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出來,李東恢復了平靜。
同樣的,張嵐玉也恢復了之前的淡然。
發泄了一通,兩人抑鬱的心情彷彿都好了不少。
換上一套筆挺的西裝,李東精神煥發,整個人精氣神都充足了起來。
張嵐玉見狀輕笑道:“收拾一下倒是比之前看着順眼多了。”
李東也不理她,整理了一下衣領,問道:“見誰?”
“雨姐。”
“雨姐?就是這次幫我們引薦衛衡之的那位?”
張嵐玉點頭道:“就是她,她們家和我們家算是世交。不過我父親一直在地方,而她家十年前就已經入京。”
“她老子什麼職位?”
張嵐玉搖頭輕笑道:“她父親職位不高。”
李東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張嵐玉淡淡道:“她在京城人脈之所以廣,靠的不是她父親,韓伯父只是司局正職。”
“那?”
“雨姐的丈夫今年不到四十,年初的時候下地方了,和我父親同級。”
李東頓時肅然,不到四十的年紀,和張嵐玉父親同級,那也就是省委常委一級了。
而且還是從京城下去的,這種人鍍金的成分更大,一旦在地方待上幾年,再回來,級別恐怕還會再上升一步。
到了這個級別還往上走一步,那可就是和杜安民這些人同級了。
而杜安民今年多大了,花甲之年!
別人比他小了二十多歲,過個幾年雙方可能就是同級,可見對方無論是能力還是背景恐怕都非同一般。
李東沒有細問對方丈夫到底是誰,只是道:“她願意幫我解決這個麻煩?”
“不好說,試試吧。”
張嵐玉搖了搖頭,這種事連她也不敢保證。
兩家雖然是世交,可那是相對於張嵐玉父親他們那一輩,實際上張嵐玉和對方打交道的次數並不多。
而之前能讓韓雨當中人引薦衛衡之,這已經用完了張嵐玉的面子,再讓韓雨幫着出頭,這事恐怕沒那麼容易。
李東聞言也沒說什麼,整理好衣服,轉身道:“走吧。”
張嵐玉點點頭,跟着一起出了房間。
……
韓雨年紀不算大,畢竟她丈夫也才四十不到。
加上保養的好,李東第一眼看見對方的時候,覺得對方恐怕剛三十。
和想象中有些不同的是,韓雨身上沒太重的貴婦人氣息,有的只是平淡如水和儒雅。
說女人儒雅可能覺得有點彆扭,可韓雨確實給李東有了這樣的念頭,或者說那是一種書香門第出身纔能有的氣質。
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用在韓雨身上很貼切。
雙方見面的地方不是咖啡館,也不是會所餐廳,而是一家老字號茶樓。
韓雨正在品茶,等看到張嵐玉和李東,韓雨優雅地放下茶杯,接着便起身笑道:“嵐玉,李東,坐吧。”
她能叫出李東的名字不奇怪,畢竟之前張嵐玉已經找過對方一次。
李東和張嵐玉和她招呼了一聲,雙方各自落座。
一坐下,韓雨便笑道:“喝什麼茶?”
張嵐玉隨意道:“和你一樣。”
李東笑了笑道:“我隨便。”
韓雨一聽這話便知道兩人不是喝茶的人,笑了笑也沒多說,對着服務員小聲說了一句便自顧自地繼續品茶。
張嵐玉見狀正準備開口,李東輕輕搖了搖頭。
過了大概有四五分鐘,韓雨這才放下茶杯,看着李東道:“你們的事我知道一些,是不是感覺京城太過險惡?是不是心有不忿,覺得每個人都在和你作對?是不是覺得洪桐縣中無好人?”
李東盯着她沒出聲,韓雨也不在意,抿着嘴輕笑道:“你不回答,我也知道。”
用手絹擦了擦嘴,韓雨又道:“李先生,這次京城之行,有何感想?”
“沒什麼感想。”
“那就有些可惜了。”
韓雨微微搖頭,感慨道:“我覺得你應該會有點感觸的,現在看來,你還是不懂。”
李東微微蹙眉道:“那韓小姐覺得我該有什麼感觸?”
韓雨笑了起來,沒有接李東的話,只是嘆息道:“很多年沒聽人叫我韓小姐了,平時大家都叫我雨姐,剛開始還有點不習慣,沒想到現在驟然聽到不一樣的稱呼,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她不說正題,李東也不着急。
等自己的茶上桌,李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先是眉頭一皺,接着便慢慢品味起來。
韓雨看着他臉色變化,等他喝完一口才笑道:“是不是很苦?”
