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機會
長孫羽這般一說,韓世昭才發覺對面水榭內的目光,旋即也進入角色之中,低頭“寵溺”地一笑,擡手幫長孫羽將一縷碎髮順入耳後,“深情”地看着他,輕聲道:“那也輕點靠,你下巴硌得我肩膀疼。
“討厭。”長孫羽嬌嗔一聲,故意將下巴用力在韓世昭的肩膀上蹭了幾下,才悠悠地坐直身子。
韓世昭爲他斟滿一杯酒,再爲自己斟上一杯,端杯敬道:“我敬你一杯。”
長孫羽抿脣一笑,掐着蘭花指端起酒杯。兩人的酒杯在空中一碰,目光也順勢膠着在一起,久久不分開……
俞筱晚和惟芳同時打了個寒顫,倉惶地收回目光。
“呃,那個……那個長孫公子……是太保大人的幼子嗎?”俞筱晚乾嚥了幾口唾沫,不知道要怎麼告訴惟芳,據我所知,您的駙馬爺就是長孫太保的幼子啊,如果這個是最幼的,那就是您的駙馬了啊。
“是啊,嫡出的,長孫夫人四十歲上懷的,寶貝得不行。那個人,自小就是這樣。”惟芳倒沒覺得長孫羽怎麼噁心,她噁心的是韓世昭,見俞筱晚似乎對長孫羽更有興趣,便說起他的身世,“出生的時候,聽說只有三斤重,跟小貓崽一樣,還沒吃奶就先吃藥。原本長孫大人給他取的名字是長孫宇,宇宙的宇,可是後來請了相國寺的方丈大師給批了命,說是八字輕,不能用重字,就改成了羽毛的羽,自小就當成女孩兒養大的,不然早就沒命了。現在身子倒是好了,就是這女裡女氣的毛病改不了了,長孫夫人總擔心這寶貝幼子會受苦,到現在還賦閒在家……反正長孫家也不缺他這一口飯吃。”
俞筱晚“哦”了一聲表示懂了,還是盡忠職守地勸說,“雖說韓二公子有些癖好,可是……可是聽說,許多權貴子弟都有這喜好,只要不壞了子嗣大事就成了吧。就算您不喜歡他,也可以看看別人家的公子,不是我說,您都十六了,不成親,也得先議門親了,不然您母妃和太后得多着急啊。”
“這我知道。”惟芳不高興地嘟起小嘴,壓低了嗓音道:“我就不想嫁給京中的子弟,出嫁了還得被太后管着,寧可挑一個遠地兒的嫁了。可惜,好長時間沒召駐藩的親王或是大吏回京了。”
您倒是打的好主意,嫁個遠地的,您是君、駙馬是臣,誰還能管着您,您成天跑出去當遊俠、當街調戲良家少女,公婆丈夫也只能閉着眼。
俞筱晚笑着搖了搖頭,惟芳奇怪地問,“你笑什麼?”
俞筱晚道:“我笑您身在福中不知福。太后她老人家對您多好哇,婚姻大事都由着您自己挑,放眼整個京城,哪家閨秀的婚事是她們自己挑的?太后她老人家雖是管着您,卻也是您的依仗啊。”
說到這個,惟芳紅了紅臉,老實承認,“太后娘娘的確十分寵我……她就我這麼一個閨女了,自然是寵的。”
那倒也是,先帝子嗣單薄,就這麼三兒子兩閨女,矛盾自然小得多,尤其惟芳還是個沒有任何威脅力的公主,聽說宮裡頭,不單是她的母妃和太后寵着她,那些沒有兒女傍身的太妃太嬪們也寵着她,還好沒寵壞,只是率性了一點……反正人家身份高貴,有率性的本錢。
惟芳長公主想了想,長嘆一聲,“唉,我再看看吧,挑一個膽小不敢管我的,反正不能是韓世昭。你不知道,那傢伙看起來溫和,其實陰壞陰壞的,我小時候在他手下不知吃了多少虧,偏偏我自小霸道,在旁人心裡有了數的,都只相信他不相信我……哼!”
