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和竇皓維邁步進了廳堂,就見有人大步從側室走了出來。
冷軒蓉看到那人,心底便驟然升起一股懼意。樑三公子,他雖然精瘦了許多,但臉上掛着的笑容和眼中透出來的狡黠卻一點都沒有變化。冷軒蓉發現樑三公子看到自己的時候眼中似乎帶着陰森的寒意,但這寒意一閃而逝,冷軒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樑三公子披散着頭髮,身上穿的是輕便的雪白衣衫,一根靛青腰帶隨意的將寬大的袍服繫住,腳下趿拉着一雙粗布鞋子,這散漫的樣子與當初他在衲巖縣的時候一般不二。他先與竇皓維打了個招呼,而後來到冷軒蓉面前,笑呵呵拱手施禮,道,“冷姑娘,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冷軒蓉飄然萬福,剛要開口說話,卻又聽樑三公子說,“我可是聽說了不少冷姑娘的事情,今日能在這裡見到你,說不定也是上天眷顧呢。”
冷軒蓉擡頭看着樑三公子,不知道他這話裡是不是有什麼深意。
樑三公子看了竇皓維一眼,像是忍住了什麼話,又轉頭笑着對冷軒蓉說,“我這一路上是東奔西逃的來到皇城,可沒少聽到街頭巷尾的消息。尤其是到了皇城之後,馬上就聽聞說是驍瀚王府裡一位姓冷的姑娘中毒了,事情鬧的還不小,與皓維一打聽,果然是冷姑娘你啊。”
冷軒蓉聞言苦笑,心中暗想,看樣子自己的名聲在皇城裡已經傳到街頭巷尾了,難怪我這樣區區一個弱女子中毒竟然能夠在朝廷裡掀起一股軒然大波來,仔細想想,這其中除了有與驍瀚王和安平之相關之處,說不定什麼其他的因素隱藏其中呢。
沒有來得及多想,樑三公子便爲兩人讓座。他們剛坐下,就見小花娘端着個托盤從外面走了進來。
小花娘把托盤裡的四個小碗分別放在他們手邊的小方桌上,然後自顧自的在樑三公子身邊坐下,對冷軒蓉說,“軒蓉姑娘,快嚐嚐這薑茶,這東西啊,你要是常常喝上一點,對身子可好了。”說罷,她又轉頭對竇皓維說,“竇先生也嚐嚐,聽我家相公說竇先生你是操勞的命,也得注意保養身子才行。”
竇皓維一聽小花娘的話,不禁笑了起來。他用手點指着樑三公子,眼中的意思是說,你竟然說我是操勞的命?
樑三公子端起小碗喝了一口薑茶,皺着眉頭看了一眼,然後衝竇皓維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這東西不合你的口味。
雖然竇皓維看明白樑三公子的意思了,可畢竟是小花娘端上來的東西,就算是做個樣子,他也得嘗一口。端起小碗淺淺的抿了一口,沖鼻的姜味衝的竇皓維差點吐出來。好不容易勉強嚥下去,他苦笑着點頭道,“果然是好東西。”
“喲!”小花娘白了竇皓維一眼,“竇先生你可別騙小花娘啊,讀書人可該知道什麼叫良藥苦口,我也沒說這東西好喝,看你們兩個,還得遞個眼神兒……嘖嘖,男人啊……”說着,她衝竇皓維甩甩手裡香味撲鼻的汗巾,意思是不用勉強喝了。
冷軒蓉端着那小碗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禁有些佩服樑三公子了。看小花娘的言談舉止,果然像是經常接人待客的,這樣的女子如果放在以前,只怕連樑家的後門都入不得,可如今她卻理所當然的與樑三公子並肩而坐。看樑三公子的樣子,對小花娘也並沒有低看一眼,單是這一點,只怕別人就難以做到。
稍微一分神,冷軒蓉再擡頭的時候就發現另外三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她這裡來了,她急忙喝了一口手裡的薑茶,雖然那姜味濃重沖鼻,可冷軒蓉卻意外的有點喜歡這樣的味道。她一愣,又喝了一口品品,發現這薑茶裡果然還放了別的東西。
“嘿嘿……看看!看看!還是人家軒蓉妹子識貨!你們這兩個大男人就會說假話,不懂裝懂!”小花娘得意的站起身,扭着腰肢走到冷軒蓉身邊,拉椅子坐下,笑道,“喝出來了?”
冷軒蓉望着小碗中土褐色的湯水,小聲問,“這裡面還放了紅棗?”
“放了紅棗、紅糖還有桂圓。”小花娘輕聲對冷軒蓉說,“說出來也不怕軒蓉妹子你笑話,姐姐我命苦,從小就被賣給了狠心的媽媽,做的是不清不白的買賣,沒跟我家相公出來之前啊,這薑茶就是我喝過的最好的東西了。姐姐沒享過福,能拿出手招待妹子你的,也就是這薑茶。軒蓉妹子,你不嫌棄吧?”