李東先是點頭,接着搖頭道:“還算可以。”
“這便是先苦後甜,人的一生,遇到些許挫折那是必然的,沒有經歷過苦澀,哪能體會甘甜。”
李東淡笑一聲,也沒說什麼。
韓雨教他做人的道理,這些都是沒必要的,他用不着。
道理誰不懂?
關鍵能不能做好,能不能做到,這就因人而異了。
見李東不以爲然,韓雨再度搖頭,輕嘆道:“你還是不懂。”
聽韓雨說話雲裡霧裡的,張嵐玉連忙打岔笑道:“雨姐,你是高知識分子,咱們都是俗人,你就別說這麼深奧了,說點簡單的吧。”
韓雨頓時失笑,過了一會纔對李東道:“那我就簡單說幾句吧。”
“遠方在京城遭遇的事,其實在我看來那是必然的。就算沒有餘樂,可能也會有張樂王樂一流,甚至更多的人。李先生難道就從來沒考慮過這件事嗎?”
李東微微皺眉道:“那是遠方在京城經營不夠。”
“不,你錯了!”
韓雨彷彿對李東的理解有些失望,連連搖頭,想了想又道:“很多大型集團,在京城也沒業務,同樣的也沒經營過,可別人來京城辦事,爲什麼不會遇到這些事?”
李東眉頭緊皺,輕聲道:“韓小姐有話請直言。”
“哎!”
韓雨嘆了口氣,一副失望的樣子,看的李東皺眉不已,看的張嵐玉膽戰心驚。
她還真怕韓雨這樣子刺激到了李東,這傢伙這兩天脾氣正差着呢。
李東倒是沒張嵐玉想象的那麼容易受刺激,只是不再問話,默默地喝起茶來。
韓雨這時候才深深看了他一眼,輕笑道:“李先生好像不太着急?”
“急不急都這樣,實在不行我就放棄這次發行債券,沒了這些錢,遠方還是遠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這次放棄了,下次呢?李先生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吧?”
“聽韓小姐的意思,是覺得我下次來京城,還是這樣的待遇?”
“差不多吧,如果李先生不做一些改變的話。”
“改變?”
韓雨點頭道:“對,就是改變。”
“李先生可能走進了一個盲區,或者說旁觀者清,有些東西,李先生應該多看多關心纔對,而不是現在這樣以自我爲中心。”
李東淡淡道:“那韓小姐有何高見?”
韓雨搖頭道:“高見談不上,我就簡單說幾句,李先生聽聽就是,也別太放在心上。”
“縱觀國內各大企業,無論是互聯網還是零售連鎖,企業想做大,有一點幾乎都是公認的。”
“李先生可以看看他們的股權結構,你會發現,這些能做大的企業,要不就是國家持股,要不就是外資入駐,又或者其他大型財團進行持股。”
“而獨資的民營企業,想在小範圍做大,那可能性還是有的,比如說遠方。”
“可要是想成爲一家大型集團,一家橫跨全國的大型企業,私人獨資,這樣的企業幾乎不存在。”
“當然,我不是說李先生的公司體制不好。我只是想說明一個事實,那就是衆人之力總比單打獨鬥強,就像這次李先生來京城處處碰壁,那就是直觀的體現。”
“如果李先生的遠方集團有地方政府持股,又或者其他大型集團融資合作,我想,今天你就沒必要來找我韓雨了。”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昨天李先生遇到中百的汪總了吧?中百沒有遠方規模大,可中百的汪艾羣卻在京城吃的開,難道是因爲他汪艾羣長的貌似潘安?”
韓雨輕笑一聲,搖頭道:“這和相貌脾氣都沒關係,很簡單,因爲中百的控股人是江城國資委。也許你覺得江城國資委和京城相差十萬八千里,可實際上江城國資委是江城政府的一部分,而江城政府和鄂省政府又是一體的。
延伸下來,那就是汪艾羣將鄂省政府的人脈關係化爲己用,這就是他在京城如魚得水的真相。”
“其他的像華潤、百聯這些國企就不說了,國美知道吧?國美雖然也是私人開辦的企業,可對方因爲有外資財團進行控股投資,同樣的,就算別人不給國美面子,也得給那些財團一個面子。
黃先生年輕的時候控制慾有多強世人皆知,可最後他爲什麼選擇了融資?是因爲國美缺這個錢嗎?
