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首輔既然是首輔,早晚要做出抉擇的,與其等到塵埃落定時再來攀附,不如在勝負未明前先做出選擇,這樣不是更好嗎?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元歌你是聰明人,怎麼在這件事上犯糊塗?”杜若蘭思索了許久,纔有些勉強的,“我這樣做也是爲了逸蘭和溫府好。舒榒駑襻”
裴元歌冷笑,心中對杜若蘭越發不屑了。
如果杜若蘭這樣做的意圖真是爲了溫逸蘭和溫首輔好,爲什麼不在一開始就說出來,而是在被她指責完後許久才說?分明是無法反駁她的話語,所以臨時找託詞爲自己洗清。
到了溫首輔這種地位,已經不需要擁立之功,而是要求穩。
而看溫首輔平日的行事,以及對溫姐姐和溫府親事的安排掌控,顯然很清楚這其中的分寸,這份精明着實令人佩服。
如果說是逼不得已,想辦法讓溫首輔站在自己這邊倒也罷了,但只要還有餘地,裴元歌就不想把他和溫逸蘭牽扯進皇宮的是非之中。
再說,就算溫首輔真的要站對,也應該是在柳氏和宇泓瀚宇泓墨之間選擇,萬沒有摻和到杜若蘭和柳冰依的爭鬥中的道理。杜若蘭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想要藉助溫首輔的勢力遏制以後的柳氏。
“到底是誰犯糊塗?”裴元歌眸眼如利刃般直直盯着杜若蘭,“杜若蘭,溫首輔是何等精明的人,如果真的出了事端,你以爲他看不出來是你在設計他?還是你以爲就算溫首輔知道,也只能忍氣吞聲地站在你這邊?就算你真的要和柳氏女爭鬥,也還有很長時間的緩衝,以溫首輔的精明強幹,這麼長的時間,難道還不夠他化解和柳氏這場小小的恩怨?何況他原本也是被算計的!到時候你就不怕溫首輔和柳氏聯手,反而一同來抵制你嗎?畢竟,他們可都是受害者,更加心有慼慼!柳恆一也不是糊塗人!”
杜若蘭這下是真正愣住了,垂眉沉思,神態終於流露出了些許恐慌。
“還有,杜若蘭,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後果?那套衣飾……”裴元歌靜靜地凝視着她,目光中有些些許悲哀,忽然搖了搖頭,嘆道,“你沒有想過,或者說你想過了,卻不在乎,甚至樂見其成,因爲你只有想到你自己!”
杜若蘭猛地擡頭,有些驚駭地看着裴元歌,嘴脣咬得發白。
那套衣飾……。既然能夠將那套衣飾如此肖似地趕製出來,她自然之道這套衣飾的典故,那是三年前,裴元歌被盛傳要入宮爲妃時最經常做的打扮,而那段時間,皇帝對她也的確另眼相看,而且似乎從來沒有宮嬪能夠讓皇帝那般對待,想必皇帝是很喜歡那樣的裝束的。而三年後裴元歌回京,嫁入皇宮後,卻再也沒有穿過類似的衣裳,甚至連水藍色和淺碧色都很少穿。
想當然,她是爲了避諱,免得相似的衣衫勾起皇帝的回憶,讓皇帝再起別的心思。
這就更說明,這套衣飾對皇帝來說有着格外的意義。
因此她好不容易從皇宮舊人之中打聽出這套衣飾的細節,故意想辦法讓柳冰依穿上,這樣待會兒開宴時,皇帝必然能夠一眼就從人羣中看到柳冰依,說不定就會因爲相似的衣飾而對柳冰依動心,宣她入宮。將柳冰依送入後宮的話,柳恆一就只剩柳冰涵一個女兒,而柳冰涵才八歲,只要要有五六年才能夠婚嫁,到時候說不定六殿下已經登基爲帝,她也已經成爲後宮之主,有足夠的時間將後宮掌握在自己手裡。
這樣就算柳冰涵入宮,又有柳氏撐腰,也未必能夠和她相抗衡。
退一步來說,就算皇帝沒有看中柳冰依,相似的衣飾也會勾起皇帝對裴元歌最初的心思,說不定就會對宇泓墨不滿,畢竟宇泓墨娶走了他原本看中的女子。或許皇帝爲君,心懷天下,不會因爲裴元歌做出什麼事情,但心裡肯定會對宇泓墨起了厭憎之心,而宇泓燁又被禁足,那六殿下就能夠更加得到君心。
這樣……其實很好!
