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哥的主意
看熱鬧的人羣本以爲好戲散了,一個個轉身欲走時,楊鴻忽然開口了。這一下,衆人便也不走了,繼續袖手看戲。閔氏也從屋裡出來了,她和楊崎兩個怔怔地瞧着兒子,不知他要做什麼。
楊嶽素來不喜楊鴻,覺得這小子頗有心機,只道他又是來耍心眼的,便訓斥道:“你一個晚輩,難不成也敢來訓斥我?”
楊鴻只是謙遜一笑,垂首道:“侄兒不敢。”
莊大爺素來喜歡楊鴻,當即呵斥楊嶽:“晚輩怎麼了?晚輩說的話只要有道理,那也得聽聽。大鴻,有莊大爺在呢,有什麼話只管大膽說。”
楊鴻卻又看向楊崎:“爹,我前兒個才聽你說,金柱哥做生意攢下一些銀錢,要拿去買地,他們家原先租着咱家十畝地,今年不打算接着租了。”
楊家的一百畝地,有四十畝租給了佃戶,自家僱傭夥計和短工種着六十畝。
楊崎不知兒子要做什麼,只得道:“是有這麼回事。”
楊鴻又道:“既然大伯一直說自己生計困難,不如就將那地租給大伯吧。不過既然是大伯,咱們就不收租子了吧?”
楊鶴聞言心中大急,不明白大哥爲什麼要白白便宜那一家子。小時候他啃窩頭的時候,大堂哥可是故意拿着雞腿在他眼前晃來着,他很記仇的。楊鶴當即就要發作,可他剛張張口,卻被大哥一記警告的眼神把即將衝出口的話給生生憋回去了。
閔氏差點被長子氣死,可又知道兒子不是糊塗人,看到長子警告次子的眼神,便將教訓的話嚥了下去。
她仔細尋思了一番楊鴻的話,覺得這樣也成。自打兩年前楊嶽敗光了最後一點家業,只能靠給人做零工賺錢。可他兩口子和楊鳴好吃懶做慣了,什麼也做不長,一文錢也攢不下來。日子一過不下去,就來二房鬧騰。
長久下來,他們二房貼補長房的錢,比十畝地租可多多了。給他們十畝地去種,村裡人可都明明白白看着呢,以後長房再有什麼難聽話,也甭想說出口。何況只是租,楊嶽和楊鳴沒有地契,就是再想去賭,也輸不了那地。
讓他們一家子老老實實種地,總比整天遊手好閒的惹禍強。十畝地的收成,儘夠他們一家子嚼用了,還能有不少富餘,攢下的錢以後拿去娶媳婦嫁女兒,可再別來煩二房了。
楊崎和閔氏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樣可行。楊嶽和周氏覺得可以白得十畝地去種,也都十分高興。周氏忙道:“還是大侄子明白,都是一家人,可不就得這麼互相照應麼!”
楊嶽也沒有異議,這便是同意了。
楊崎十分欣慰:“我兒長大了,知道爲長輩着想了,行,就照你說的辦。”
楊鴻又轉頭對楊嶽道:“大伯,還有一件事得跟您老說。”
“大侄子有什麼直說。”楊嶽一刻鐘前,還很討厭這個大侄子,整天不聲不響的,爲人卻十分有主意,很不好糊弄,不像個十幾歲的少年人。不過短短片刻工夫,他便只覺自己從沒像今天這樣看大侄子這麼順眼過,這簡直是他親兒子呀!不,比親兒子還親呀,親兒子也沒有白送他十畝地去種呀!
楊鴻道:“大伯,我雖比堂哥年幼一歲,可也不得不說一句,大堂哥這幾年越發糊塗了,怎麼能去和人賭錢呢?”
楊嶽道:“大侄子說的是,待我回去了,好好教訓這不成器的死小子!”
楊鴻接着道:“我爹前幾日對我說,他是大堂哥的叔叔,心裡總想着,不能讓大堂哥再這麼下去了,他老人家想讓大堂哥成器,將來也好成家立業頂門立戶。”
楊嶽不解:“二弟,你這話是怎麼個意思?”
