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廊下,聽着屋裡產婆說着“生而異象”,曹的心下一動,莫非自己這個小兄弟“銜玉而生”?
那樣的話,委實太稀奇了。
若說是手心攥了血塊,或者嘴裡含了血塊什麼的,許是有可能。
這“銜玉”的話,實是無法解釋的現象。
上房已經生火,換上了厚的氈門簾。曹挑了門簾進去時,曹寅正全神貫注聽那婆子說“異相”。
“小公子頭頂長了七星痣,定是哪位仙君座前的童子轉世,大富大貴的命……”產婆滿臉堆笑,“吧啦”、“吧啦”的奉承着。
曹寅還沒緩過神來,初瑜已經叫人包了銀封謝過產婆。
兆佳氏在旁,卻是撇撇嘴,沒有言聲。
“額駙?”還是初瑜最先看到曹,忍不住歡喜出聲,隨即想着是在長輩面前,便又換了稱呼:“大爺……”
曹衝妻子點點頭,先到曹寅面前見過。
曹寅是衆人中,唯一知曉曹受傷之人。見到兒子那刻,他不禁有些失態,扶了曹的胳膊,雙手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曹見曹寅眼角淚光閃現,想着之前在烏里雅蘇臺的遭遇,心裡也頗爲觸動,沉聲道:“兒子不孝,遠行方歸,父親可安?”
“安!安!我兒……我兒……”曹寅甚是動容,上下仔細打量着曹,像是要看出他有什麼不妥當。
曹心裡嘆息一聲,曉得這兩個月消息傳到京城。定是讓父親擔心了,說道:“兒子不過是有些不耐塞外苦寒,並未吃什麼苦頭,父親不必憂心。”
曹寅見兒子看着並無異色,才微微地放下心來。“咳”了一聲,道:“那就好,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要曉得保重自己,不讓我們做老的跟着掛心,纔算是大孝。”
“是!”曹俯首聽了,而後纔到兆佳氏面前行禮。
兆佳氏見曹穿着寶藍色的夾衣。眼圈一紅。道:“哥兒,三兒沒了。他生前也聽你的話。你要記得去看看他。三兒屋子裡地丫頭上個月生了個小子,無父無母的,卻是可憐,我又老了,往後少不得還得你這做堂伯的幫着照看。”
靜惠站在婆婆身後,卻是臉色有些燒得慌。
今兒是長房添丁的日子,正該歡喜,提起喪事卻是有些不合時宜。
曹心裡雖對兆佳氏有些不待見。但是見她半年的功夫老了好幾歲,頭髮花白了一半,心裡也有些不落忍,回道:“二太太還請節哀,仔細身子,不要讓地下人不安。”
兆佳氏掏出帕子擦擦淚,點點頭,道:“兒子是娘身上地肉,這割肉之痛,豈是說好就好的?哥兒你也當記得。當孃的忒不容易。往後還要多孝順你母親。”
曹見她絮絮叨叨的,少不得又陪着說了兩句。
而後。又同靜惠問了兩句曹頌的近況,曹才走到妻子跟前,低聲道:“我半年沒在家,辛苦你了!”
初瑜搖搖頭,手裡的帕子卻攥得緊緊的,看着曹黑瘦的容顏,眼底現出擔心之色。
兆佳氏見過曹,卻是迫不及待地要見新落地地小侄子了。嘮叨了兩句,她便帶着靜惠與初瑜進了產房。
曹寅心裡雖也惦記,但是時下規矩,這“洗三”前,只有本族婦女能進產房,就算是丈夫、兒子也要避諱,不能進產房。
等兆佳氏她們進了產房,曹寅帶着兒子到了東屋,道:“我問過十六爺了,聽說你傷在胸前,如今傷處如何,要不,請個太醫再來仔細給你診診?仔細傷了肺腑,那可是一輩子地事
曹撫了撫前胸,搖搖頭,道:“父親不必憂心,傷處不深,經過這兩月的調理,已是痊癒了。卻是要恭喜父親,花甲添丁,正是家族繁盛之象。”
曹寅今年五十八,還有兩年六十,說起花甲添丁也說得過去。
曹寅聽了兒子地話,嘴角上翹,帶着幾分得意。隨即,想着長孫都四歲了,自己這個老來子才落地,“咳”了一聲,老臉有些發紅。
曹看着父親,心裡想着卻是後世已知的曹家歷史。
曹寅只有兩子,這個老來子卻是歷史上沒有記載的,蝴蝶翅膀的影響麼?