最後那一聲“哼”,可謂包含無數委曲的血淚與無法聲張的憋悶、以及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希翼。
俞筱晚掩着脣彎眉淺笑,春水明眸亮晶晶的,惟芳看着她,到嘴邊的話忘了說,呆了好一會兒,把俞筱晚看得莫名其妙了,才喟嘆似的道:“天吶,真個叫一笑傾人城,你可別跟旁人這樣笑,這得多高的門檻,纔不會被媒人給踩平吶,小心逸之會跟你急。”
俞筱晚臉色一變,飛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確定旁人要麼三三兩兩在閒聊,要麼在看四周景色,這才用力瞪了惟芳一眼。惟芳恍過神兒來,這樣的話給旁人聽見了,會以爲俞筱晚跟君逸之私定終身什麼的,名聲可就不好聽了。她忙陪笑道:“嘿嘿,這道西湖醋魚頗得淮菜精髓,你嚐嚐。”
俞筱晚笑嗔了她一眼,“好似你嘗過正宗的淮菜似的。”
惟芳不忘幫自己最喜歡的皇侄說話,“我真的嘗過,逸之今夏纔去的蘇杭,還帶了個杭州的廚子回來,請了我去嘗的……是這個味兒,甜甜酸酸的,脣齒留香。”
俞筱晚聽她說得食指大動,便小嚐一口,甜酸入口,既有南方菜的鮮、脆、嫩,又融合了北方菜的鹹、色、濃,不由眯着眼讚道:“的確是風味獨特。”
惟芳嘿嘿一笑,“你喜歡就好。”俞筱晚有些不理解,什麼叫你喜歡就好,惟芳卻是不說,心道:讓他自己賣好去。
王妃的胎兒不穩,沒有出席宴會,女席這邊是由越國公姜夫人主持,身份最高的楚太妃坐在首位,惟芳與姜夫人一左一右相陪,楚王妃還坐在姜夫人身邊的次一席,惟芳長公主的身邊,是名秀氣端方的少女,十六七的年紀,當時介紹說是康王妃。
這是打橫安座的主席,客席則是燕翅排開的豎席,一張張小几整齊排列,一席坐兩到三人不等。
這樣的宴會,通常都是邊聊邊吃,賓主盡歡,其樂融融。可偏偏主席上的人不怎麼說話,楚太妃是年紀大了,不喜歡吵鬧,若她開了口,來敬酒的不知會有多少;姜夫人知她的喜好,便不好過於活躍,只在開席時,代表女兒攝政王妃說了幾句感謝光臨的客套話;楚王妃嚴守着食不言寢不語的戒訓,只一心用膳,眼皮子都不擡一下,貴夫人們想給她敬酒,又怕被拒,躊躇不前;康王妃是個安靜的性子,原還想着跟小姑子惟芳長公主交流一下,可是見惟芳跟俞筱晚聊得親暱,就不討人嫌的插話了。
俞筱晚和惟芳兩人安安靜靜用着菜餚,忽覺下面有道目光總是看着自己,俞筱晚便不動聲色地擡眸看過去,卻見客席第三排有一名身穿鵝黃色絹紗薄衫、橙黃色繡遍地撒花月華裙的美貌少女,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見俞筱晚望過來,少女似哼了一聲,一揚潔白小巧的下巴,隨即奉送一記白眼。
俞筱晚真覺得莫名其妙,這少女的座次極前,身份應當不低,便問惟芳是否認識。惟芳擡眸看了看少女,淡淡地道:“哦,是忠勇公府的四小姐。”她看了俞筱晚一眼,想說什麼,動了動嘴脣,最終還是沒說。
俞筱晚卻是明白了。楚王妃就是出自忠勇公府,家族姓原,楚王妃似乎對自己的印象十分不好,這位原四小姐,是楚王妃的孃家外甥女,不知是不是楚王妃準備選了當二兒媳婦的……雖然心裡有些淡淡的梗堵,但她也沒多在意,這位原小姐生得是十分漂亮,不過跟她比還是不如,她這點自信還是有的。反正她跟君逸之,最後成與不成,都不會是楚王妃和這位原四小姐可以左右的。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心。
君逸之的那番表白,讓她的心亂到現在都沒能理出個頭緒來。按她之前的設想,她要將自己嫁入豪門,可以藉助夫家的力量爲自己復仇。這樣的丈夫,在她的眼裡,是她的助力,而不是她的良人,所以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想法,幾乎已經被她拋諸腦後了。可是那天君逸之拉着她到假山旁,急急追問她的時候,她卻一時衝動地將心底的渴望說了出來,事後她自己都後悔不迭。