但是這些心思,是絕不能讓裴元歌察覺的。而眼下,裴元歌卻就這樣直白地說了出來,一時間杜若蘭有種被脫光了衣服扔到衆目睽睽之下的驚慌失措。
裴元歌微微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所猜無誤。
一時間,她忽然沒有興趣再跟杜若蘭對質了,只幽幽地嘆了口氣,面容又恢復了素來的沉靜從容,淡淡道:“其實,六皇嫂應該感謝我,如果不是我攔阻了柳冰依,真的被父皇看到那套衣飾的話,最後倒黴的人不會是我和泓墨,只會是六皇嫂和六皇兄!六皇嫂不要小瞧了父皇,更不要高看了自己,這個皇宮裡,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得很!”
在帝位已經三十年,皇帝什麼樣的事情沒有經歷過,又豈會看不出那套衣飾背後的奧妙?
而事情牽扯到景芫,皇帝必然會格外用心,追查前因後果,柳冰依最初進來時的衣飾,只怕也有很多人看在眼裡,半路被換,皇帝難道猜不出她是被人算計了嗎?若再查得深些,十有八九能夠查到杜若蘭的身上。杜若蘭和柳冰並無利益衝突,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設計她?順着這條線追查下去,說不定連宇泓瀚和柳恆一的關係都能追查出來……。
到時候,杜若蘭的心思便是昭然若揭。
而以皇帝對景芫的感情,又怎麼能夠忍受杜若蘭利用他的這份感情來算計柳冰依?
就連裴元歌自己,即便有着和景芫相似的容貌,即便如今在皇帝跟前已經很有地位,在景芫的事情上也要小心翼翼,免得犯了皇帝的忌諱,何況是杜若蘭?到時候倒黴的只會是杜若蘭,還會牽連到宇泓瀚……
杜若蘭眉頭微蹙:“你這話什麼意思?那套衣飾難道有什麼別的緣故嗎?”
“我只能說,那是父皇的禁忌,但與我無關,六皇嫂最好連碰都不要碰!”爲了避免杜若蘭在做出什麼事,裴元歌不得不警告她。
父皇的禁忌?卻又與裴元歌無關?明明當初穿着這套衣飾的人是裴元歌!
但是,看着裴元歌鄭重其事的模樣,杜若蘭卻又不得不相信她的話,難道說,她這樣做差點弄巧成拙,觸犯到父皇的忌諱嗎?如果裴元歌沒有騙她的話……。
杜若蘭忽然打了個寒顫。
“這個皇宮裡,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得很!”
裴元歌之前說過的話語,突然間又迴響在了腦海之中,杜若蘭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置身一片迷霧之中,明明知道周圍定然是暗藏殺機,卻一點兒也看不到,心中充滿了彷徨和迷惑,以及恐懼。她……她畢竟只是禮部尚書之女,嫁進皇宮不過一年多,而且……。而且之前六殿下又是那般默默無聞,她能夠接觸到的隱秘就更少了。
可是,皇宮之中危機四伏,說不定什麼時候她觸碰到忌諱,就會失寵,乃至喪命。
可是裴元歌不同,三年前,皇宮形勢那般變幻莫測,可是她卻還是從容地周旋其中,明明是太后的人,卻在葉氏叛亂後仍然能夠嫁入皇室,能夠走到如今這般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地步,她所知道的內情一定比她多得多,而且手段也應該比她高明得多……。
既然裴元歌跟她說這些話,想必也是念在朋友的情意上,也許她還是想要跟她交好的……。
杜若蘭思索着,有些忐忑地看着裴元歌。
且不說裴元歌的聰慧和對皇宮的瞭解,單她是宇泓墨的皇子妃,又深得宇泓墨的寵愛這點,自己就暫時不能和她交惡,否則……。
“這次的事情我替你瞞下,就當了結我們這些年的情分,從今往後,你最好不要再算計到我,或者我周遭的人身上……”裴元歌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冷地道,“我知道六皇兄眼下不能出事端,更不能讓你出現什麼醜聞,但是,如果六皇嫂爲國爲民,轟轟烈烈地死去,不但不會爲六皇兄抹黑,反而能夠讓六皇兄越發榮寵起來,甚至能夠另結一門好親,我想六皇兄應該不會怪我,你說呢?”
