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閨中密友
翌日便是青梅村過廟會的日子。按照京郊村裡人的習俗,這天除了有不少賣吃的用的穿戴的,還會有玩雜耍賣藝的、套圈玩樂的等等彙集於此,很是熱鬧,比平時的集市好玩不知多少。而且各家親戚也都會來做客,各家各戶也都熱鬧着呢。
偏楊家沒有姑奶奶需要走動,一直都是接待閔氏孃家的兄嫂。可巧雁回舅母孃家的弟媳新添了個大胖小子,今日正好請滿月酒,提前就說好了今年廟會不來。是以,楊家今日竟難得的清淨,只聽見左鄰右舍不時有迎來送往的歡聲笑語。
楊雁回沒心思去廟會上瞧熱鬧,在後院拿着根細細的竹竿攆着鴨子往籠子裡去,心裡卻想着,一定要想法子保住楊家往秦家送魚的生意。秋吟在一邊摘茄子,楊崎正琢磨着再在院裡多栽幾棵果樹,這樣院子就更好看了,他來來回回比劃着,想着把果樹栽什麼地方最合適。
楊雁回覺得老爹心真寬,笑說:“爹,我看娘都快愁死了,你卻一點不急。”
楊崎卻道:“車到山前必有路,那秦家還沒真說不要呢,急什麼。”
“娘說了,真等到那時候,就晚了。”
“會有法子解決的。你先幫爹看看,樹栽到哪兒合適?”
“要我說,還不如直接種些好養活的花花草草呢。咱家這院子裡,不是已有這許多果樹了?果園裡的果樹更多。倒是那花圃有些小。”
“就是因爲咱家果園裡有果樹,纔要種樹,直接從果園裡移過來幾棵就行了。等到來年春天,咱家院子裡開完了杏花還有桃花,開完了桃花,還有梨花。唔,對,要再移過來一棵梨樹纔好。”
“爹,您偷懶。”
“你不也在偷懶?你是趕鴨子,還是在追着鴨子玩?”
父女兩個正互相打趣,楊鶴忽然來了後院:“雁回,家裡來女客了,娘不在,反正都是來看你的,你去招呼吧。”
楊雁回便問:“哪位女客來了?”一邊說着,一邊蹭到楊鶴身邊,低聲道,“二哥,我認識人家不?”
楊鶴好笑地瞧了她一眼,道:“我差點忘了,你的腦子已經壞掉了,很多人都不認得了。”
“二哥,你……我告訴娘去,說你又欺負我,說我腦子壞了。我還要告訴爹和大哥!”哼,二哥敢欺負她,全家人都會給她撐腰的!
其實楊崎就在一邊比劃地方,彷彿根本聽不見次子和幼女的話,壓根就懶得搭理他兩個。待到兒子真敢欺負女兒,才輪得到他出頭呢。
楊鶴果然投降了:“好好好,真是怕了你這小姑奶奶。我跟你說,年齡大一些的,做少婦打扮的那個,是秀雲姐。”
楊雁回蹙眉道:“秀雲姐是誰啊?”好像從她醒來,就還沒見過這個人呢。
楊鶴、秋吟、楊崎三人齊聲道:“你連秀雲(姐)都不記得了?”
秋吟挎着菜籃子,急急忙忙跑到楊雁回身邊:“姑娘,秀雲姐就是莊大爺的女兒呀!你平日裡和她最是要好,一有空就恨不得黏着她。秀雲姐嫁人後,你時常盼着她回孃家。你怎麼不記得了?”
“我也不想忘記啊”楊雁回嘆口氣,又問楊鶴,“聽你的話,還有別人?”
楊鶴回道:“是九兒。”
九兒?好像聽過這名字。楊雁回想了想:“哦,我記得九兒。她是咱村一個在威遠侯府當差的婢女。是她給她家裡人捎的口信,說撞我的確實是霍家的馬車。九兒的爹孃來看我的時候,對咱娘說過。”
楊鶴問道:“就記得這些了?”