應下他又如何?君逸之是正統的皇室血脈,又是那種囂張不羈的性子,若是她有所求,應當會盡力助她纔是,至少,在成親的頭幾年裡,她有這個把握讓他事事依她,有了這幾年,她應當能將前世的種種原委都查清楚了、當報則報了。至於以後,若能相濡以沫,就白首偕老,若他有了二意,就相敬如賓。多少夫妻是這樣過一生的,她又如何過不得這種日子?況且以君逸之的郡王封號,按制就有一正一側二庶的妃位空懸,不納妾幾乎是天理不容的事。
可是心底裡不知怎麼的,她就是想向他提出這種要求,看他爲難的樣子,心裡又是些許失望又是些許暢快,失望是因爲他沒有立時應下,暢快也是因他沒有立時應下,至少沒有敷衍她。最終她也沒收回這個條件,好叫他也知道誓言是不可以亂髮的,想娶她最好有這個心理準備……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底氣從何而來,難道是因爲知道他心裡有她,所以覺得自己有了爲難他的資本?還是真的希望他能應下來,讓她能復仇與幸福兩不誤?
她想了許久,總也想不明白。
惟芳見俞筱晚不說話了,以爲她心裡難受,努力想安慰她,可是也不知怎麼安慰纔好,只是道:“你別理她,忠勇公家的人都這樣,自以爲是名門望族,旁的人都不怎麼瞧在眼裡的。”本來還想說就算原四小姐能嫁給逸之,楚太妃頂多給她個側妃的位置,不過話到嘴邊一打轉兒,就知道不是好話,惟芳也是宮裡長大的,女人間的恩怨知道得比誰都清楚,晚兒人都沒進府呢,就多個分享雨露的,心裡會舒服纔怪了。
氣氛就這麼不尷不尬地沉悶了下來,一旁的康王妃連瞟了幾眼,惟芳察覺到了,不能不能自己七嫂面子,忙笑着望回去,“這些菜七嫂可用得慣?”
康王妃忙道:“味道很好,很正宗。”
wωω★ t tkan★ C〇 惟芳這纔想起七嫂是江南人氏,揚州百年世家薜家的千金,這淮揚菜自是合她的胃口,忙圓轉了幾句,又將俞筱晚介紹給康王妃。康王妃溫和地笑道:“俞小姐這般雋秀溫婉,倒是象江南的女子,以後有空兒常去康王府坐坐吧。”
俞筱晚的身材較爲嬌小,倒的確不象北方的少女那般高挑挺拔,不過曲線玲瓏,身姿窈窕,卻不是常人可比。聽康王妃跟自己套近乎,俞筱晚便客套又恭謹地應了,卻不知康王妃平素很少說話,一說就是大實話,這回宴散後,真的幾次下帖子請她去康王府玩耍,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此時宴至將半,男席那邊早有人向攝政王爺提出,光看歌伎表演沒什麼興致,不如賦詩助興。又有人提議,不如玩對色抽籤,聽到王爺允下之後,女席這邊立時興奮了起來。
俞筱晚不知這種玩法,惟芳便給她介紹,“就是準備兩套籤,綠籤和紅籤,上面標了數字,分別給男席和女席抽取,抽的時候會打亂綠籤和紅籤,但數字絕對是一套的。抽完之後,每一個數字,都會有一男一女執籤,再由王爺抽取籤號,抽中的數字,就由綠籤提議、紅籤配合表演,可以是配樂賦詩,也可以是琴瑟和鳴,總之男女相攜表演,比一人表演要有趣得多。打亂籤色的意思,就免得總是由男子或女子提議,這樣表演的節目也會豐富得多,若配合的二人正好是才子佳人,或許還會傳出一段佳話呢。”
“原來如此。”俞筱晚暗道,這跟變相的相看差不多了,倒是和了小舅母的心意。再向女席下看去,不光是曹家的幾姐妹,幾乎所有的閨閣千金都是一臉興奮之色。也難怪,平日裡拘得緊,難得有機會與男子同臺獻藝,若是運氣好,抽中相同籤號的正是自己的意中人……雖然隔得遠了些,聊勝於無吧。
不多時,便有太監捧來了籤筒,已婚人士自是不會抽籤的,只有惟芳和俞筱晚這等未出閣的千金和未定婚的少年纔會抽籤。
待籤都抽完了,攝政王便開始抽籤號,第一對居然就是惟芳和長孫羽,俞筱晚不禁掩面竊笑,這算不算是有緣份?
