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朝中禮制來說,賀笠靖是武明郡的郡太守,一方大員不能擅離,但冷軒蓉卻記得非常清楚,賀蕊萍成親的時候賀笠靖確實從武明郡到皇城來了。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藉口在皇城逗留了很久,直到安龍義壽辰。
冷軒蓉幾乎脫口而出,賀笠靖會到皇城來,可當她看到樑三公子那雙狹長的眼睛裡讓人揣摩不透的神情時,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嚥了回去。
樑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他要是真的來了,我大概還有機會見見這個仇人呢。”
這時竇皓維接過話頭說,“賀笠靖要想離開武明郡就必須要得到行吏司和兵務司兩司的準令,而且離開武明郡對他自己而言也十分危險,所以不到逼不得已的情況,就算是女兒大婚他也不會來的。”
這話倒是給冷軒蓉提了個醒,她不知道前世賀笠靖爲什麼會到皇城來,更不知道他爲什麼會一直在皇城逗留那麼長的時間。
現在回想起來,冷軒蓉才發現自己前世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
好在樑三公子沒有揪住賀笠靖的話題不放,倒是小花娘聽他們口中一直說着大婚大婚的,她像是有些吃味了。
“女人這一輩子啊,就成親是件大事兒。看看人家千金小姐多好,說要成親了,不單是要忙活着多少人幫着準備,更有無數人前去祝賀。唉……”小花娘長嘆一聲,轉而對冷軒蓉說,“軒蓉妹子,聽我家相公說,你已經有心上人了?等你成親的時候啊,你要不嫌棄,姐姐就去幫你好好張羅,咱不能跟那郡太守府的千金比,可也不能虧着自己了。”
冷軒蓉苦笑着點了點頭,心中暗想,現在那賀蕊萍也未必好到哪裡去。上次她到丞相府,就聽七夫人手下那個嘴碎的丫鬟說賀蕊萍被老夫人叫去訓斥了一通,從那以後賀蕊萍好想就消沉了不少。
冷軒蓉正想着,那小花娘突然站起身來拍拍冷軒蓉的手臂,道,“軒蓉妹子,我看見你就覺得親,走吧,跟姐姐到後院兒聊去,讓他們男人說他們的。”說完這話,小花娘也不管冷軒蓉是願意還是不願意,拉起冷軒蓉就往外走。
冷軒蓉連個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被小花娘一路拉着過了一道院子到了後宅。
後宅與前面差不多少,也是沒有一點花草樹木,全部都用青石鋪着。冷軒蓉掃視一週,感覺這院子同樣有一點蕭索的感覺。
小花娘笑呵呵對冷軒蓉說,“怎麼樣?這府宅夠大的吧?現在只有我和相公在這裡住着,我家相公說啊,以後再去買幾個下人回來伺候我。”說到這裡,她自嘲似的一甩手裡的汗巾,道,“千萬個沒想到啊,我小花娘有一天還能住上這麼寬敞的大院子,還能有下人來伺候我。”
冷軒蓉扭頭看到小花娘一臉幸福的樣子,感覺這女子其實既坦率又熱情,雖然是出自煙花場所,卻也是個難得的好心人。
“花娘姐姐是有福之人,聽說你與樑三公子同甘苦共患難一起逃亡而來,相信樑三公子以後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小花娘一聽這話,笑的更開心了,“軒蓉妹子,你可別信什麼跟男人同甘苦共患難了之後他就會對你好一輩子的話,都是騙人的!”小花娘一邊扭着腰身帶冷軒蓉朝後面一個屋中走去,一邊用“過來人”似的語氣對冷軒蓉說,“你想想啊,同甘苦共患難是什麼?就是你看到了那男人最狼狽的樣子。男人都好個面子,他知道自己最狼狽的樣子都讓你看到了,你說以後他再看到你,心裡能舒服麼?”