楊雁回點點頭:“嗯。”
楊鶴不由嘆氣道:“你這腦子是打算一直壞下去了嗎?”
楊雁回不幹了:“你又說我腦子壞掉了。爹,你看他。”
楊崎本來是不想站隊的,此刻只得被女兒逼着表態,笑呵呵道:“你們倆啊,真是長不大,從小兒吵到大。鶴兒,多讓着點妹妹。”
這時候,楊鴻的聲音從前邊傳來:“雁回,怎麼還不來?秀雲姐和九兒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楊雁回忙道:“這就來了。”急急忙忙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往前廳去了。
過來瞧楊雁回的兩個女子,一個身着淡青色妝花褙子,水藍色繡白荷花雲緞馬面裙,約莫十七八歲,模樣清麗,身量苗條,只是面容略有些憔悴。另一個約莫十四五歲,上身穿粉綠色長衫,露着下邊的雪青色長裙,雖說五官平平,但勝在膚色好,瞧着白白淨淨的。兩個人的衣料和做工剪裁都極好,足以讓普通村民瞧着眼熱了,更別提二人頭上式樣新巧別緻的珠花了。
楊鴻此時正在廳中陪坐,看到楊雁回進來,三人都站了起來。
“呀,可真是巧,兩位姐姐今天怎麼一起來了?”楊雁回巧笑着上前。
那個年長一些,做少婦打扮的女子笑着上前,親熱的拉過雁回:“不是特地一起來的,是趕巧碰到一起的。快來讓我瞧瞧。我看你這氣色比以前還好呢,這下可是放心了。娘跟我說你出了事,差點沒救過來,真嚇壞我了。我一直想來瞧瞧你,就是不得空,婆家事情多,怎麼也離不了人。今天咱村裡過廟會,我可是能回來看看爹孃,看看你了。”
莊山和與其妻陳氏兒女緣淺,三十好幾才得了這麼個女兒,又過了十多年,才得了個兒子。是以,莊山和雖說與楊雁回的祖父平輩論交,兒女卻和人家的孫輩們年歲相當。反正兩家沒有親緣,孩子們圖方便,私下便以平輩稱呼,楊雁回一直管莊秀雲叫姐姐。莊秀雲性情溫柔,素來待雁回甚好。楊雁回剛與莊秀雲手指交握,便本能的覺得有種窩心的體貼溫暖。
九兒和楊雁回便沒有什麼深交了。這九兒家原本是楊家的佃戶,因祖父母身體不好,常年延醫問藥,是以家中十分窮苦。後來因爲祖父母相繼過世,需要操辦喪事,母親又生了重病,家裡實在過不下去,便將她賣入了威遠侯府。
楊崎夫妻因她家生計艱難,是以常年減免地租,逢年過節還接濟過幾次,所以九兒家對楊家一直感恩戴德。九兒進了侯府後,倒也爭氣,沒兩年就被提了上去,做了世子夫人身邊的三等丫頭,前不久才升了二等丫頭,吃穿用度不比中等人家的小姐差,還得了恩典,每月能回家探望父母幼弟一次。如今九兒家的光景,早不似以往那般悽慘了。
九兒此時上前給楊雁回深深施禮:“雁回姑娘。”
楊雁回連忙將她扶起來:“九姐姐,你這是做什麼,可要折殺我了。”
九兒打量了她幾眼:“雁回姑娘越發好看了,這氣色瞧着也好。先前聽說侯府的馬車撞了你,我也是一心想着來看你。只是侯府規矩多,總也尋不到機會。幸好我如今能回村裡探親了,剛回了家,爹孃趕緊就打發我過來了。其實哪用他們打發我來呢,我自己也記掛着你。我還怕楊叔和嬸子怨了我,不叫我來呢。”
“怎麼就怨了你了?你雖是在侯府當差,可那趕車的也不是你啊。我爹孃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他們喜歡你還來不及。”
楊雁回既已來了,還和九雲二女說上了話,楊鴻便離開堂屋,回自己房裡去了。
莊秀雲上上下下打量了楊雁回一番:“雁回,我怎麼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了?”雖然這纔剛見面沒一會,但她總覺得雁回如今的言行儀態都與從前大有不同了。
“是嗎?有什麼不一樣?秀雲姐,你看我是不是變得更好看了?”楊雁回一手撫着自己的面頰,還順勢轉了個圈兒。她知道原來的楊雁回性情活潑,可是她如今早已放開了性子說話做事了,她覺得自己如今也夠活潑了,怎的仍是有這麼多人說她變了呢?