執綠籤的是惟芳,聽說紅籤是長孫羽之後,她不由得長嘆一聲,小聲跟俞筱晚嘀咕,“真倒黴,那個娘娘腔什麼都不會。”
這種表演,主人和賓客中的德高望衆者是要評價的,若是墊了底,當然落臉面。
俞筱晚想了想,小聲道:“再怎麼不會,字還是會寫的,不如您彈首曲子,要他默寫一篇心經或是咒文,給王妃祈福吧。”
惟芳一想,這個法子倒是不錯,便讓太監傳話給長孫羽,長孫羽很快應下,兩人便各去準備。王爺還在抽籤,連抽了三對,這會兒惟芳和長孫羽已經準備好了,便開始表演。
惟芳雖然率性跳脫,可太后也是按着金枝玉葉的要求來培養的,琴藝不錯,長孫羽的字寫得也中規中矩,主要是爲王妃和小世子祈福這個意頭好,王爺十分歡喜,衆評論嘉賓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長孫羽回到座位之後,跟韓世昭調侃道:“其實長公主人還是很體貼的嘛。”
韓世昭要笑不笑地回敬,“這麼喜歡,你請你父親去向太后求旨啊。”
長孫羽立即不說話了,有點志氣的男人都不會願意尚公主,哪個男人願意成天對着妻子二叩六拜的。
之後的兩對錶演了一個琴笛和奏,一個配樂賦詩,但沒能壓過惟芳和長孫羽去,惟芳心裡高興,見俞筱晚拿的是紅籤,便給俞筱晚出主意,“聽逸之說你的琴藝好,一會兒若是抽到了你,你就只應下彈琴,旁的要求不去理會。”
本來就是兩個人表演,之前都要通通氣的。
俞筱晚知道深閨女子一般不能輕易展示才藝,這是個十分難得的出名好時機,便順着她的話應下。這時王爺已經抽出了第四對,正是憐香縣主和曹中睿。
憐香縣主會吹簫,便問曹中睿願意表演什麼。曹中睿最擅賦詩,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當下學着曹植的慢行七步,在憐香縣主悠揚的琴聲中,慢慢吟出一首早已做好的七言絕句,以荷爲題,頗爲應景,待他吟誦完畢,並在一旁的案桌上留下墨寶,憐香縣主的琴聲也剛纔落下最後一個音符,一時間衆人都鼓掌喝彩,個個道珠聯璧合。
憐香縣主小臉暈紅,向着男賓那邊微微一福,曹中睿也向着這邊揖了一禮,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各自心神一震,忙又錯開眼去。俞筱晚微微蹙了蹙眉,忙看向人羣中的何語芳,只見她臉色微暗,強撐着一臉笑,實則表情僵硬,心頭就更加不悅。
過了幾轉之後,王爺忽然抽出了二十三號籤,俞筱晚正是拿的二十三號紅籤,惟芳不待她應聲,就幫她應了,“這裡這裡。”
執綠籤的是君之勉,當下便大方地起身,向着王爺施了一禮,便回頭跟小太監交待,不一會兒,小太監跑過來問俞筱晚,請她從(廣陵散)、(十面埋伏)、(浪淘沙)中選一曲,他來舞劍。
俞筱晚想了想,她的箏撫得好,可是前面已經有幾人撫過箏了,再配上舞劍,實難出彩,不如選琵琶曲(十面埋伏),回了小太監之後,便有人去爲她準備琵琶。
君逸之看着到隔間去準備的君之勉,目光即嫉且恨,隨手拿起桌上的綠頭籤,折成兩斷,往湖中一拋了事。