杜若蘭愕然,沒想到裴元歌居然這般翻臉無情。
但是她的話語又讓杜若蘭升起了深深的恐懼,能夠收服九殿下那樣的人的心,走到這般榮寵的地位,裴元歌的心計定然不能小覷。尤其是今天,她居然能夠完全看透她的心思,處處佔據上風,這種機敏和縝密實在令她震驚,更讓她有種感覺,似乎裴元歌是一個她永遠都擊不倒的對手。
“元歌——”杜若蘭哀求道,試圖挽回。
裴元歌卻根本不理會她,徑自打斷她的話,道:“我不會容忍一條毒蛇在我身邊,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死去,如果我要出手,必然一擊必殺,不會給它反噬的機會!如果你想要試一試的話,我也沒有意見!”
這番話裡充滿了殺機,聽得杜若蘭不寒而慄,身體不住地顫抖。
見威嚇地差不多了,裴元歌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如果你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六皇子妃,看在六皇兄的份上,我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跟你爲難,說不定什麼時候也會伸手拉你一把,畢竟,我也不想看着六皇兄被你連累,反而讓宇泓燁和柳氏佔據上風!究竟該如何抉擇,六皇嫂你最好想清楚!”
丟下了這麼一番冰冷的話語,裴元歌便轉身離開。
居然算計到了她和溫姐姐的身上,杜若蘭這個朋友,顯然是不能再結交了。不過她終究是宇泓瀚的皇子妃,也許會是以後的皇后,因此她纔會這般軟硬兼施,最好杜若蘭從此怕了她,別再招惹她。否則的話……就像她說的,她絕不會放任一條毒蛇在她身邊!
究竟要如何決定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就看杜若蘭如何抉擇了。
裴元歌想着,走出了偏殿,走到月亮門前,卻見原本已經被她打發走的溫逸蘭站在不遠處,凝視着眼前的幾株紅梅,神情卻有些恍惚,顯然心思不在梅花上。而那紅豔的梅花迎着她俏麗的容顏,卻也折射出三分哀愁來,與原本爽朗耿直的溫逸蘭有些不同,令人感傷。
聽到裴元歌的腳步聲,溫逸蘭轉過頭來,對她笑了笑,卻帶着三分勉強,三分苦澀:“元歌,她在算計我,是不是?”
“溫姐姐……。”裴元歌素來伶牙俐齒,此刻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套衣飾肯定有問題,所以你纔會變臉,纔會堅持讓柳冰依換掉。而若不是我無意中打翻了茶水,弄溼了柳冰依的衣裳,杜若蘭也不會有機會用那套衣飾做文章。”溫逸蘭惘然地道,“其實,我原本也有些奇怪的,原本我是看準了路,是那個宮女突然撞上來的。可是,因爲帶柳冰依去找衣服的人是杜若蘭,因爲後來叫我離開的人是杜若蘭,我纔沒有多想……。”
她不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只是……因爲她相信杜若蘭!
裴元歌當然明白這點,也正因爲如此,她才更加無法原諒杜若蘭。
杜若蘭之所以利用溫姐姐,一方面是想讓柳氏和溫首輔結仇,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利用溫姐姐。畢竟柳冰依也是很謹慎的人,無緣無故的,她怎麼會隨人離開,輕易穿上別人的衣裳?正是因爲溫姐姐的名聲在外,素來爽直沒有心機,和柳冰依也沒有利益衝突,所以才更容易引誘柳冰依上鉤。但是這樣一來,柳冰依一定會對溫姐姐恨之入骨,因爲她原本相信溫姐姐沒有心機的……
利用別人的信任算計對方,尤其那個人是溫姐姐,這點裴元歌不能原諒杜若蘭。
溫逸蘭,對裴元歌來說,是種特別的存在,。的確,溫姐姐情性爽朗耿直,心地善良,可是這並不代表着她愚蠢。生長在溫府那樣的地方,有一羣的庶姐庶妹,又曾經在名媛圈中,以溫姐姐的性情,只怕也沒少被人算計,被人揹叛。可是,看到素不相識地遇到麻煩,她仍然會跳出打抱不平,仍然會想要保護弱小,仍然會去相信朋友……
不是她不知道人心叵測,而是因爲她更願意把人心往好處想。
也許有的人覺得這樣的人很傻,很蠢,很好利用,但事實上,這樣的人真的很難得,也很勇敢,遇到一個就是福氣,因爲相信別人,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越是經歷世事的人越是如此。
父親,母親和溫姐姐,都是這樣的人,他們都有着一顆強大的心。
而裴元歌不是。
就算再怎麼聰慧機敏,在內心深處,她仍然是敏感而怯懦的,所以前世遇到那樣慘烈的背叛後,重生的她不相信任何人,不會再對任何人交付出感情。所以重生伊始,即便知道父親是真心疼愛她,她也只是在利用他對付章芸;即便溫逸蘭幫她打抱不平,她和她的相交也是帶着利用之心;即便能夠感覺到母親對她的好,她也固執地當做沒有看見……。
那時候,她的心是全然黑暗的。
只是因爲遇到了像父親母親,還有溫姐姐這樣心地光明的人,她才能夠慢慢地走出來。
人心自私,活着,裴元歌就不能保證自己不會遇到人心的陰暗面,甚至她自己也有這樣的一面。但是,至少她不想要去欺負算計好人,不想讓好人在天底下到處碰壁,直到他們那顆強大的心也終於堅持不下去,心灰意冷,變得自私,冷漠,陰險,狠毒……然後她再感嘆人心的陰暗面,感嘆這時間沒有任何人能夠相信!