莊秀雲點了點她秀氣的鼻樑:“又來了,你就臭美吧。”
“呀,秀雲姐,你這手怎麼了?”楊雁回拉過莊秀雲的手,她手腕皓白如雪,十指纖細白嫩宛若春蔥,只是手背上卻有幾處淡淡的新痕。
莊秀雲抽回手:“沒什麼,炒菜時不小心被濺出來的油星燙了。”
九兒好生訝異:“秀雲姐,你怎麼還……”她話到一半,發現莊秀雲的臉色變了,忙將後面的話生生改了,“還是這樣好看。我娘總說呢,女孩嫁人了就不如以前好看了。”
其實她原本是想問秀雲怎麼會自己動手炒菜。她明明記得娘對自己說,秀雲嫁了個商戶人家,婆家生意不錯,日子十分寬裕,家裡婆子丫鬟都有,儘夠使喚了。娘還說,全家人一條心,勁兒往一處使,等攢夠了錢,待她到了能放出來的年紀,便向夫人求個恩典,將她贖出來,全家人就能團圓了。到那時候,娘再給她說個正經的好人家。也不求能像秀雲婆家那樣富足,但求個老實寬厚不欺負媳婦的人家。
可是她瞧着秀雲姐人憔悴了不少,整個人清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全不似幼時記憶中珠圓玉潤的模樣,這手上竟然還有被油星燙傷的斑點。得多大的油花才能燙成這樣呢?那些做太太奶奶的,雖說也有不少爲夫婿親手做羹湯的,卻少見做一些容易飛濺起油花的危險菜式。莫非秀雲過得不好麼?
她到底在侯府呆久了,雖說心下轉過數個念頭,面上卻沒顯露什麼。
莊秀雲聽了九兒的違心誇讚,只是微微一笑,趕緊轉過了話頭:“九兒,我聽人說你在侯府步步高昇,做了世子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頭,瞧瞧這氣派,真是不一樣了。”
九兒忙說:“哪有什麼氣派,不過是怕給主子丟人,不能再穿回以前的衣裳。”
“秀雲姐知道你是個好姑娘”莊秀雲拉過九兒的手,輕輕拍了兩下,讚歎道,“咱這京郊地界兒上的人,就算沒進過那高門大戶的府邸,還沒見過人家的氣派麼?人家連丫鬟回家探親都坐着馬車,還有小丫頭服侍着,跟千金大小姐比比也不差了。偏你這孩子,每回都不聲張。”
九兒“噗嗤”笑了:“大家鄉里鄉親的,誰還不知道誰的底細呀。擺那麼大譜作甚?好像人家不知道我不過是有錢人家的婢女似的。沒的讓人在背後笑話。要不是爲着侯府的體面,我連這身穿戴都換下來。不怕你們笑話,我不喜歡穿綾羅綢緞,倒是喜歡以前娘織了棉布,親手給我做的衣裳,不管是摸着穿着都舒服。娘常說我就是受窮的命。”
“別傻了,哪有說自個兒是受窮的命的?”
她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到把楊雁回給撇一邊去了。莊秀雲和楊雁回關係親密,沒那麼多顧忌,九兒可不同。九兒和莊秀雲說了幾句後,便又去和正主說話了。她本是挎着籃子來的,這會兒從籃子裡拿出來一根老參給雁回瞧:“籃子裡不過是些雞蛋,我知道你不缺,不過是個心意。只有這根老參補身體最好不過了,雁回姑娘……”
“怎麼又‘姑娘’上了?好姐姐,你就叫我雁回吧。”楊雁回也不跟九兒虛頭巴腦的客氣,忙伸手接過了老參。她的身子早就大好了,這老參給楊崎補身子最好不過呢,“瞧着是長白山五十年的老參呢。可真是好東西。姐姐到底是侯府出來的,竟有這等好物。”
“雁回,這可真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哪”莊秀雲聞言,奇問道,“你什麼時候有了這等眼力了?一下子就瞧出這人蔘的年頭,還能看出是長白山產的?”