待兩人都準備好之後,表演即開始了。俞筱晚頓了頓,見君之勉的身影未動,便先起手“噹噹噹當”一串連拔之後,宴會場上立即靜了下來,君之勉提氣凝神,待曲聲進入低吟之時,才起手揮劍,配合着樂聲,時緩時疾,利劍之刃在陽光下反射出七彩炫光,慢慢將君之勉挺拔的身影籠罩在一片陽光、劍光之下;緊張有序、跌宕起伏的琴音不絕於耳,帶出金戈鐵馬之聲,令在座諸人都似乎被帶入到千百年前的垓下戰場,看兩軍對壘,聽殺聲震天……
隨着琴絃一震,所有的音符歸於寂靜,君之勉疾旋的身影也立時頓住,唯有身邊捲起的柳枝還在隨風飄蕩……
良久,座席中才暴出喝彩聲和鼓掌聲。
俞筱晚將琵琶交給身邊的小太監,向着男賓那邊福了一禮,君之勉還她一禮,眸色複雜地遙望一眼,兩人才在衆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中,迴歸自己的座位。
惟芳興奮地拉着俞筱晚道:“今日的演藝,絕對是你們拔得頭籌。”
俞筱晚笑了笑道:“還有人未出場呢。”她心中黯然,不想多語,便扭頭去看下一場的表演。
剛纔彈琴的時候,她知道自己琵琶之藝不算出衆,唯有用情感致勝,便有意回想起前世的淒涼,身邊的親人都在算計着自己,不也是十面埋伏麼?投注了悲愴和憤怒的琴音,果然是能感染人的,連她自己也久久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以至於後面的表演,她都只虛浮的看着,跟着旁人鼓掌叫好,完全不知人家在表演些什麼。
直到惟芳跟她說,“你那個大表哥看起來傻呆呆的,畫倒是畫得不錯。”
俞筱晚才醒過神來,原來敏表哥與一位千金配合,以樂配畫,她便笑道:“隔得這麼遠您也看得清麼?”
惟芳得意洋洋地道:“看畫看意境,不用得那麼細就能知道。”
俞筱晚想了想道:“其實我大表哥還沒有議親的。”
“你!討厭!”惟芳紅着臉膈吱她,俞筱晚又癢,又要保持風度,憋得小臉通紅。
君逸之單手支顱,另一隻手晃着酒杯,目光緊緊鎖着對面那道纖細清麗的身影,她的心裡是有着怎樣的恨、怎樣的痛,才能彈出如此悽而壯的琴音?他心底有些疼痛,也有些黯然,願以爲十分了解她了,卻原來連她最痛最恨的是什麼,他都一無所知。
靜晟世子這纔是第一次見到俞筱晚,他是習武之人,目力自然極好,隔着一池碧水,也能將俞筱晚的容顏看個一清二楚。原來竟是這般的絕色佳人!他的瞳孔微縮,心裡盤算着,要怎麼才能扳回一城。
自上回在慶王府出了醜後,他將帳算到了張君瑤的身上,就派人調查與張君瑤有關的所有事情。靜家久掌兵權,手中多的是精明幹練的偵察兵和親兵,查到張夫人時常派人與一個商人聯繫,就在他準備以此來打擊張君瑤的時候,張君瑤卻因病被挪去了別苑。若是病不得好,只怕此生就此廢了。這讓他很有一拳打在棉花裡的空虛感。這會子看到俞筱晚,立時想起來,張君瑤似乎就是爲了保護此女,纔將曹三小姐那個花癡女指給他認識的,若是能……
君逸之收回目光,隨意在場中掃了一圈,卻正好瞧見靜晟看着對面凝神不語,心中不由惱怒,將酒杯在手中晃了幾圈,一飲而盡。
長孫羽立時悄聲跟韓世昭道:“賭不賭?一會兒靜晟要倒黴。”
韓世昭的眼睛溜了一圈,淡笑道:“賭,我賭不是今天,總要過幾天的。”
長孫羽彎眉媚笑,“好,我要你那隻鑲碎米鑽的西洋鼻菸壺。”
韓世昭指着他腰間的羊脂玉佩道:“我要這個。”
“那兩個人又在卿卿我我,還、還、還指着那裡。”惟芳跟俞筱晚咬着耳朵,“大庭廣衆之下也不注意一點,噁心。”