小花娘說的這一點,冷軒蓉聽着倒覺得新鮮。
“那……花娘姐姐是說,以後樑三公子會嫌棄你不成?”冷軒蓉有些疑惑的問。
“我家相公?”小花娘呲牙一笑,道,“他倒是不會嫌棄我。啊,或者說啊,我已經被他嫌棄的不能再嫌棄了。哈哈哈……”
見冷軒蓉似乎是更疑惑了,小花娘拉着她進入圍桌而坐,輕聲道,“這麼跟你說吧,我家相公他就算是再養一條狗啊,那狗都得比我小花娘身上多兩點好處。不過呢,就算是我小花娘賤到這種程度,相公還是沒離開我,我呢,也死乞白賴的不會離開他,所以我們兩個人之間不是什麼相扶相持,更不是什麼相親相愛,勉強算得上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不離不棄吧。”
沒想到小花娘能夠將“不離不棄”這樣沉重的詞一下子挖的比紙片還輕,又能將她與樑三公子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看的這麼開,冷軒蓉突然覺得他們兩個人還真的有點般配,那怪異無比的樑三公子加上這個同樣怪異的小花娘,說不定這也是天作之合。
說過這個話題,小花娘臉上的笑容似乎也少了一些,她給冷軒蓉又倒了一杯茶,隨口問道,“對了軒蓉妹子,我聽竇先生說他們一直在查你中毒的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給姐姐講講。”
這件事現在被傳的街頭巷尾無人不知,冷軒蓉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便將那時在貴德樓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對小花娘說了一遍。沒想到小花娘聽到最後,眨着一雙大眼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姐姐想到什麼了?”冷軒蓉問道。
小花娘湊到冷軒蓉身邊,皺着眉頭壓低聲音說,“軒蓉妹子,姐姐我以前在那種地方可見到過不少狠心給人下毒的。照你的說法……你可別怪姐姐亂猜啊……是不是你身邊的人做的?”
冷軒蓉聞言一愣。
小花娘挺直身子又想了想,然後像是忍不住了一樣,又小聲說,“你看啊妹子,你說的,他們這麼多人這兒也查了,那兒也查了,可這麼長時間都還沒找到什麼頭緒,不是貴德樓夥計做的,不是安平之手下家丁做的,那剩下的還有誰?”
小花娘這話像是一下子在冷軒蓉心裡敲出了個口子。
當時在場的,還有安平之,竇彥東,和坐在她身邊的竇皓維。
難道,小花娘的意思是,他們三個人之中,有誰給自己下了毒?這個想法從冷軒蓉腦海中閃現出來,她的額角頓時滲出了汗珠。
“當初我們那裡有一個小丫頭,她就看我們那兒的頭牌不順眼,但是你說她演戲演的多好?我們誰都沒發現。後來我們那頭牌就中毒死了,她死了之後我們媽媽才查出來是那小丫頭下的毒。當時我們都說啊,這人要害人,是防不勝防的……”
小花娘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遙遠,冷軒蓉拼命的在回想當時貴德樓小院中發生的事情。
她馬上將安平之給排除了,除了以前她就想到過的那些理由之外,安平之一直離她很遠,或者說她有意識的遠離了安平之。除了安平之,剩下的就只有皓維先生和五先生了。
竇皓維一直坐在冷軒蓉身邊,兩人言談舉動也最多,可冷軒蓉確信,幾乎是沒有理由的確信,竇皓維絕對絕對不會下毒害自己。
那麼……
五先生?竇彥東?
冷軒蓉清楚的記得他曾在父親面前答應要好好照顧她的。他與自己父親兩人親密的樣子,冷軒蓉也是親眼所見的。這樣的長輩會給自己下毒麼?冷軒蓉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太荒唐了。
冷軒蓉使勁兒搖搖頭,等她再擡起頭來,見小花娘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軒蓉妹子,都怪姐姐這張嘴擋不住話,讓你多心了吧?你可別在意啊,姐姐就是個沒見識的人,說不出什麼有道理的話來。”小花娘伸出手又輕輕拍了拍冷軒蓉的手臂,道,“竇先生對我們也算是有恩,我家相公的原話是,‘這世間不管是誰都有可能害我,卻只有皓維定會一心一意的幫我’,要不是有相公這句話啊,我們也不敢這樣硬闖到皇城裡來。果然啊,你看看,竇先生不單給我們找了這麼個落腳之地,還特意到驍瀚王面前死保我家相公無事。我聽相公說,這事兒辦下來可絕對不容易。竇先生對朋友,那是真的夠意思。”
其實冷軒蓉比小花娘還要了解皓維先生這個人。更何況她中毒之後竇皓維露出的擔心的樣子也絕對不會是裝出來的。
可那位五先生……
冷軒蓉清楚的記得當時她毒發倒地之後竇彥東馬上就拿出了幾個藥丸塞在了她的口中。後來聽顏良大哥和皓維先生也多次提起,宮中那位閻御醫說要不是當時五先生給冷軒蓉餵了那幾顆救命的藥丸,冷軒蓉這條命必定保不住了。
竇彥東……也許是因爲常年在山林間行走,所以纔會隨身帶着解毒的藥丸。冷軒蓉之前一直是這樣認爲的。是他給了自己解毒的藥丸,是他匆忙找來了能夠解毒的閻御醫,可以說,自己這條命全都是五先生救回來的。
冷軒蓉越是這樣勸說自己,心中這個疙瘩就越是難以平復。
顏良大哥已經返回衲巖縣去了,現在在調查中毒這件事的,只有皓維先生。可朝中局勢迫使一切都隨着刑司那邊進行着,真相……還能夠大白於天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