小花娘這話說的冷軒蓉鼻子都是一酸,冷軒蓉雖然不知道小花娘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但吃苦的時候那種心酸她卻是一清二楚的。冷軒蓉又喝了一口薑茶,一股暖意融開,冷軒蓉露出笑容,對小花娘說,“多謝姐姐。”
“喲!”小花娘又驚又喜,拉着冷軒蓉的手使勁兒拍了拍,然後扭頭對樑三公子說,“聽到了沒有?相公,你還說我高攀不上軒蓉妹子?她都親口叫我姐姐了!”
樑三公子端着薑茶也喝了一口,然後皺着眉頭掃了小花娘一眼,挑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
冷軒蓉突然發覺這樑三公子對小花娘似乎十分寵溺,但他卻又像是故意不表現出來一樣。小花娘也不在乎,她就這樣賴在冷軒蓉身邊,沒有動彈的意思了。
這時樑三公子開口問竇皓維,“皓維,刑司那邊怎麼樣了?”
竇皓維剛纔被小花娘捲了一下,正在低頭研究那碗薑茶,聽樑三公子這麼一問,他纔有些遺憾的放下那碗他一點都欣賞不來的薑茶,對樑三公子說,“本來你們樑家的案子就沒有核查清楚,其實就算是到了皇城刑司衙門,以武明郡提出來的那些證據來看,也絕對不會判處株連全家的罪過。這段時間我正好受了王爺之命在調查軒蓉姑娘中毒的事情,進出刑司衙門也比以前方便許多,而且現在刑司裡的人個個都心驚膽戰的,所以我問及衲巖縣的事情,他們都知無不言。慕寒,你身上並沒有確實的罪名,我已經催促他們儘快覈對武明郡提送來的那些證據,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夠平安無事了。只不過……”
說到這裡,竇皓維雙眉緊鎖,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對樑三公子說,“你們一家人無疑都是被人害死的,就怕刑司那邊撤了那件案子,你身上的威脅卻還在啊。”
樑三公子聞言,依然挑着嘴角滿不在乎的笑着,道,“也不知道我們樑家是與什麼人有多少深仇大恨,但依我看來,現在那個恨我們樑家的人只怕是對我已經沒有興趣了。說不定當初他的目的就只是我們樑家中的某一個人,株連了全家,只能算是我們倒黴吧。”
樑三公子的話說到這裡,屋中的氣氛驟然沉重起來。竇皓維想開口勸勸他,可一想到樑家全家家破人亡,只剩下樑三公子一人了,他也就沒有辦法開口了。
冷軒蓉望着樑三公子,衲巖縣發生的一幕幕像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閃現出來,剛剛被薑茶暖過來的身子一下子又變得冰冷,她只能不停的提醒自己,樑三公子現在的仇人並不是她冷軒蓉,而是那個派人殺了他們全家甚至連跑到皇城來的樑家長公子都沒放過的賀笠靖。
沒錯,就是賀笠靖!
冷軒蓉覺得樑三公子一定能夠想到動手的人就是賀笠靖,只不過冷軒蓉不能斷言樑三公子是想報這個大仇,還是就想這樣從此以後與小花娘一起過消停的日子。如果樑三公子要爲自己家人報仇,那麼在某種程度上,冷軒蓉就算是多了一個強力的幫手。
一想到這裡,冷軒蓉決定試探一下。
她穩住心神,鼓足勇氣,開口說道,“樑三公子,我在武明郡的時候聽說令尊等是在被押往皇城的路上遇到了賊寇,也不知道那些賊寇捉住了沒有……”
“賊寇?”樑三公子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笑着衝冷軒蓉擺擺手,道,“什麼賊寇,那武明郡賊寇雖多,卻也沒有會做那等傻事的。倒是那武明郡的郡太守賀笠靖,他大概是用慣了賊寇這個名義,做了不少小人的勾當吧……”
樑三公子說着這話的時候雖然一副玩笑的口氣,但話語中卻透着森森寒意。說完之後,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問冷軒蓉,“聽說那賀笠靖的女兒賀蕊萍就要與丞相府長公子安平之成親了,可有此事?”
冷軒蓉看了竇皓維一眼,發現這事情似乎不是竇皓維告訴樑三公子的,冷軒蓉這纔回答,“那安家的長公子與賀蕊萍早有婚約,兩人這樁婚事已經推遲兩年了,如今安平之已經將賀蕊萍接到府中,不日就將成親。”
“如此說來……聽說那賀笠靖對這個女兒寵愛有佳,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親自到皇城來參加女兒成親的喜事……”樑三公子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望着冷軒蓉。
冷軒蓉心中一驚,這時她才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賀笠靖會不會到皇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