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夜,冷軒蓉白天要勉強擠出笑臉應對竇三小姐和丞相府七夫人派來的人,晚上就只能自己躲在房間中瑟瑟發抖。心中的恐懼一旦發芽,似乎就沒法根除了一樣。
轉眼之間就到了後宮賞花宴的日子,竇彥東前幾天就來告訴過冷軒蓉,說他已經在後宮做了準備,而他所說的話也很快得到了印證,原本只是小規模的宮宴因爲有了太后的插手而變成了沒有來由的盛大事情。這一切所藉助的由頭,不過是太后得到了一株百年難遇的奇花。
冷軒蓉知道這都是竇彥東做的手腳,而他到底是怎麼做的,冷軒蓉也沒有心思去深究了。
竇皓維每天都會親自送來調養身子的湯藥,也拜那閻御醫妙手所賜,喝了這些湯藥之後冷軒蓉纔沒有被心中的巨石給壓倒。
“軒蓉姑娘,你不必擔心,我和五叔還有三姐姐都會去參加宮宴,王爺到時候也會在場,安平之不會把你怎麼樣的。”竇皓維看着冷軒蓉喝了湯藥,又安慰道。同樣的話,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說過多少次了。可不管說了多少次,冷軒蓉似乎都還是有所顧慮。其實這也難怪,現在朝野上下誰不知道安家一手遮天,如果安平之真的要做什麼,只怕連皇上都難以抗拒。竇皓維深知現在他們只能單方面的認爲安平之現在還不願意挑起爭端,所以不會在他們面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反過來說,萬一安平之真的做出什麼威脅到冷軒蓉性命的事情,竇皓維也絕對不會退縮。
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冷軒蓉的。
冷軒蓉放下藥碗,擡頭望着竇皓維,她從竇皓維的眼中能夠看到的只有真誠。這個男人就像是一張白紙,這污濁的世界似乎沒法在他身上染下什麼令人厭煩的東西,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雖然沒有什麼根據,但冷軒蓉知道,竇皓維對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皓維先生……”冷軒蓉苦澀的笑着,輕聲道,“如果這世上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就好了……”
竇皓維聞言一愣,他不知道冷軒蓉這話裡有什麼含義,他也不知道現在自己心中莫名其妙的悸動是怎麼回事。
冷軒蓉的笑容是那樣苦澀,看着就讓人心疼。竇皓維突然想起,從他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開始,冷軒蓉就曾露出過這樣的笑容。那時她爲了銀子、爲了棄官而逃一蹶不振的父親、或許也爲了身犯死罪不見天日的曾顏良而露出過這樣的苦笑。可現在呢?現在的她露出這樣的笑容又是爲了什麼?她害怕了麼?
這個念頭從竇皓維腦海中閃過,他的心一下子縮緊。這時他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瘦弱的姑娘所經歷的一切,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苛刻,她所承受的痛苦,竇皓維根本沒法去想象。可即使如此,她依然笑着,哪怕是苦笑,哪怕是害怕,她依然沒有說過一次要退縮的話。一次都沒有。哪怕是她中了毒差點喪命,可當這些人在討論着如何達到他們的目的時,眼前這個瘦弱的姑娘卻一次都沒有提及過她自己的安危。
爲什麼?竇皓維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信念才使她支撐到現在的?