所以,她格外不能夠容忍杜若蘭去算計原本沒有利益衝突的溫逸蘭。
“元歌,我很難過,爲什麼若蘭要算計我?也許若蘭不算過分,至少她沒像纖柔姐姐一樣對我下毒,可是……。”溫逸蘭輕聲地道,帶着些許迷茫,眼眸中慢慢地泛起了淚光,“纖柔姐姐變了,若蘭也變了,還有別的人,也曾經變過……。元歌,是不是人都會變?”朦朧的淚眼中帶着她原不該有的心酸,“元歌,會不會有一天,你也變了?”
先是李纖柔,再是杜若蘭,即便她再怎麼爽直,也覺得心中悶得難受。
“也許我也會慢慢地變,可是,我對溫姐姐不會變!”裴元歌緩緩地道,聲音緩慢低沉,卻又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和肯定。
溫逸蘭猛地擡眼,凝視着裴元歌,有些顫抖地道:“元歌,你說真的嗎?”
“嗯,真的,只要溫姐姐對我不變,我對溫姐姐就不會變!”裴元歌堅定地道。
溫逸蘭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忽然跑過來,緊緊地抱住裴元歌,有些哽咽地道:“元歌,我對你不會變,你對我也不要變,好不好?我們永遠都不要變,永遠都這樣好好的,好不好?”
“好!”裴元歌也覺得眼睛有些模糊,“我們永遠都不要變!”
陰沉了許久的天氣,終於開始飄落雪花,潔白如羽,由小到大,慢慢地飄落在兩人的頭髮上,肩上,身上,慢慢地飄落在廣闊的大地上,將所有的骯髒和物是人非都掩蓋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的白,白得純淨,白得透澈,白得不染一絲塵埃……
另一側的月亮門後,忽然閃出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宇泓瀚靜靜地遙望着不遠處的兩人,清貴而儒雅的臉上有着難言的複雜,或許是因爲知道無人看到,一直含笑的瞳眸中閃爍着幽深的光芒,隱含着無數的情緒,以及落寞。永遠都不要變……或許越是處在複雜詭譎的環境中,就越是嚮往那種純粹美好的感情,其實,他也希望能夠遇到一個對他永遠都不會變的人…。
宇泓墨是幸運的,因爲他遇到了裴元歌。
裴元歌和溫逸蘭也是幸運的,因爲她們也遇到了彼此,成爲好友。
而杜若蘭,她原本是幸運的,因爲她遇到了裴元歌和溫逸蘭,但是她卻親手毀掉了這一切……或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究竟放棄了什麼;或許很久之後她會知道,但是卻再也無法挽回了,人心,是經不起傷害的!
宇泓瀚想着,目光再次掠過梅樹前那道身影,轉身朝着杜若蘭所在的偏殿走了過去。
紅寶石般的梅樹旁邊,許久,裴元歌和溫逸蘭才收拾好了情緒,彼此對視着,即便眼中還有着些許的淚光,但卻又下意識地出現出笑意來。溫逸蘭取出絹帕,擦了擦眼淚,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元歌,我們別在這傻站着了。呀,好像開宴的時間快到了,我們趕緊找個地方梳洗下補妝,然後去赴宴吧!”
“好,這種場合遲到了也不好!”裴元歌點點頭。
隨便找個宮殿,紫苑等人服侍着裴元歌和溫逸蘭梳洗後,一行人便又朝着賜宴的宮殿匆匆而去。
然而,才走到一半,留在宴席上查看情形的楚葵突然跑了過來,神色焦慮地道:“皇子妃,不好了,九殿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