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倏忽已至臘月。
關於中宮鳳位懸空這個問題,老百姓其實不怎麼關心。二黑娘只關心槽坊老闆說好了給二黑每月漲五百錢的事,到底能不能做到。莊七奶奶只擔心兒媳婦現在越來越潑辣,越來越不把她當回事,可怎麼是好。楊鴻正好督促弟弟,每日閉門讀書備考。莊秀雲只關心怎麼才能織出更多更好的布拿去賣,其餘時間,只顧料理內外家務。閔氏則每日裡聽女兒讀話本,給秦老太太刺繡,如今她已快繡完了。
如果非要問問老百姓,你支持那個妃子做皇后。他們根本不知道皇帝有那幾個妃子,如果一定要絞盡腦汁想一想的話,大約就會說———就安定府薛家那個進宮的娘娘唄。如果非要問一問爲啥,他們大約會說——聽說蕭夫人上次就是去他們家探親的。蕭夫人的親戚,那自然也是不錯的!
不過民意是民意,這事主要還是看皇帝陛下的意思——但因爲底下有羣臣盯着,所以皇帝也不能爲所欲爲。
其實要楊雁回說嘛,真帝后情深,你就空着後位,別立皇后了,而且當初就不該有妃嬪。不過,因爲蕭夫人是支持宸妃的,而楊雁回是希望蕭夫人贏了的,所以,她也只好支持一下宸妃。
不過其實楊雁回對此也不是非常關心,她現在正操心自己七日後的十二歲生辰怎麼過。她覺得這事比皇帝立哪個妃子爲後重要多了。
不過好像也沒什麼新鮮過法,至多不過閔氏再親自下廚做一桌飯菜。當然也可能是讓何媽媽的兒媳來做。
何媽媽年紀越來越大,身子越來越弱,雖還算康健,但氣力精神都不如以往了。只是因她一直勤懇踏實,又在楊家做工多年,所以閔氏從未開口讓她走。
不過何媽媽很識趣,她心知自己越來越不中用了,便想讓兒媳頂了她將來的缺。閔氏讓她先帶媳婦兒來看看。於是何媽媽隔三差五帶着兒媳來上工。也不要工錢,只說是媳婦兒先歷練歷練。實則是等兒媳上手以後,她就可以回去了。
何嫂子做的一手好菜,比閔氏的手藝還好上幾分。
不過只這樣怎麼能夠呢?
楊雁回兩世爲人,還是第一次對生辰有期待,只合家吃個飯,多麼沒有新意呀!
楊鶯說要送她生辰賀禮。楊鶴也神秘兮兮的說已經在給楊雁回準備生辰賀禮了。楊雁回聽了還是挺高興——好歹大家還記得她的生辰,上次二哥的生辰,早被大家忘在腦後了。她是不知道,楊崎是忘了,連楊鴻都是在趕車回來時,經閔氏的提醒纔想起來的。
忽一日,閔氏需完成的繡品都齊活了。於是,便趕在楊雁回生辰之前,帶着女兒去秦府向老太太覆命。
楊雁回自然還是高高興興跟着去了———她發現每次去秦家都有好戲看。不是秦家人自己唱,就是外人進去唱。熱鬧得緊。
因天冷,楊雁回已穿上了海棠紅的棉襖,衣襟領口處滾着雪白兔毛,粉雕玉琢般的小美人。
她這次一踏進秦家後宅,便覺氣氛不對。來來往往的下人,要麼面上喜氣洋洋,要麼是如喪考妣陰沉晦暗。楊雁迴心裡很得意,果然每回都有好戲看。
帶她二人去榮錦堂的,依舊是洗雪。這位老太太的貼身大丫鬟面上倒是一如往常,脣角始終微微翹着,帶着三分笑意,其他便看不出什麼了。
至少她並不是如喪考妣那一方的,楊雁回很快做出判斷,因而笑問道:“姐姐,府裡近來可有喜事?我瞧着大家面上都高興着呢。”不高興的那些,她當沒看見。
洗雪便道:“如今也說不好呢。”
她們正走着,忽見前頭走來秦英。
秦英步履匆匆而來,只叫了一聲:“洗雪姐姐……”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見洗雪身旁跟着的楊雁回母女,立時跟受了驚的兔子似的,二話不說,身子轉個彎,往棲鳳軒方向去了。這小丫頭上回來秦家竟然沒有告他的狀,想來是不會再告狀了,畢竟他們是互相拿着把柄的。他雖酒後失德,這小丫頭小小年紀就有情郎,傳出去也不好聽。雖是這麼想,但他還是沒來由的心虛,因而跑得比兔子還快。
洗雪納罕的瞧了一眼身側的楊雁回。爲何大爺見了這小姑娘就嚇跑了?閔氏也頗爲奇怪,心想着,回去時需得好好問問雁回。
楊雁回倒是挺神氣,哼,算這小子識相,以後見到她,他就主動滾蛋纔好!