“額……我就是瞧着,這跟上回在藥鋪裡見過的一根長白山老參一樣。”楊雁回忙支吾了過去。
莊秀雲笑道:“所以說你這眼力見長啊。我瞧着那人蔘,只有大和小的區別。”
九兒說道:“還真叫雁回姑娘說着了呢,這還真是五十年的老參。我們夫人心腸慈悲,待下人寬厚,又瞧得上我,知道我要回來,就賞了我這支參,讓我給家中父母補補身子。其實我娘早就大好了,還說她粗茶淡飯慣了,這人蔘是大補的東西,她怕自己受用不了,倒是給雁回用了正好。”
“令堂真是有心了”楊雁回又稱讚道,“你們夫人也是個好人!”只可惜命不好。這威遠候世子夫人孃家姓趙,早先也稱得上是門第高華。趙氏嫁了威遠候世子,倒也是當年京中人人稱讚的一對佳偶。只是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沒幾年功夫,老威遠候和世子竟然相繼患病去世。
威遠候世子膝下,只有趙氏生的一個才三歲的女兒。婆婆不支持趙氏過繼嗣子的想法,代夫請封次子。如此,這威遠候的爵位便落在了霍志賢頭上。現如今,趙氏的爹孃早已過世,孃家成了兄長當家,偏偏兄長不成器,孃家眼看着竟漸漸衰敗下去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慘的。孃家衰敗,只要婆家給她尊重體面,她一樣不會過得差了。她最慘的地方在於,有了秦芳這種妯娌。秦芳的性子,楊雁回很清楚,那可是最囂張跋扈不過的。趙氏孃家不得力,又只有一個姐兒傍身,秦芳是決計不會將這依附二房生活的寡嫂放在眼裡的。
若換了一般的弟媳,只看在自己夫婿的爵位原本是人家男人的,倒是也能和和氣氣過下去,偏偏秦芳又是個不念別人的好,且不踩別人幾腳就不舒坦的人。趙氏如今在威遠侯府的日子,可想而知。
果然,九兒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楊雁回又道:“聽說威遠候新娶了夫人,還是秦家的二小姐。我家裡總往秦府送魚,可我們連人家小姐的衣角也沒見過。那秦家二小姐好看麼?”
九兒聽她提起秦芳,情緒便低了下去:“生得倒是好看。可……唉,不說這些了。”
看她這般模樣,楊雁迴心下頓時瞭然,這秦芳果然是不會做人,纔去了婆家多久,就敢欺負長嫂!
“這侯夫人,原本該是你家世子夫人來做呢。怎麼?看你這樣子,那秦家二小姐,該不會還給你們夫人氣受吧?”楊雁回問得越發直白了。
九兒也不知是該跟她說,還是不跟她說,一時有些爲難,過了會子才咬脣回道:“那二小姐爲人……確是個不大好相處的。”
“行了,雁回,瞧你把九兒爲難的。人家不跟你說吧,怕你不高興,跟你說吧,又不是個道理。
莫非你忘了,你那表姐綠萍可還跟在威遠侯夫人身邊當差呢!有事你問她去不就好了?你今兒怎麼這麼起勁兒的打聽侯府的事?怎麼?也想做侯夫人了?”莊秀雲擺出長姐的派頭來,說了雁回一通。
楊雁回“啐”了一口:“少來笑話我,我纔不想去那什麼侯府呢。那些高門大戶有什麼好?我要一輩子守着我娘。”
九兒聞言倒是頗有同感,不由嘆道:“雁回姑娘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這高門大戶裡的人,看着金尊玉貴的,實則……哎,實則很多時候,還不如小門小戶的人家自在。”
這些年,她可是聽多了也看多了。不說別的,就說這威遠侯府,她就過得步步小心謹慎,這才能做到世子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頭。只是她並非家生子,在侯府裡沒有根基,她自己也沒有當妾抑或嫁個小廝、管事的想法,能升到這一步,恐也到頭了。
不光是下人間勾心鬥角得厲害,本是骨肉至親的主子們,又有哪個過得省心了?