楊崎這些年身體不好,有點精力都用在自家人身上了,哪裡想過替這個不省心的侄子謀前程?即使有想過,那也是老早以前了。現在,他早不耐煩理大哥一家人了。楊鴻這話,他還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於是便乾咳了一下,又去看兒子。
“啊——”楊鴻依舊笑得很和氣,態度很恭謹,“大伯,咱村的焦師父不是辦着個拳房,開館授徒麼?村裡的少年人,農閒時要麼上社學,要麼去拳房學些拳腳。我爹的意思是,不如送大堂哥去拳房吧。農忙時種地,農閒時學拳。又能養家餬口,又能強身健體,即使以後不種地,也能做別的差事。”他就只差說,有十畝地,人長得又壯,將來會很好說親。
其實楊鴻打算得很清楚。他們家的田地那是大片連在一起的,夥計、佃戶那麼多,都是眼線。農忙的時候,楊鳴若是不在田裡,自然有人報給楊崎知曉。農閒的時候,楊鳴就去拳房練拳,自然有焦師父盯着。焦師父教授的功夫以強身健體修身養性爲主,也不怕楊鳴學了以後逞兇鬥狠。
楊嶽就不勞他們操心盯着了,他的那個大伯母雖然自私刻薄,又愛撒潑鬧事,到底也是個女人,總不會希望丈夫和兒子都去賭。楊嶽就被她管得很好,這兩年其實已經很少去賭了,只有實在看不住的時候,楊嶽纔有機會去一次。
周氏之所以會偶爾看不住丈夫,是因爲還有個兒子也得盯着,偏偏她又溺愛兒子,拿楊鳴毫無辦法。只要有人幫周氏管了楊鳴,周氏自然有辦法全力盯緊丈夫。
楊嶽有些笑不出了:“這……大侄子……那焦師父管教得嚴……”對於不好好學的弟子,焦師父從不讓長輩領回去,直接就拿個紫檀木板子給打服了。
周氏思量一番,一狠心,拍拍大腿:“行,就送他去焦師父那裡。”
楊嶽一瞪眼:“你個臭娘們兒,我們爺們兒商量事,哪裡輪得到你做主?”
楊鳴也是嚇得直打哆嗦:“爹,娘,我……我農閒的時候進社學吧……”
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惹得圍觀人羣中又是一陣鬨笑。有人道:“這小子都十七八了吧?不是說五歲就開蒙,請了先生去家裡教,七歲上就把《弟子規》《千字文》《三字經》都背得滾瓜爛熟了嗎?怎麼又要進社學了?”
周氏纔不吃丈夫那一套,聽楊嶽這麼說話,氣得當衆就朝楊嶽啐了一口:“你就這一個兒子,不讓焦師父管着,讓他和你一樣去鬼混嗎?等你老了,我看誰管你?我是倒了十八輩子血黴才嫁到你們老楊家!”
楊嶽這才清醒過來,覺得老婆說得有道理——不管他賭不賭,反正兒子不能賭!想及這裡,他才鬆了口:“我不是捨不得他吃苦,我……人家焦師父收徒弟難道不要錢?雖說是照顧村裡的子弟,收得少,那也是錢哪!”
楊崎忙道:“大哥,這個錢我做叔叔的來出,這個我還拿得起。”十畝地都給了,不差這點錢。
事情便這麼說定了。閔氏總算長出一口氣,希望能靠那十畝免租的地,給自己換來清靜日子。
莊大爺還不忘再訓斥楊嶽兩句:“以後好好種地過日子,再過二三年,還能攢下錢給大鳴娶一房媳婦兒。要不然,孩子這輩子都叫你們給耽誤了。”
楊嶽一家人連聲答應後,這才離去。熱鬧總算看完了,村民這才三三兩兩的散了。
莊大爺拍拍楊鴻肩頭:“大鴻,不錯呀,有你這麼個孫子,你爺爺也能瞑目了。”
楊鶴的心思比大哥轉得慢一些,此時也終於想通了裡頭的玄機,當即佩服不已。
楊崎要留莊大爺喝茶,莊大爺沒耽擱,只說家裡有事便走了。
莊大爺前腳剛走,閔氏就朝楊鴻一瞪眼:“怎麼?還沒成親呢,你就想當家?剛纔可是夠威風的,直接就做了我和你爹的主了。”
楊鴻慌得跪下來:“娘,你別生氣。”
楊鶴也跪了下來:“娘,我覺得哥做得對。”
楊崎瞧着這情形,笑着對妻子道:“行了行了,別嚇唬孩子了!”
閔氏這才裝不下去,笑了起來,在兒子肩頭不輕不重捶了一拳:“傻小子,快起來吧。”
兄弟兩個這才鬆了一口氣,雙雙起身。閔氏又問楊鴻:“既然這麼有主意,怎麼不早說?”
楊鴻不好意思道:“也是纔想出來的招兒。原本是想說的,可還沒來得及說,大伯他們就鬧上門了。娘……”他欲言又止,猶豫片刻,終是又道,“我當衆這麼說了一通,就是讓全村人都看看,你是有兒子的!”楊崎的身體時好時壞,不好的時候,風吹吹就倒,一天裡有半天時間都得在牀上歪着。閔氏再能幹,也是個女人,女人想頂門立戶,難!
閔氏眼裡泛出點點淚花:“好,鴻兒就是爭氣。娘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想這麼多,只要明年給娘考個秀才的功名回來,娘臉上就有光了。”
“哎”楊鴻聽了閔氏的話,當即點頭應下,“兒子一定考個廩生回來。”
另一邊廂,楊雁回歪在病榻上,聽着堂屋裡的話,脣角漸漸彎起。她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