一行人進了榮錦堂後,羅氏看楊雁回穿得喜慶,便笑道:“又是你這討喜的小丫頭來了,想必我們秦家今兒個必有喜事。”往常她就瞧着這女孩兒莫名討喜,上回蕭桐又對楊雁回那般另眼相看,她便覺得這女孩兒日後必有造化。
楊雁回忙笑道:“有老太太這麼個福星在,秦家天天都是喜。”
正說着,崔媽媽匆匆來報說:“老太太,大喜,太太不是病了,是喜脈,太太有喜了。”
原來是太太有喜了。楊雁回這才明白下人們緣何如此了。想來是太太近來害病了,但那症狀像是害喜,今兒個便請了大夫來診脈。看來秦家的下人已經分成兩派了,一派支持太太,一派支持蘇姨娘。小姨果然有手段。在秦家做正妻,想跟小妾分庭抗禮還挺不容易。
其實秦明傑比他的父親和祖父生育能力強多了,畢竟他已有五個兒女,而且除了秦莞被逼死,其餘四個全都養活了。要不是蘇慧男從中作梗,秦明傑只怕也不僅僅只有一個兒子。現在可好,才幾個月工夫,小葛氏便有了身孕。人家肚子裡那個,纔是秦家正牌嫡出。
讓楊雁回意想不到的是,羅氏面上竟也是一副欣喜之色,瞧着不像作假。只聽她連聲道:“好好好,今兒個在清平苑伺候的都有賞。榮錦堂裡的也有賞。”
嘖嘖,楊雁回咋舌,小姨媽高升得可真快,幾個月就從華庭軒那麼個淒冷的地方,搬遷到清平苑去了。
一衆丫鬟婆子忙上來賀喜道謝。楊雁回和閔氏也連忙道喜。
羅氏又拉過楊雁回來,道:“小丫頭來得巧,也有賞。”
楊雁回喜得連忙道謝。
不一會,葛倩容也嫋嫋婷婷來了。羅氏不等她行禮,便叫她直接來炕上坐,葛倩容哪裡敢,只肯在一把交椅上坐了。
羅氏又問道:“大夫怎麼說的?”
葛倩容笑道:“好着呢。就是讓多休息。”
羅氏道:“從明兒個起,不在清平苑了,挪到我這裡來。”
葛倩容忙道:“這如何使得?”倒不是怕不自在,只是她是雙身子,傳出去了,人定要說,秦家反倒要婆婆來照顧媳婦。雖尋常莊戶人家,兒媳身子重時,也多有婆婆親自照顧的。尤其到了月子裡,婆婆伺候媳婦坐月子也是常事。可秦家是何等樣人家,丫鬟婆子衆多,那裡就能讓婆婆伺候兒媳婦了。
羅氏卻道:“聽我的,就來我院裡。”
楊雁迴心說,這分明是在防着有人謀害葛倩容腹中胎兒。連讓葛倩容自己弄小廚房都不放心,定要將葛倩容接到她這裡。榮錦堂的下人,至少比清平苑的下人可靠。
葛倩容也只得答應了。
羅氏又叫閔氏拿了繡品來,與葛倩容一道賞看。葛倩容對閔氏的手藝也是讚不絕口,直說自己往常繡的那些玩意兒一比,着實看不過眼。
楊雁回瞧她婆媳兩個相處和諧,不由抿嘴直笑,笑着笑着,忽又想起一樁事來,心裡卻又是“咯噔”一下,瞬間沉到底了。
羅氏看完了閔氏送來的繡品,十分滿意,按照原來所說的價錢補齊了銀子,又額外賞了閔氏一副碧璽耳環,賞了楊雁回一對絞絲金鐲子。雖是小孩子戴的,楊雁回估摸着,兩隻鐲子加起來也有一兩重。她自然又好好謝了一番秦老太太,又對着葛倩容說了一車吉祥話。
葛倩容對羅氏道:“老太太,我身邊的崔媽媽鎮日裡忙得腳不沾地,今兒我想饒她一日閒,不如就叫她帶了楊太太和楊姑娘,到後頭園子裡逛逛如何?”