李先生也是做連鎖零售的,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黃先生當初並不缺錢,就算缺,他也可以通過其他渠道籌集,沒必要出賣自己的股權。
可最後黃先生還是讓摩根進入了國美,那是因爲他知道,一人之力想做大企業多有難。
現在,各家大型企業,都在做出同樣的抉擇,交叉持股,外資入股,合資,和政府合作……
慎獨,這兩個字我希望李先生能喜歡。”
“慎獨……”
李東呢喃一聲,慎獨二字深層含義很多,不過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韓雨的意思顯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韓雨說這麼多就是告訴自己,他之所以在京城吃癟,就是因爲他太獨了嗎?
不,這不是韓雨的目的!
雙方只是一面之交,韓雨憑什麼要和他說這些,憑什麼要和李東說這麼多廢話。
說來說去,還是爲了利益!
有人盯上遠方了!
或者不僅僅是韓雨,又或者不僅僅是韓雨代表的這批人,而是很多人都將遠方納入了視線範圍。
一家門店即將遍佈華東的大型零售集團,一個年輕稚嫩的掌門人,一個沒有大背景大後臺的草根,這塊肥肉太惹人垂涎了。
哪怕有些人知道杜安民可能和李東有關係,可那又如何?
杜安民在遠方有股份嗎?
沒有,也不可能有。
而李東拒絕了沈氏的入股,拒絕了華潤這些大型零售集團的拉攏持股,拒絕了各大機構財團的融資計劃,這就給了人無限遐想。
遠方還是李東的,哪怕李東做出個股權變更,同樣的也瞞不了一些人的耳目。
一塊沒落入別人口中的大肥肉,一塊根基不深的大肥肉,很多人都想咬上一口。
餘樂這些人只是試探的棋子罷了,餘樂爲難李東,難道真的沒人知道?
韓雨連李東昨晚遇到汪艾羣的事都知道,說明這女人沒她表現的那麼淡然和不重視,李東赴京,在京城也不是想象的那麼沒存在感。
很多人都在看着而已,看着李東吃癟,看着李東碰壁。
他們要讓李東感受到挫折,感受到絕望。
年輕人嘛,總是牛脾氣。
不給他碰點壁,這些人年輕人不會懂的什麼叫分享,什麼叫衆人拾材火焰高。
只有讓他碰壁了,讓他吃點虧,他纔會知道,吃獨食是吃不長久的。
杜安民以前就和李東說過,江北政府比他想象的要出力的多,對遠方的保駕護航也比李東看起來要重視。
當時李東還不太理解,可此刻他忽然懂了。
江北政府不是不重視遠方,其實有些事他們就算沒做,可江北政府對外的態度讓別人知道,遠方在江北是受到重視的。
不來京城,不碰壁,李東恐怕無法理解杜安民的那些話,今天他總算明白了一些。
可明白歸明白,自己要妥協嗎?
讓其他企業或者財團進入遠方?
韓雨說黃光玉,覺得黃光玉的選擇是正確的,甚至是一個示例。
可誰能比李東跟清楚幾年後的國美股權之爭有多轟動,一家自己創立的公司,一家企業的創始人,爲了企業坐了牢不說,最後居然還被自己的企業給告了。
公司的掌門人是誰,身爲大股東的自己居然無法選擇,這是何等的憋屈和無奈。
別人也許不理解,別人也許覺得你老黃是錯的,因爲新的掌門人會給集團帶來更大的利益,可有人想過黃光玉的無奈和憤怒嗎?
集團利益,別人的利益,可誰想過他的利益?
他創立的公司,他卻不能選擇誰上位誰下臺,這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同樣的,這是李東想要的結果嗎?
現在韓雨居然想用國美的選擇打動他,提醒他,殊不知她選擇了一個錯誤的示例。
今天韓雨要是不舉例國美,李東也許還真有些動容。
因爲韓雨有些東西是沒說錯的,可當韓雨說到了國美,李東忽然警醒了。
妥協?
也許有一天他真的會妥協,會低頭,可絕不是現在!
現在的遠方必須在他的掌控之下,哪怕他讓遠方走錯了路,那也在所不惜!
輕輕吐了口濁氣,將腦海中的雜念清空,李東閉着眼沒有出聲。
對面的韓雨微微皺了皺眉,同樣的,旁邊的張嵐玉也輕輕皺眉。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接着便相互一笑,兩人都沒開口,而是等待着李東的回答。
這一等,就是十多分鐘。
李東睜眼看了兩人一眼,起身便走,沒有留下任何話語。
韓雨見狀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卻也沒多說什麼。
張嵐玉一見這情況,連忙起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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