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曹回京消息的,有不少人。
曹到家半日,關注曹家的人就多都得了信兒。
安定門內,雍親王府,四阿哥從戶部回來,臉上帶着幾分疲憊之色。他沒有回內宅,而是在前院書房看粘杆處彙總的消息。
待看到曹名字的時候,四阿哥卻是一愣。
他皺了皺眉,沉思片刻,吩咐門外的小廝叫戴錦進來。
戴錦躬身進來,見四阿哥皺眉的樣子,也不甚意外。
戶部衙門的差事繁瑣,自己這位主子又是憂國猶民的主。自打隨扈回京,這幾天四阿哥忙得腳不沾地的,書房這邊的燈光也要三更後才熄。
四阿哥見戴錦進來,指了指書桌前的花梨木凳子,讓他坐了。
書桌左上,擺放着一尊竹根雕的長眉羅漢,慈眉善目,坐在墨玉臺座上。
這是曹這幾年送來的物什之一,雖不是什麼金貴材質所制,但是有了年限,是前朝之物,看着古樸。四阿哥看着喜歡,就擱在書房這邊擺着。
四阿哥掃了一眼這長眉羅漢,對戴錦道:“今兒趙申喬上了請罪摺子,自言不能教子,求賜罷斥。你怎麼看,他是不是要行以進爲退的手段?”
戴錦雖只掛着王府的屬官,並沒有入朝,但是因手裡管着王府的耳目,對六部堂官也都是瞭如指掌。
趙申喬所言的“不能教子”,是指其子太原知府趙鳳詔受賄之事。這實不算什麼稀罕事兒,早在噶禮案後,就有人“關注”過趙鳳詔這位尚書公子。
吏部尚書張鵬翮、山西巡撫蘇克濟皆參奏過趙鳳詔受賄之事。
到了部議這一塊兒,估計到趙申喬的顏面,通常是不了了之。就是康熙,早年見過吏部彈劾摺子,也不過是以爲張鵬翮與趙申喬宿怨所致。留中不發。
直到西北戰事發。在錢糧馬匹等項上多動用地方藩庫,地方錢糧不足。這受賄案纔再次被翻了出來。
戴錦稍加思量,道:“知父莫若子,這些年要是沒有趙申喬在京裡的庇護,趙鳳詔也不敢這般肆無忌憚。想來是見穆和倫以老病乞休,戶部滿尚書出缺。怕擔干係,藉着其子案發,想要從戶部抽身。還是不肯服老啊,說起來,這趙申喬今年已經七十二,比穆和倫還要年長几歲。估計在是試探,看皇上有沒有發落的意思。”
“三十萬兩啊,三十萬兩!”四阿哥的面上浮現出怒氣。使勁地拍了拍桌子,道:“蠹蟲,國之蠹蟲。當殺……”
戴錦心下有些納罕,主子叫自己過來,總不會是爲了趙家父子吧?
說起來,戶部如今正人心惶惶,滿尚書穆和倫以老病乞休後,右侍郎廖騰也“以老乞休”,上允之。
如今這才幾日功夫,漢尚書趙申喬又自請罷免了。
還不是沒錢鬧的,這層層追查下來,卻是沒有幾個乾淨人。無奈之下。爲了避禍。他們只能選擇乞休了。
康熙待老臣向來優容,只要不鬧出動靜無法收場。多能是放他們一馬。
不僅戶部動盪,兵部那邊也是不太平。
漢尚書病故,空出的缺一直沒補,滿尚書在歸化一帶收駱駝去了。右侍郎巴顏柱因“年老、人才不及”前兩天被革職。
今年是大比之年,也是大多數文官任滿更替的日子,看來六部要有大變動。
四阿哥罵完,也省過神來,平復了心中地怒氣,道“曹立了大功,又鬧了捐賞金這一出,怕是要大用了。要不是他年歲下,怕是穆和綸地缺就要落到他手裡。二品侍郎麼……”
說到這裡,他猶豫了一下,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他這個年歲,二品也有些高了,要不然,我保舉他委署戶部侍郎如何?即使兵部郎中的缺已經有人補了,總不能叫他還在兵部……”
戴錦見四阿哥眼中帶着幾分期待,曉得他頗爲器重曹,偏生曹又在十四阿哥眼皮底下。
雖說皇上膝下地阿哥有十幾位,但是卻只有十四阿哥是四阿哥的同母所出。
其他同母所出的阿哥們,多是感情親厚,到了四阿哥與十四阿哥這裡,卻是不與衆人同。兄弟之間,頗有心結,還不若其他手足往來親密。
自八阿哥失勢,四阿哥心裡最忌憚的,也就是同母弟十四阿哥了。
偏生曹就在兵部,這次出京,又是十四阿哥保舉,這使得四阿哥心裡跟吞了個蒼蠅似的。