俞筱晚只好安慰她,“總比男女私情要好。”
天色將晚,宴會終於要結束了,王爺便宣佈了今日最佳組合,果然是俞筱晚與君之勉,王爺賜下各色貢紗各四匹、金瓜子一盅。俞筱晚與君之勉忙謝恩領賞。
夏季的宴會總是下晌開始,至半夜纔會結束。宴會之後王府安排了摺子戲、歌舞、鬥牌等活動。俞筱晚被惟芳拉着打馬吊,憐香縣主主動地過來要湊一份,康王妃對俞筱晚的印象極好,也跟來算一個。四人摸了風向,按順序坐下。曹中燕不知與誰交談纔好,便坐到俞筱晚的身邊幫着看牌。
憐香縣主邊摸牌邊跟俞筱晚說道,“你二表哥的詩作得真好,他是拜何人爲師啊……我想讓我弟弟也去學學。”
俞筱晚道:“現在是跟陳子清大人學習文章,詩倒不知是跟誰學的。”
憐香又問了幾個問題,全是圍着曹中睿打轉轉,雖然問得隱晦,可心思卻寫在了小臉上,俞筱晚心生警覺,便笑道:“我二表嫂最會照顧人,我想二表哥應該是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
憐香小臉上的微笑斷了一下,才又續上,“咦,你大表哥未議親,二表哥就成親了呀?”
“嗯,是攝政王爺賜的婚,自然不按長幼之序來。”
另一桌打牌的靜雯總是回頭盯着俞筱晚,聽了這話就輕哼了一聲,“不知禮數。”
惟芳手中的牌十分的爛,大約是和不了了,便左顧右盼,察覺到靜雯敵視的目光,心中已然不悅,這會兒聽到她輕哼的話,便接了這話道:“這是常事,吶,平南侯府不也是如此嗎?靜晟世子還未議親,可是靜雯就已經定下親事了呀。”
這門親事是靜雯心中永遠的痛,聽了這話當下就發作了,“我的事你四處亂說什麼?”
惟芳大怒,“在座的都認識你,都知道你已經議了親,小定都下過了,我哪裡是四處亂說?”
康王妃等人唯恐這兩人對衝起來,忙出來和稀泥,“打牌打牌,閒聊的事兒,值當你們鬧麼?”
幾人這才安靜了,可沒過一會兒,就有小丫頭急忙忙地跑進來找靜雯郡主,請靜雯郡主回府。靜雯不由得問道:“有什麼事麼?”沒得還沒散會就先告辭的。
小丫頭的臉色十分古怪萬分爲難,支吾着不說話,只催着靜雯回府。
這時曹中雅從外邊走進來,陰沉了一日的臉色終於放晴,進來就笑道:“那個靜晟世子真是出大丑了,居然喝醉了酒,掉到了茅坑裡。”她還記恨着上回靜晟害她丟臉的事兒,加上自己倒了大黴,巴不得別人也跟她一樣倒黴的心態,聽到這事便四處傳說,這已經是她跑的第三間牌室了。
靜雯一聽這話,當時就坐不住了,恨恨地瞪了曹中雅一眼,尖聲道:“仔細說話!”說完立即衝了出去。
待靜雯走了,屋裡才嗡嗡地議論開來,竊笑之聲不絕,這可真是出大丑了。靜晟世子這兩年可真是倒黴啊,先是毀了容,這會子又……不知哪家的夫人願將女兒嫁給一個掉過茅坑的男人。
秦王的幾位千金都在暗自慶幸,幸虧當年沒做成親,不然也跟着丟臉。
同說靜雯郡主回了府,便衝到大哥的屋內詢問。平南侯爺也在,靜晟一臉的懊惱,他明明沒有喝多少,可是在如廁的時候,的確是覺得頭腦一陣暈眩,雙膝一軟,就將馬桶給撞翻了,偏巧幾位世子也來如廁,跟隨的小廝一陣大叫,將事情傳得人盡皆知……
平南侯到底吃過的鹽多些,聽完便道:“不必說了,你一定是中了軟骨散之類,只是藥量不大……你之前與誰相觸過?”