一瞬間,時間彷彿停止了一樣,竇皓維的身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他張開手臂,將眼前這個瘦弱的身軀緊緊擁在自己懷中。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雨聲……
書齋中,他對她許下承諾會保護她,他做到了。
沒有想到過會不會有回報,沒有爲什麼,他只是想這樣做,只是想保護她。
如今,再一次,他依然只是想保護她。
不要害怕,他只想對她說這樣一句話,他只想讓她相信,他可以保護她。
“皓維……先生……”
淚水奪眶而出,冷軒蓉伏在竇皓維的肩頭,再也抑制不住,痛哭起來。
淚水衝不走任何東西,可這溫暖的懷抱卻讓冷軒蓉暫時得以喘息。
丞相府中,安平之坐在荒院那木樓門前的臺階上,擡頭看着被陰雲壓住的天空。也只有在這樣的陰天裡,他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坐在外面仰望天空。雖然沒有陽光,但他還是不由自主的眯起了雙眼,陰雲看上去是那麼污濁,讓人不由得想伸手將它們撕扯開。
安平之手邊放着從冷軒蓉那裡得到的古琴,可他只是將它拿出來而已,並沒有去彈奏。曲由心生,現在安平之心中有些焦躁煩亂,想必彈奏出來的曲子一定也難以入耳。
別人都說安平之彈奏出的曲子總是美妙悅耳,可安平之自己卻清楚,之所以會如此,只不過是因爲他只在自己心情平靜的時候纔會去拂弄琴絃而已。不過世人似乎都沒有看清這一點,如果硬要說有誰發覺到了其中奧秘,安平之覺得似乎只有那個冷軒蓉了吧。
一想到冷軒蓉這個名字,安平之心中就更加煩亂起來。
起初見到那小丫頭的時候,他不過將其當做一個有趣的玩物,卻沒想到,這樣一個玩物竟然能夠在最後讓自己馬失前蹄。安平之一直認爲冷軒蓉在武明郡所做的一切都是驍瀚王杜亦霖指使的,可那時他們兩人單獨被囚禁在朝陽寨中,冷軒蓉所表現出來的種種都令安平之爲之動搖不已。她就像是真的瞭解自己,就像是從很早很早以前就認識了他一樣。她對他的事情似乎瞭若指掌,對他的憧憬,對他的迷戀,一切都那麼明顯。
就連最後分別時安平之從冷軒蓉眼中看到的失望與恐懼都是那麼明顯。
其實那時安平之並非一定要殺她,與除去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子相比,安平之更想知道爲什麼她會對他那麼失望,她到底知道些什麼,到底又察覺到了什麼。
安平之,首輔丞相的嫡長子,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註定了一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露出失望的表情,就連他的父親都從來沒有對他這個兒子說過一句重話。因爲這一身怪病,他的父親視他爲天神下界,視他的到來是上天對安家將來會成爲君王的預兆。所有人都害怕與他對視,可卻唯有那冷軒蓉,唯有在她的眼中,他安平之就像是變成了一個普通的男人,一個能夠讓她憧憬讓她愛慕的男人,一個在做了什麼事情之後又能夠讓她失望讓她放棄的男人。
這女子一定是隱藏着什麼秘密,一個讓她變得與衆不同的秘密。
想到這裡,安平之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好在當初被她給逃走了,不然現在哪裡還有這樣有趣的事情供自己玩樂?
就在安平之想的入神的時候,突然有人慌慌張張的從月亮門洞跑了進來。
“長公子!長公子!大事不好了!您快點去看看吧!”
來的是一個穿着家丁衣服的年輕男子,他跑到安平之面前的時候已經滿頭大汗了。
安平之的思路被打斷,剛剛被壓下去的煩躁心情一下子變得更煩躁了。他皺起眉頭冷聲問道,“別那麼慌慌張張的,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年輕的家丁也知道自家長公子喜怒無常,他只好硬生生穩住這口氣,低下頭沉聲稟報,“剛纔布料莊子的人給送來了爲長公子和賀小姐大婚訂下那些料子,巧巧小姐怕賀小姐等急了就讓我們搬了一部分去給賀小姐看看,哪知我們到那裡之後,賀小姐看了布料就哭鬧起來。巧巧小姐不會哄人,與賀小姐爭吵了幾句,現在賀小姐吵着要見長公子,說您要是不去給她主持個公道,她就馬上打道回府,這親事她也不認了。”
年輕的家丁這一段話說的斷斷續續,他看着安平之的臉色,發現長公子沒有露出什麼不悅之後纔敢放着膽子把事情說完。
安平之聽完之後不僅沒怒,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長……長公子……”家丁被安平之的笑容給嚇了一跳,他小心翼翼退後幾步,輕聲說道,“我來給您報信兒的時候看到幾房夫人都匆忙趕過去了……您要是不露面,只怕……”
“行了。”
安平之擺手打斷家丁的話,隨手從懷裡掏出一塊銀錠子扔給他,然後起身說道,“事情結束之後巧巧一定會把火氣撒到你們幾個人身上,你們誰也不準反抗,這銀子拿去分了,別讓巧巧知道。”
家丁託着沉甸甸的銀錠子滿心歡喜,他就知道長公子出手大方,巧巧小姐那邊的怒火是免不了燒到他們身上的,如今有了銀子做補償,捱打捱罵也心甘情願了。
安平之也沒管站在那裡偷着樂的家丁,大步離開了荒院。
賀蕊萍住的院子裡,現在已經擠滿了人。幾位夫人帶來的丫鬟隨從們都滿心好奇,但平日裡她們都攀着比着,這時候也生怕自己一時疏忽了什麼給自家主子帶來麻煩,所以衆人都規規矩矩的按照地位尊卑站在院中,豎起耳朵聽着屋子裡時高時低的哭喊聲。
衆人一邊聽着一邊都在心裡暗想,這丞相府未來的少夫人還沒過門就鬧出這麼多的事兒,真不知道以後日子該怎麼過。一切都看長公子的臉色了,就是不知道長公子到底會不會護着他這個未過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