戴錦尋思了一回,卻覺得不妥,道:“四爺,雖沒有旨意下來,但皇上那邊做如何想,尚且不知。曹雖有些才幹,但是畢竟年輕,這品級也不能升地那麼快。要是四爺保舉曹,還不若保舉其父曹寅。曹寅在禮部侍郎位上,日子過得甚是悠閒。要是能讓他補了戶部,皇上心裡新得着,曹這邊也會爲他老子賣力氣。”
四阿哥聽了,連連點頭,心裡終算是鬆了口氣……的閒話來。
高太君進京之事,曹方纔在蘭院已經聽父親提起。
老太太嫌這邊府里人多鬧哄哄的,帶着香玉去海淀園子暫住去了。對這位外祖母,曹並沒有什麼感情。只是想着母親高齡產子,老太太不在這邊照看,卻以嫌鬧爲名避了出去,他不禁搖搖頭。
這老太太,太不省事了。
初瑜看出他臉上的怪罪之意,猶豫了一下,道:“老太君之前是有些惱了,前些日子天慧的平安扣掉了,不知怎麼張揚開了,使得老人家有些多心。太太與我勸了幾遭,還是去園子住去了。爲了這個。太太還流了好幾次淚。”
曹聽得直皺眉。卻是不忍心母親難過,對初瑜道:“打法人往園子送信吧。樂意回來,就派車去接;不樂意回來,就好吃好喝地供着,落得大傢伙清靜。”
初瑜應了,曹因惦記去看莊先生。便換了衣服,出了梧桐苑。
剛到二門,就見有兩個婆子提着食盒過來,見了曹,都是俯身見禮。
曹擺擺手,叫她們起來。
見其中一人手裡提溜着一小壇酒,曹問道:“這個送到那個園子的?”
其中一個婆子笑着回道:“回大爺的話,是老爺使人吩咐下來。要廚房送酒菜到前院書房,太太平安誕下七爺,老爺歡喜呢。”
曹聽了。臉上也添了笑模樣,獨酒不歡,看來父親是拉莊先生喝酒了。他道:“我正好過去,帶過去正是便宜。”
說話間,曹拿了酒罈,又吩咐二門一個小廝從婆子手中接過食盒跟着,去了前院書房。
剛走到廊下,就聽到書房裡傳來曹寅爽朗的笑聲。
隨即是莊先生道:“大人在無子之人面前這般炫耀,豈是君子之舉?這委實太不厚道了。”
“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夏清不待妄自菲薄地。女婿亦是半子。你南邊那兩個女婿雖不過是出自耕讀人家,沒有出仕。但是品行溫良,日子過得亦是悠哉。妞妞聰敏伶俐,往後也是有福的。”曹寅說道:“況且,還有兒。一日爲師,終身爲父。要是他敢不孝順你,咱們用大棒子教訓他。”
莊先生只是見不慣曹寅的得意,心裡有些泛酸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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嘮叨了一句,他便不願再掃曹寅地興,笑着問道:“乳名可有了?”
曹寅沉吟了一下,心裡卻是有些患得患失。
今年是乙未年,民間老話說得好,“十羊九不全”,加上幼子又是生在冬天,草木凋零之際。
這會功夫,曹已經挑了門簾進去。
莊先生見曹面容黑瘦許多,面上也有些動容。
曹將酒菜放下,給莊先生請了安。莊先生將他仔細看過了,眼裡露出相詢之意。
曹扶着他地手臂,請他到炕桌邊坐了,道:“先生且寬心,不過是皮外傷,已經盡好了。您同父親先吃酒,我先去衙門走一遭,晚上回來再陪先生說話。”
曹寅少不得又吩咐一句:“去兵部衙門前,還是先到西華門遞請見帖子,看看皇上有什麼吩咐沒有。雖說皇上恩寵,卻是不能忘了臣子的本分,省得惹來是非口舌。”
曹應了,親自將酒菜給兩位親張擺好,又倒了熱水,將酒燙上,纔出得門去。
待曹走後,莊先生對曹寅道:“得子如此,大人已是羨煞衆人。”
曹寅“呵呵”兩聲,面上也是浮起得色,口氣卻謙遜道:“還有很多不足,過於婦人之仁,性子有些懶散,上進心也不足,少了幾分魄力,當不得誇。”
莊先生聞言,不由語塞。
難不成這就是“望子成龍”?非要曹飛黃騰達,揚名立萬,這當父親地才能知足?