羅氏道:“我差點忘了這一茬了,她們姐妹許久不見了,往後崔媽媽需每日更加小心謹慎伺候着,更是不得閒,今兒既然楊太太又來了,是該放她們去說說話。”
崔媽媽忙上來道謝,羅氏道:“待一會送了楊太太回去,便收拾太太的貼身物什,挪到我這裡,以後太太就住在東廂房。”
崔媽媽應了,又道了謝,便帶了閔氏母女兩個出去,一徑去了後頭的小花園裡。
不過幾個人來得不巧,正趕上大冷天的,英大奶奶在垂釣。想來也是心情不好———本是嫁了個從名分到待遇,都如嫡子一般的庶子,現在可不一樣了……
難怪要在這呵氣成冰的時節出來垂釣。明顯只是發發呆,想想事,畢竟這家裡的主子們,她誰也惹不起,想撒火都沒地兒去。
崔姨媽朝英大奶奶行過禮後,乾脆將閔氏和楊雁迴帶至了華庭軒。此處如今因太太住過,也是備受禮遇,每日裡有人灑掃,一應傢俱物什都未被動過。
崔姨媽將兩個看屋子的婆子打發去了外頭,點起掐絲琺琅大熏籠,屋子裡很快暖和起來。因有現成的熱水,崔媽媽便去倒了茶來,卻是釅釅的兩大杯茶,塞給她們一人一杯,還可以用來暖手了。
楊雁回一路走來,只覺得手臉都凍得冷呼呼的,此刻喝了熱茶,只覺渾身舒坦,便心滿意足的問道:“姨媽,我瞧着秦老太太似是很喜歡秦太太。”
崔姨媽道:“是了,也不知太太哪裡投了老太太的眼緣。打從她一嫁來秦家,老太太就不顯山露水的護過她幾次。我們太太也是個極懂得投桃報李的,便時常在老太太跟前孝順。偏生她兩個投緣,又極說得來,太太一張巧嘴又會哄人開心,才幾個月工夫,就處得極好了。”原先她還擔心,小葛氏走秦莞的路線,會不會也如同秦莞那樣,碰一鼻子灰,結果小葛氏卻一舉大獲成功。想來人老了,想法就變了吧,秦莞那時候也真是倒黴,沒遇到個好時候。幸好自己聽了雁回的主意,早早跟了太太。這小葛氏看着是個清雅秀致,弱質芊芊的女子,實則內裡也是極有主意的,人也極好伺候,她們在清平苑伺候的人,不像棲鳳軒那邊的人動輒得咎。
因此地是個極爲安靜的所在,是以,外頭很多聲音都能傳來。楊雁回忽又聽見外頭園子裡隱約傳來秦英的聲音,便對閔氏和崔媽媽道:“我出去偷偷看幾眼才子佳人後花園私會。”
閔氏張了張口,到底也沒叫住她。
其實人家小夫妻日常相處,委實不能叫私會。不過是楊雁回的戲言罷了。她心道,秦英這個王八蛋,看他如何在這時候還能哄得了嬌妻。說不定她還能偷聽到秦英這時候在打什麼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