曹寅見兒子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訕訕地問道:“兵部又點了新郎中,你這回要補什麼缺,可是有消息了?”
待聽說是內務府總管,曹寅不由愕然。
曹少年出仕,在不少衙門當過差,也在太僕寺做過堂官。要不然是輕省衙門,要不然就不是主官。
這總管內務府大臣,品級雖不高,但是卻是顯位。
這是天子家臣,要不是簡在聖心,尋常人沒可能提撥到這個位置。
曹寅與其父曹璽兩代都是內務府屬官,任職“江寧織造郎中”的職位。如今到了曹這代,卻是熬成了內務府總管。
一時之間,曹寅不知該爲兒子的成就驕傲,還是爲被兒子超越而羞愧,心裡甚是複雜……
曹雖是坐車回京,但是到底有些勞乏,與父親說了會兒話,面上就現出疲色來。
曹寅見了,便打發他先回去歇着。
話雖如此,曹卻是還有事要辦,兵部那邊就算已經有新官,但是還需要有些交接。吏部那邊,也要報備相關手續。
當初是奉旨離京,不過是烏里雅蘇臺陛見過了,到不用御前交差。但是,畢竟人回來了。還要上摺子請見什麼的。
曹心裡想着這些,回到梧桐苑,琢磨下晌到底要不要出去。
剛進院子,就見廊下探出幾個小腦瓜來。
“父親……父親大人回來了……”最先奔出來的,是個子又高了不少地天佑。
他跑到曹面前。仰着小臉,臉上紅撲撲地,想要伸手抓父親的胳膊,又有些不好意思。
曹之前,還擔心孩子們因年歲小,半年沒見自己,不認他這個爹了。眼下,見天佑還記得自己。他俯身將天佑抱了起來。掂掂分量,卻是又重了。
“咯咯……”天佑只是笑。曹放下兒子,使勁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瓜子,道:“天怪冷的,怎麼不戴帽子就出來了?太是淘氣。”
恆生牽着天慧的手,一步一步地蹭過來。
到底是比天佑小了一歲,這時方算顯出來。他咬着嘴脣,看着曹,卻是想認還不敢認。
曹見他虎頭虎腦地模樣。蹲下身子,笑着捏捏他的臉蛋,道:“怎麼,大將軍不認識自己個兒的爹了?看來,往後再騎大馬,只帶着你哥哥就行了。”
恆生摸了摸自己的臉,顯示看了眼哥哥,隨後咬着嘴脣道:“父親,認識。”
“哈哈!”看着孩子們,曹只覺得滿心煩惱煙消雲散。心裡舒坦得不行。
他又看看被恆生牽着手裡地天慧。穿着毛皮馬甲,下邊蹬着鹿皮小靴子。頭髮烏黑柔順,看着像個陶瓷娃娃。
他將女兒抱在懷裡,招呼着天佑、恆生進了屋子。
天慧有些怯怯地,身子微微發僵,動也不敢動。
曹看了心疼,將女兒放在炕上,道:“天慧,會叫人了麼?來,叫聲爹爹聽聽。”
天慧聞言,卻抿着嘴脣,不肯出聲。
曹見了,頗爲自責,自己好像有些心急了。這孩子學話,有早的,有晚地,實是勉強不得。
天佑見妹妹不吭聲,趴到炕沿上,看着天慧問道:“妹妹,怎麼不說話?早先不是教你喊人麼?要叫父親。是父親回來了。”
天佑則是在旁,小聲示範着:“父……親……父親……”
天慧卻撅着小嘴,就是不肯出聲。
見天佑與恆生還要繼續勸,曹擺擺手,道:“別勉強她,等她想喊地時候在喊吧。”
說話間,初瑜已經得了消息,從蘭院回來。=
“小別勝新婚”,夫妻兩個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臉上都柔和起來。
要不是顧及着在孩子們面前,怕是初瑜已經撲倒曹懷裡。
天佑卻是有些不知趣兒,上前拉了母親地衣服角,問道:“母親,祖母生了小叔叔,還是小姑姑?小叔叔的話,做恆生地戈什哈;小姑姑呢,正好同妹妹與表妹做伴玩兒。”
這說得卻是孩子話了,初瑜笑着說道:“是小叔叔,過兩天你們就能瞧見了。要記得恭敬,不許因年級小的緣故,欺負叔叔。”
天佑抓了抓後腦勺,嘻嘻笑着,沒有應答。
曹想着小兄弟長大後,怕是要跟在天佑與恆生後邊跑,心裡也覺得好玩。不過,想到母親高齡產子,他就收斂的笑意,問初瑜道:“見了母親了,氣色如何?身子還好吧?這生產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做月子更是調理的關鍵,半點輕忽不得。”
初瑜點點頭,道:“見了,沒有大礙,只是有些乏,方纔回來前,喝了半碗蔘湯睡下了。聽說額駙回來,太太直唸佛。這大半年,太太也惦記着額駙。”
曹聞言,鬆了口氣,道:“沒事就好,到底是上了年紀,這身子調理還得仔細。家裡人蔘、鹿茸這些夠不夠使喚?要是不夠的話,就打法人出去買些上等的來,不必在乎銀錢多寡。”
初瑜神色怔怔的,先是叫喜彩將孩子們帶到東屋暖閣安置,隨後從百寶閣上拿了幾個紙折,遞到曹面前。
曹接了,翻看一看,都是太后宮裡傳出來地旨意。
無非是賞這,賞那的,其中上等人蔘、高麗蔘什麼的,幾乎每月都有。
曹想着康熙的“恩賞”,再看看眼前鋪天蓋地的打賞摺子,卻是興趣寥寥。
太后啊太后,卻是真老糊塗了。難道生怕別人不惡意揣測曹家麼,又來了這麼一出?