那邊,曹寅已是沉吟道:“兒乳名連生,他的小兄弟,就叫長生。如今,我也沒別的盼的,就指望孩子們能平平安安的……”
因魏黑等人這一路也是辛苦,曹便沒有使人叫他們,而是另帶了兩個長隨出門。剛到衚衕口,曹就見智然戴着僧帽、披着灰色僧衣踱步過來。
大半年沒見,智然地臉上圓潤不少,眼睛笑眯眯的,看着有些高僧地模樣。
曹勒了馬繮,翻身下馬,笑着說道:“多咱從山上下來地?小和尚看着是掙破束縛,悟到大自在了?”
智然雙手合什,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曹施主別來無恙?”
在智然面上,曹卻是將面具去了幾分,無奈道:“不曉得算不算有恙,約莫着我也悟了。往後卻是少不得要裝模作樣的,做牛做馬,忠孝仁義。想要混日子偷懶,怕是再也不能。”
“曹施主着相了,心靜自然涼,存了憤懣,只會越發辛苦,還得去了這個纔是。”小和尚地面上露出慈悲之色:“就如同小僧這半年一般,因鑽了牛角尖,險些入了魔道。幸好佛法無邊,渡小僧完劫。曹施主迷亂之時,不妨多同小僧論論佛法,安下心神,方能遊刃有餘。”
曹聽了小和尚這番話,看着比自己還顯得老成的小和尚,心裡卻是疑惑,難道真是“佛法無邊”的緣故?
兩人同齡,曹又是兩世爲人,但是比起來,還是小和尚性子穩重。
兩人說着話,卻是有些變天了。
天上烏雲漸漸堆積,北風漸起。殘留在樹上地黃葉,被刮落,在空中旋轉着,落到地上。
曹見智然穿着單衣,將自己的披風解下,送了上去。
智然因他要出門,還不肯接,曹已是將披風搭在他肩膀上,翻身上馬,笑着對智然道:“忘了告訴你,府裡有喜事,我添了個小兄弟……”說到這裡,看了看智然的眉目,他心裡生出一種荒謬地想法。
太狗血了,委實太狗血了。
曹搖了搖頭。只當自己是胡思亂想,沒有注意到智然眼底的迷茫之色……是在這邊催了。
“怎麼還沒到?太醫院那邊做什麼吃的?這邊可是請了聖旨的,福晉的病要是耽擱了,誰能擔待?”這侍衛大着嗓門抱怨着。
說起來,被派爲咸寧宮侍衛,這也算是倒黴差事。
二阿哥的荒淫,更使得衆人見識了皇子阿哥的糜爛生活,連帶着心中對皇權的畏懼都減了幾分。
換做二阿哥病了的話,雖然大家爲了不擔干係,也會往上邊稟告,請太醫什麼地,但是卻不會這般急切。
二福晉,卻是值得人敬重地婦人。
不管是對咸寧宮裡執役的太監宮女,還是對宮門外把手戒嚴地侍衛,她都溫和待之。在宮裡當差,最要緊的是曉得能帶眼睛、帶耳朵,卻不能帶嘴巴。大家雖不敢講二阿哥的壞話,但是心裡對於這位受牽連的福晉充滿同情。
這次二福晉患病,侍衛們得了消息,絲毫不敢耽擱,稟告了內務府,請了旨意傳太醫進宮。
不曉得是哪裡耽擱了,等了兩個時辰,這太醫還沒有到,也難怪這侍衛火大。
西華門外,當值的侍衛聽着他抱怨,卻也是沒有法子。
還能有什麼,不過是世態炎涼罷了。
太醫院那邊的太醫們官職品級不高,卻慣會看人下菜碟的。
二福晉是“廢太子妃”,一個“廢”字,使得這皇子福晉的身份,也變得尷尬起來。
那侍衛等了半天,不見人,皺着眉頭,已經想着要不要去稟告內務府那邊,再打發人去太醫院,就見一人踱步走來。
放眼一看,卻是熟人,這侍衛不禁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