靜晟世子仔細回憶,“之前宇文永和賀闡跟兒子爲政見爭執過幾句,然後韓世昭和君逸之、君之勉都來勸過,就跟這幾人接觸得多。”
平南侯蹙起眉道:“君逸之是個廢物,其他都是文人,只有這個君之勉了……你怎麼會得罪了他?”
靜晟想了一圈兒,沒想明白,平南侯卻似乎是有了眉目,“或許還是朝堂之上的事兒。”前陣子攝政王說現在天下太平,要將軍隊重編,遭到平南侯爲首的幾位大將軍的反對,晉王爺似乎是支持攝政王的……
那一廂,韓世昭滿臉鬱卒地掏出那個精巧的鼻菸壺,百般不甘地交給長孫羽,長孫羽笑得跟只偷了油的老鼠一般,“說了這傢伙最沒耐性的,你不相信我。”
君逸之哼了一聲,“什麼叫我沒耐性?我是看今天人多,好叫靜晟猜不着,纔不得不今日動手的。”
韓世昭“嘁”了一聲,“明明有無數機會,你爲何非挑勉世孫過去的時候下手?你就是想栽髒給勉世孫。”說完與長孫羽對視一眼,兩人同時猥瑣地笑了起來。
君逸之耳根有點發熱,不過臉皮還是極厚的,擺出副“隨你怎麼想”的無所謂表情,一般人看不出他不自在。
哼,敢跟我的晚兒來什麼琴劍合璧,等着靜晟給你下絆子吧!
上首的小公子抿脣一笑,輕咳了一聲,幾人忙收了笑鬧之聲,等着他吩咐。
“聽說浙江巡撫抓了一個四處行騙的遊方僧人,你們知道嗎?”
衆人搖了搖頭,這麼小的事兒,又在那麼遠的地方,自然是不知的。
小公子又道,“聽說當堂判了流放,但是人卻悄悄押往京城了。”
衆人挑了挑眉,這就有古怪了。君逸之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這個遊方僧人,不會是給晚……俞小姐治病的那個吧?”
小公子淡淡地道:“正是。他最後去的地方是西域,不過在此之前,去過汝陽一次……在給俞小姐治好瘧疾的兩年之後。”他頓了頓道:“人,要在我們手上。”
衆人都警惕起來,連聲應是,迅速地佈置下劫人的計劃。君逸之覺得自己有必要問一問晚兒,她對那個遊方僧人可有印象。
第二日一早,俞筱晚等人給老太太請過安後,便各自散了,老太太留武氏說一說宴會的情形,有無幫敏哥兒相中哪家的小姐,武氏說了兩家門戶相當的小姐,老太太琢磨着還要先請爵爺幫着相看一下人品再定。
俞筱晚則邀了何語芳到自己院子裡玩。何語芳的神情懨懨的,強打精神跟她說話。俞筱晚不想拐彎沒角,含笑道:“那天聽到吳媽媽說二表嫂給了舅母許多銀子?”
