩臺就在今晚,竇先生你也知道,王爺是在皇城中看過最好的戲班子吃過最好的山珍海味的,我怕這裡的東西不合王爺胃口……到時還請竇先生與王爺一同前來,算是幫幫我,更算是幫了這衲巖縣全縣的百姓……竇先生,你看如何?”
竇先生也知道這件事關係到的不僅僅是樑秋榮,更關係到這一方百姓。他沒有過多猶豫,馬上點頭答應。
他答應之後樑秋榮立時歡喜起來,可讓竇先生和樑三公子沒有想到的是,樑秋榮這時竟然又對一直站在旁邊的冷軒蓉說,“不知這位姑娘今晚可不可以也一同前來?”
樑三公子一皺眉,對樑秋榮說,“爹,你這是……”
樑秋榮沒等樑三公子的話說完,急忙衝他擺擺手,滿臉堆笑的對冷軒蓉說,“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想必這位姑娘也願意爲衲巖縣的百姓出一份力吧?而且到時來看彩臺湊熱鬧的年輕男女一定很多,到時本縣派衙差接送姑娘,豈不是更加周全?”
竇先生一聽這話,轉頭看看冷軒蓉,見她似乎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忙說,“軒蓉姑娘,那不如我們現在同回書齋去,到時與王爺一同去看彩臺。”
冷軒蓉微微點頭,算是應下了。
一邊的樑三公子像是有些吃味,他撅着嘴對竇先生說,“那不如我也跟你們一起回書齋,到時大家一同去看彩臺。”
樑秋榮問言大喜,他連忙退後,口中說着,“如此甚好,甚好,到時我派衙差去迎王駕。哈哈哈……”
說罷,他轉身帶着衙差們急匆匆走了。
竇先生一臉無奈的望着樑三公子,好半天才開口問,“你不是還要帶人去巡視街道麼?”
樑三公子甩手撇嘴道,“你沒聽王爺說麼?我身上無官無職,巡視街道的事情,讓別人去做好了。”
三人回到書齋之後竇先生就爲冷軒蓉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冷軒蓉千恩萬謝,到那房中休息。
她坐在雕花木牀的邊上,望着那嶄新的被褥,卻一點要休息的心情都沒有。
剛纔在外面的時候她還儘量保持着平靜,如今一旦變成獨自一人,她腦海中馬上混亂起來。
李渡恩的死,杜亦霖的話,還有如今事態的發展,似乎有數不盡的事情等着她去理順,而她現在又根本無從下手。
那杜亦霖說的話是真真假假讓人琢磨不透,而現在曾顏良那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按理來說,李渡恩一死,冷軒蓉就應該將矛頭對準那縣令樑秋榮,她原本也是這麼想的,更是這麼準備的,然而今天發生的事情讓她突然意識到,不管前世樑秋榮做過什麼,今生的他,似乎還沒有讓人除去他的理由。
今生的樑秋榮,到現在爲止也不過是一個偶然被捲入這件事情裡面的一個倒黴官員,他將事情推脫到曾顏良身上確實不對,他剋扣了那些死去的衙差們的撫卹銀子更是不對,可到現在爲止,他並沒有做出直接針對冷軒蓉的事情。
冷軒蓉覺得奇怪,今天她看到樑秋榮的時候,心中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痛苦,更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憤怒。
也許是李渡恩的死讓冷軒蓉過於舒暢了。
冷軒蓉想着這些事情,不免有些苦惱。
這種低落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晚上。
冷軒蓉本以爲到了晚上看戲的時候能從王爺或者是樑秋榮口中聽到什麼消息,可沒成想王爺竟然一直冷着臉,完全漠視身邊那些諂媚的傢伙們。直到他坐的煩了起身離開,總共他也沒說上幾句話。
倒是陪在冷軒蓉身邊的樑三公子看上去十分熱情,他一會兒跟竇先生聊兩句,一會兒又跟冷軒蓉搭話。
好不容易熬到散場,竇先生要親自送冷軒蓉回家,樑三公子像塊狗皮膏藥似的也粘着他們一起將冷軒蓉送回了冷家老屋。
眼看着冷軒蓉關上大門,竇先生不由得長嘆一聲。今天的事情可真是讓他始料未及,早知道會這麼混亂,到不如不約軒蓉姑娘一起出來了。
這時樑三公子擡手搭在竇先生肩頭,輕聲說道,“皓維,你下午跟我說的那事兒,我讓人去查了。那些在李家賭莊鬧事的人似乎不是這附近的人。”
竇先生一愣,兩人轉身慢慢往巷子外面走,竇先生開口問,“莫非縣衙沒有着手探查此事麼?”
死了人的事情在竇先生眼中都應該是縣衙該管的事兒,尤其是這次死的人還是在衲巖縣中稍微有些名氣的李渡恩。
樑三公子今天似乎也累壞了,他說起話來都變得有氣無力的,“縣衙這幾天大概都沒有功夫管這件事兒。李渡恩的幾房小妾們正忙着分他的家產,估計也沒人會較這個真兒。在賭莊裡剁了他手的那幾個人據說看上去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樑三公子望着竇先生,像是在向他求證。
竇先生點了點頭,“那幾名大漢確實看上去都很彪悍。”
“那就是了。”樑三公子說,“就算是抓住他們,也未必能判他們的罪。賭桌上的交易,官府也不好說誰對誰錯。頂多是讓他們披麻戴孝給李渡恩靈前磕頭,再守上三天,也就得了。”
竇先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這可是人命關天……”
樑三公子聞言一笑,用食指按住竇先生臉頰小聲說,“李渡恩那一條命又怎麼能算是‘關天’呢?他活着的時候還勉強能夠興風作浪,可他現在死了,就什麼都不是了。你想想被他弄死的衲巖墨閣韓掌櫃,再想想衲巖縣以前出過的那幾樁慘案。縣衙雖然沒明說,但其實誰都知道,幕後主使這些事兒的,都是他李渡恩。現在他這樣被賭客弄死了,說不定也是報應。”
竇先生對李渡恩所做的事情多少也有耳聞,他皺着眉頭想了想,便不再提這件事了。
兩人緩緩前行,不知過了多久,竇先生才猛然驚覺,“我怎麼走這兒來了?慕寒……你別拉着我了,這不是回書齋的路……”
樑三公子呲牙一笑,死死拉住竇先生說,“這麼晚了,王爺怕是休息了。你現在回去不是驚擾了王爺麼?走吧,跟我回竹樓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