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曹顒使人拿着伊都立給的牌子,去內務府臨時官署領了五頭鹿,加上昨日格埒克延丕勒給的,恆生獵的,裝了一車,使人先行一步送回曹府。
今日恆生可以隨曹顒回府,明日再往宮中讀書。
在離開圍場前,曹顒帶着恆生去了格埒克延丕勒的帳子。
格埒克延丕勒處有幾位喀爾喀王公在,說話也不便宜。他的眼睛落在恆生身上,帶着幾分苦楚,幾分慈愛,卻是再也沒有先前的理直氣壯。
恆生見他沒有再提什麼離京不離京的話,心下大安,按照曹顒的交代,認真地謝過格埒克延丕勒的贈鹿之情。
格埒克延丕勒見狀,哭笑不得。
他本想讓兒子早日認祖歸宗,將榮華富貴送給這個他有所愧疚的兒子,但是兒子卻同他生疏,更重視曹家的養育之恩;如今不過幾頭鹿,卻得到他大禮相謝。
曹顒記得,恆生曾開玩笑似的提過,要是見到世子,就再討要幾個人給父兄做長隨。不知是他忘記,還是其他緣故,直到與格埒克延丕勒別過,提也沒提。
待離開圍場時,恆生的臉上沒了笑模樣。
曹顒怕他因身世之故鬱結在心,道:“不要想太多。這些年,他雖沒照顧你,但是骨肉親情,血濃於水。這半年,你也長了不少見識,當曉得什麼叫不得已。”
恆生點點頭,悶聲道:“父親,兒子沒有怪他。沒養在他身邊,養在父親身邊,也是兒子的福氣。只是兒子尋思,是不是叫巴拉與赤那同他回去。”說到這裡,他側過頭來,看着曹顒道:“父親,兒子應將他們兩個打發回去麼?留他們兩個在……他就以爲兒子是樂意同他走的怎麼辦?”
換做其他人,身爲養子,曉得有身份高貴的生身之父,怕是會不勝歡喜。到了恆生這裡,卻成了一段心事。
這些日子在圍場,他耳聞目睹,曉得朝廷對外蒙藩王的優容。
格埒克延丕勒身爲汗王世子,是外蒙古數一數二的人物,就是皇子親王,對他也禮遇三分。
若是他以權勢逼人,恩將仇報,說不定就要給曹家生出麻煩。
在恆生心中,見過兩面的陌生人生父,如何能同他待了十年的曹家相比?
他有些不安,恨不得同格埒克延丕勒再無任何干系纔好。因此,他才這樣相問。
曹顒的眼力件,如何看不出恆生的擔憂。
“不用多此一舉。就算他這次有些話說的過了,目的也是心疼你,想要與你親近。即便將巴拉與赤那送回去,也抹不去他與你有生恩。若是你不能將他當成父親,就只當多了個親人,以長輩待之就好。”曹顒說道。
恆生似懂非懂,終是點了點頭。
回到曹府時,恆生已經恢復往日無憂無憂慮的模樣。
李氏去國公府吃酒了,曹顒進門時,就聽大管家曹元說了昨日聖旨之事。
曹顒聽了,又驚又喜。喜的是終於解決了燙手的三柄如意,驚的是康熙昨日安排,通透些的,都能看出是在安排後事。
“老爺,那兩處皇莊在三河,需十日內安排人隨內務府屬員去交割。”曹元躬身道:“只是這次賜莊,同上回賜給老爺時不同,莊上包衣人一併賜下。”
曹顒聽了,點點頭:“如此,就使人去內務府辦好人地交割手續,莊子那邊暫時不要動。”
曹元應了,曹顒回了梧桐苑。恆生先隨父親過來給初瑜請安,而後親自送海東青去榕院了。
初瑜打發丫鬟們下去,夫妻兩個說話。
“額駙使人送回的柿餅兒,已經叫三妹拿回去。看來,三妹夫也嚇到了,接了旨意後就巴巴地使三妹妹回來打聽消息。”初瑜說道。
“再小心幾日吧,許是熬不了多久就能太平。”曹顒揉着眉心道:“佟府的禮送去沒有?瞧着李四兒是什麼意思?”
“這會兒就算是咱們想要提親,怕是她也不應。”初瑜笑道。
“這是什麼緣故?”曹顒有些好奇。
“還能有什麼?還是順着老太太不宜早娶的話,說了實在不行,到時候只有給天佑早納良妾,省得耽擱了開枝散悠然喝茶的,竟是本當在南郊齋所齋戒的四阿哥。
“主子,那小子熬得差不多了。”進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四阿哥的心腹幕僚戴錦。
四阿哥撂下茶杯,道:“很好,給他送些吃的,而後就讓他執筆。若是他不聽話,就同他提提樑九功。”說話間,他望向窗下的几案。
戴錦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上面有個黃綾包裹,那是趙昌這次從御前帶出來的。
見到它的那刻,戴錦也是惴惴。
弘皙是嫡皇孫,若是聖駕有傳位之意,那他就成了從逆謀反。
這“爭位”與“篡位”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
他幫四阿哥爭位,爲盡謀臣行事,許是還能得善終;他助四阿哥篡位,涉及帝王陰私,怕就是死路一條。
戴錦並不是傻子,也不像他弟弟那樣狂熱地推崇四阿哥。他只是泥足深陷,明白過來時,已經抽身不能。只能竭盡全力,賭一賭賓主情分,搏一線生機。
還好,這份詔書並沒有提旁的,只是命弘皙準備將二阿哥一家移居鄭各莊王府之事。
聖旨雖沒旁的,但是劫持了內侍,殺了四個侍衛,早已沒了退路。
戴錦應聲下去,四阿哥慢慢皺起眉,盯着那皇綾包袱,低聲道:“皇阿瑪,您還在猶豫什麼……”
暢春園,清溪書屋。
魏珠站在門旁,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卻是難得太平。
“逆子!”康熙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藥碗擲出。他瞪着眼睛,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瞧那模樣,像是要將眼前的人生吞活剝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