何語芳的表情一僵,“呃……母親……只是借用一下。”
張氏的事兒,老太太和爵爺還是瞞着下面的,俞筱晚不好說得太明,含糊道:“有時也不能一味孝順婆婆,若是孝順婆婆得罪了公公甚至是太婆婆,就得不償失了。”
何語芳聽得一愣,她是個內有錦繡的,當即便想到,婆婆也是大家千金,再怎樣也不至於缺銀子缺得那般利害,莫非是犯了什麼事?若是這樣,自己幫着婆婆,倒象是在幫她掩飾了。還好一部分銀子沒籌到,她便立即告辭,交待媽媽緩一緩再說。
張氏那廂等銀子等得頭髮都白了,籌的銀子只贖了三分之一的物件回來,交給老太太后,老太太仍是滿臉的不高興,那樣子就是要她全數吐出來。贖東西要的銀子可比當的時候多得多,有些是她賣出去了的,連贖都沒地方,只能賠銀子。照這麼個賠法,她非得賣嫁妝不可。
曲媽媽也替主子着急,壓低了聲音提醒道:“主子,這就月末了,那個人又要銀子了。”
那個人就是歐陽辰,是隻喂不飽的狼啊!張氏欠誰的都不敢欠他的!至少攝政王那邊不願家醜外揚,只要她不時常出門露風頭,待還清了公中的銀子,老太太和爵爺還能讓她在這府中當家,可若是那件事被揭了出來……張氏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爵爺若是知道自己給他戴了綠帽子,以爵爺那暴躁的性子,非將她抽死不可!不過送銀子的方式十分隱秘,只要不差了那人的銀子,爵爺就不會知道。
所以關鍵的關鍵,就是銀子!
“二奶奶呢?幾千兩銀子要籌這麼久麼?你去給我把她叫來。”
曲媽媽應了一聲,忙去叫何語芳。
張氏卻不知道,她做得極爲隱密的事,已經被某人的親兵給發覺了。某人正一心窩的火,想來想去,君之勉是皇族,沒有好機會可動不得,便決定先從張夫人動手,將張君瑤給壓得翻不了身再說……若是能一起將俞筱晚給收了,也不失爲一條妙計。
他打定了主意,便使人傳了張便條給俞筱晚,以張君瑤的口吻,約她到別苑的側門處相見。
可惜他不知道張君瑤“生病”的原因,算得好好的一步棋,被俞筱晚一眼就認出來了。不過她倒是想知道哪個無聊的人想算計她,便使了俞文飈代她前去會個面。
靜晟世子想不到等佳人會等來一個老頭,可一聽這老頭是俞筱晚的心腹,便將事情告訴了他,“你就說,張夫人有件事兒落在我手中,若是她想知道,就親自到匯豐樓二樓的甲字雅間見我。”
俞文飈輕哼一聲,“對不住,我家小姐沒興趣知道張夫人的事。”
靜晟根本不信,在他心裡,俞筱晚就是個想依附張君瑤攀高枝的女子,“可若是張夫人偷人的事呢?”
俞文飈大吃一驚,面上就露了出來。靜晟得意地笑道:“你應當知道,若是被王爺知道了,張側妃也就完了,她的前程也就完了。”
說罷,不等俞文飈回覆,丟下一句,“明日末時三刻見面”,便揚長而去。
這個消息俞文飈自然是馬上告訴了俞筱晚,張夫人的事兒,俞文飈覺得沒必要摻和。可俞筱晚卻立時想到,張夫人偷人?換哪家的夫人都不會有這種膽子吧?她隨即就想到那年在法源寺的事兒,明明是約了歐陽辰去揭張氏的短的,可是歐陽辰沒出現,而張夫人和張氏卻消失了一個多時辰,回來的時候,曲媽媽的裙角有許多皺褶……若是說偷人,不如說是被歐陽辰拿到了什麼短處,被他一直脅迫!這事兒,只怕與舅母也斷不開關係。
而且不論怎樣,與外男有聯繫,被舅父知道了,就是一頂綠帽,舅母必定會吃掛落。一定要知道靜晟都知道了些什麼!
整死張氏的機會,俞筱晚可不想放過,立即要文伯挑一個會易容的人過來。
文伯十分不贊同小姐的作法,“就算是易容去的,看見的人,還是隻當是小姐您呢。”
俞筱晚神秘地笑道:“誰說我要易容成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