她原先在家的時候,總覺得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窮,日子難過得怎麼也看不到頭,有時候想想,都不知道這人爲什麼要生下來。可進了侯府後才發現,原先自己羨慕的殷實富足的人家,也不見得就真好了。
就說她家夫人趙氏,那是個處處與人爲善的慈悲人,卻過得處處不如意。她反倒越發懷念在家裡的窮日子。再窮再苦,可一家人親親熱熱的,父母疼她,弟弟敬她,就算天天睡茅草屋,那心也是暖的。
這時,秋吟攙着楊崎從後頭出來了。楊雁回見狀,跑到楊崎身邊,和秋吟一左一右攙扶着他:“爹,你又不舒服了?”
“沒什麼,就是想給菜地鋤草,多蹲了會兒,起來後,眼前就發黑。”
莊秀雲和九兒又向楊崎見了禮,楊崎同二女客氣幾句後,便回屋歇着去了。
楊雁回扶楊崎躺下後,這才又來到堂屋,和雲九二女坐在一處說話。二女似乎都不急着走,吃着茶點,磕着瓜子,一起說些有的沒的,任由時間靜靜淌走。
約莫大半個時辰後,眼看已是天將晌午。九兒和莊秀雲這纔不情不願的起身告辭。楊雁回要留兩個人吃飯,二人卻說什麼也不留。九兒嘴上說着不留,眼睛卻往後院和旁邊的屋子提溜直轉,似乎在找尋什麼東西。
楊鴻楊鶴聽着外頭的動靜,知道二女這是要走了,都從屋裡出來送客,楊鶴手裡還拎着兩個籃子。
九兒看到楊鶴,目中露出欣喜之色,只覺得胸腔裡那顆心似乎漏跳了一拍,不自覺便低下了頭。
楊鶴走到九兒近前,九兒的頭越發垂得厲害,臉頰也開始發燙。就聽楊鶴開口道:“秀雲姐,這裡頭是果子和鮮魚,拿回去給莊大爺嚐嚐鮮吧。”
楊鶴說着,將其中一個籃子遞給秀雲。
九兒頓時覺得有些失落。
秀雲忙道:“這可不行。我才帶了兩斤排骨來,臨走到要拿你家的胭脂魚,像什麼樣子。”
“咱們兩家還客氣什麼?你就是不來這一趟,我爹也得讓我給莊大爺送家去。東西交給你,這不是省了我跑一趟嗎?”楊鶴道。
莊秀雲這才接過籃子。
楊鶴又將另一隻籃子遞給九兒:“九兒,這份是你的。”
九兒曉得自己這是沾了莊秀雲的光,單給秀雲不給她,面上不好看罷了。是以,她連連擺手:“我可不能要。二少爺,這……”
“拿着吧。反正都是自家養的,又不是外頭買的,不用幾個錢”楊鶴將籃子塞到她手裡,“以後別叫我二少爺了,於媽媽他們都不這麼叫。再說了,你爹早就不是我們家的佃戶了。”
九兒沒奈何,只得接過籃子,只是手指觸碰到楊鶴的手時,臉頰忽然飛起兩抹暈紅。
她其實比楊鶴大一歲,只是楊鶴生得高大英氣,自小就比她高出半頭,如今越發比她高了。
“二少……二……鴻、雁回,我先走了。楊大叔既是身子不爽利,我就不去跟他道別了,免得打擾他歇息。”
楊雁回笑道:“好,等你下回探親,我去尋你說話。”
“唉。”九兒答應了一聲,又似是不敢再多瞧別人,垂頭匆匆離去。
九兒的行止着實可疑。楊雁回似乎看出來點什麼,便去瞧楊鶴,楊鶴卻是一副毫無所覺的樣子。
真是沒趣兒,到底是男兒家,心思一點都不細膩。楊雁回暗暗撇了撇嘴。