-康熙五十一年二次被廢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年。
這三年中,二阿哥開始時狀似瘋癲,而後開始沉迷房事來。
在女人上,康熙向來不會虧待兒子們的,這幾個被圈禁的兒子亦是。每次宮裡大選小選,都會往大阿哥、二阿哥、十三阿哥處賞人。
雖是被圈着,這方天地裡,卻仍是二阿哥說了算。
他是康熙十三年生人,如今已經人到中年,又因早年的荒淫損了身子,如今更是熬的神容枯瘦。
福晉瓜爾佳氏勸了幾遭,二阿哥哪裡是聽勸地,反倒越發肆意起來二阿哥做了三十餘年的皇太子,又經過二次罷廢,性子越發陰鬱。這滿心鬱結無法可發,他便在房事上變着花樣,折騰這些滕妾。
言必稱“賤人”,稍有不從者,就要大肆打罵。雖沒有杖斃幾個,但是各種折騰人地法子,卻是沒少琢磨。
這其中,有兩個滕妾不禁羞辱,上吊自縊了。
內務府也不過是派了人將屍首拉走,誰也不敢揹負落井下石之名,來追究二阿哥的房中事。
剩下的諸人,有了前車之鑑,也就都老實了,各個不顧體面,婉轉奉承。
左右除了幾個最早跟二阿哥的福晉、側福晉、庶福晉外,其他人出身都平平,否則也不會被髮到這禁宮來。
咸陽宮裡,二阿哥所到之處,時時聞淫聲蕩語。
瓜爾佳氏實在沒有法子,只好閉在自己個兒的屋子裡不出來,眼不見心不煩。
她身子有些富態,這些年跟着二阿哥經歷沉浮,染上失眠之症。雖經過多方調理,但是卻是虛不盛補,只是看着虛胖,有些元氣不足。
這才十月末,她就換了大毛的衣裳,坐在炕上,手裡拿了本《金剛經》看着。
就聽到院子裡傳來煩亂的腳步聲,瓜爾佳氏不曉得出了什麼變故,心裡“撲通”、“撲通”的,擡頭往門口進去。
門口疾步走進來的,是瓜爾佳氏嫡出的三格格。
因爲二阿哥的長女、次女早夭,三格格實是二阿哥膝下長女。
三格格今年已經十九,早該議嫁,但是因受到父親拖累,終身就耽擱下來。
她滿臉駭色,眼裡都是淚,右邊的袖口撕裂了一個大口子。見到瓜爾佳氏那刻,三格格撲倒母親身上,哭着道:“額娘,額娘,快去救救青蓉,阿瑪他……阿瑪他……”
青蓉是三格格的貼身侍女,與三格格感情甚厚。
瓜爾佳氏聞言皺眉,帶着幾分訓斥道:“不是吩咐過你,沒事不要出你的屋子麼?怎麼好好的,要往前院去?”
三格格使勁搖頭,眼裡現出驚恐之色,哽咽着道:“沒出來,是阿瑪喝醉了酒,到那邊院子……我掙脫了出來,青蓉卻被阿瑪抓到了……”接下來的,卻是說不下去了。
瓜爾佳氏看着女兒手腕處撕裂的衣袖,卻是眼前發黑,嗓子眼兒腥鹹,“撲通”一聲,栽倒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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