待出了楊家大門,九兒這纔敢回頭又瞧了一眼,只是已經瞧不見楊家院裡的人了。
她從小就只能仰視楊鶴,如今他依然是她心裡最最尊貴、卻又十分可親的二少爺。只是兩個人的差距越發遠了。他是要讀書考功名的,她卻早已入了奴籍……
呆了半晌,九兒這才又迴轉身子,緩緩邁着步子,往家裡去了。
待莊秀雲也走了,楊鴻瞧了院門一會兒,忽對楊鶴和雁回道:“我瞧着秀雲姐的日子似乎不大好過。”
楊鶴說道:“是個人也瞧出來了,這才嫁人一年,整個人都瘦脫了形了。”
楊雁回對楊鶴道:“我只是瞧着她人有些憔悴,她說婆家事情多,我也就沒往心裡去了。”她可不知道莊秀雲以前的身材是胖是瘦。
“傻丫頭,咱這青梅村和縣城又不是隔着千山萬水。婆家事情再多,還能小半年都回不了一次孃家?自你出事到現在,這都多久了?秀雲姐要是能回孃家,還不早來看你了?”楊鶴說道。
楊雁回想了想,道:“等娘回來了,我問咱娘去。秀雲姐那邊到底怎麼樣,莊大娘肯定給娘透過口風。”
到吃午飯時,閔氏這纔回來,飯也顧不得吃,一頭扎進屋裡翻賬本去了。
楊雁回忙不迭去了閔氏屋裡打聽消息。
“你說秀雲?”閔氏聽女兒問起莊秀雲的事,不由放下賬本,長長嘆了口氣。
“是啊,娘,我瞧着秀雲姐整個人都憔悴了。”
“唉,我聽你莊大娘和你舅母說,她過得……不太好。那個挨千刀的文正龍,秀雲當初瞎了眼,纔會跟了他。”
“文正龍又是哪個?秀雲姐的相公麼?”
“可不就是那個沒良心的傢伙。哎,那姓文的一家人,也太作踐人了。不過是個商戶人家,有幾個臭錢罷了,什麼女人也敢往家裡帶。如今已經帶了兩個窯姐回家了,還讓那窯姐和秀雲以姐妹相稱。做婆婆的不但不勸兒子上進,反嚴令家中妻妾和睦。當初說親時,文家人拍着胸脯說自家門風清白,還向你莊大爺保證,將來必定會善待秀雲。可這算怎麼回事?兒子成親後,就放開了手腳納妾。”
“還有這等事?”
“可不是麼。說是文家只有正龍這一個兒子,因想讓後代人丁興旺,便多納了幾房小的。”
“呸!沒有這樣的理兒。秀雲姐才嫁過去多久?文家怎知道秀雲姐不會添幾個大胖小子?”
“誰說不是呢?唉,可憐你莊大爺在青梅村威風八面說一不二,提起女兒的事,卻只能背後和你莊大娘犯愁。”
閔氏對楊雁回說完秀雲的事,便又翻了兩下手裡的賬本子,依舊是眉頭深鎖的樣子。楊雁迴心中一動:“娘,你還在爲咱家的魚發愁?”
說起這個,閔氏便一個頭兩個大:“問了幾家酒樓,都說用咱家魚做的菜式貴,雖說口碑極好,人人都誇好吃,但主顧也少,輕易不敢多定。可是咱家的魚並沒有賺他們多少錢,沒法降價,這樣一來,那些酒樓也沒法降價。唉,他們只說要考慮考慮。”
楊雁回忽笑道:“就是他們肯要,解了這燃眉之急,往後那些普通的魚蝦還得另尋買家,咱家只怕還是不方便。我有個主意,咱家這些魚定不會砸在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