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該來的,不該來……
夙雪情身體不好,沒有人會讓她喝酒,倍受關愛特意給她叫了果汁。
“雪情,聽說最近你被軍區特招爲戰略指揮教官了?還沒來得及向你道一聲恭喜。”洛鳶眉眼舒朗,面對夙雪情時眼裡只有熟絡,態度裡的溫和也絕對不是假裝的。
他此時的情態和麪對蘇錦時的神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夙雪情白皙的臉上多了一抹淺笑,彷彿如同晨露綻放在花瓣上一樣姣好,“沒有什麼的,就是尋常要到軍區講兩堂課。”恐怕誰都不知道,這個病弱又長相柔美的女人,她學習的專業就是戰略指揮,甚至當年還被京城某軍校破格錄取。後來夙雪情出國更是到了被稱爲將軍搖籃的西點軍校進行深造,理論課程更是名列前茅。
“那也很厲害了好不好!雪情你不用妄自菲薄,你的出色整個京城的人都看得到。”姜無涯更是覺得與有榮焉。他喜歡的女子,就這般厲害!雖然她不喜歡他。
說話的時候怎麼能少了一個和稀泥的秦俊陽!他笑嘻嘻地舉了杯子,就像是從未和夙雪情生分過一樣,“既然如此,我們大家還真的給雪情慶祝一下!我先乾爲敬!”
秦俊陽的表態讓洛鳶和姜無涯二人心裡終於舒緩一些。畢竟今天整晚,秦俊陽一直都不曾明確表態過什麼,反而對蘇錦照顧有佳,這讓他們的確有些不是滋味,畢竟他們纔是兄弟,應該齊心。
大家都舉起了杯子,就算是譚斯年也不例外。他雖然不喜歡夙雪情,但也不至於給夙雪情難堪。
那淡漠中不帶任何個人感情色彩的一聲‘恭喜’,竟也讓夙雪情心裡歡喜。
洛鳶和姜無涯對視一眼,前者眼裡充滿了欣慰和愉悅,更是隱隱地有些安撫。而後者眼底雖然浸了苦澀,可是也有爲夙雪情的開心。
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之間也不可能存在什麼疏離與隔閡。而今天的夙雪情也沒有過多的表現出對譚斯年的癡纏,讓氣氛變得也非常和諧。
一箱一箱的酒水擡進來,任誰都想象不到在京城圈子裡叱吒風雲的幾個人喝的滿臉通紅。
說他們沒有改變,那絕對也是不可能的。
幾年前他們幾人當中酒量最差的就是老四秦俊陽,可是如今,他面前也擺了一大排空瓶子,雖然臉上帶紅,可眼底依舊保持着五分清明。
已經喝醉到說胡話的是老三姜無涯,他一邊斷斷續續地說着什麼,眼神迷離,卻不曾從夙雪情身上離開過,他的情,任誰都能看的通透。
至於譚斯年和洛鳶兩個人,還在神色如常地對飲。二人神色都比較平淡,低聲談着一些往事和京城的改變。
夙雪情一直都很安靜,大部分都是聽着他們說話,手裡的一杯果汁都沒有喝完,還要分神照顧一下喝醉的姜無涯。
洛鳶和譚斯年的談話她是插不進去的,更何況她也不想插足。
她只能看向和過往記憶中的確不一樣的秦俊陽,柔聲道,“四哥,你這次回來,便準備不走了嗎?”她早有耳聞秦家現在正在活動中,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節就在於她這個離開了秦家這麼多年都四哥。
秦俊陽自當點點頭,“不走了。京城少了我秦少,那不是沒意思了!”字裡行間依舊是當年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的模樣,可是夙雪情分明看到了他眼底那灘沉靜如死水的滄桑。
夙雪情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四哥也變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人嘛,總得學着成長嘛!”秦俊陽嘿嘿一笑,“我在大哥身邊混了這麼多年,再不長進,大哥肯定會直接把我打包送走!再說了,大哥現在人送外號可已經不是‘譚少’了,而是‘年爺!’”他眼睛裡閃爍着狹促的光芒,“雪情,在京城這個地方,稱‘少’是家裡給的體面,而稱‘爺’,可憑的都是自己的本事!我啊,也想聽聽有一天別人叫我‘秦爺’!”
夙雪情看着眼前秦俊陽明明是笑着的臉,心裡卻陣陣的酸澀起來。
大家都長大了,可是,她最喜歡的還是當年所有人意氣風發,鋒芒畢露時候的場景。
那時候的秦俊陽可真是鬧遍了整個京城,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只怵大哥譚斯年和秦家老爺子。
單單讓人叫了一聲他‘秦少’,他都能把尾巴翹上天去!
哪裡像現在,嘴上沒心沒肺笑着,眼睛裡卻投不出一絲一毫的笑模樣。
她拍拍秦俊陽的手臂,輕柔的笑着,“會有那麼一天的。我相信。”
“哈哈!我就說還是回京城舒坦!”秦俊陽打了一個酒嗝,衝着夙雪情笑成一頓向日葵,“起碼有兄弟和妹妹你的安慰!絕對值!”他又是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臉上的興奮怎樣都遮擋不住。
夙雪情眼裡有些擔憂秦俊陽這般猛烈的酗酒,可是她卻不會斷了他好不容易有的興致。
如果說幾年前,她是他們四人寵愛的妹妹,那麼現在,其實她看起來卻比秦俊陽和姜無涯都要成熟優雅。
她一直都知道譚斯年身邊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和他並肩而行的女人,而不是曾經那個天真爛漫的自己。
於是她一直都在逼着自己向着心中的目標靠近着。
她知道,她心裡所謂的感慨和懷念,也不都是爲了秦俊陽等人,還有一半更是爲了自己。
因爲她曾經也有過那麼長讓其他名媛都羨慕的生活。
她出生先天不足,體質一直都很病弱,一個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那時候整個京城的女人們都是用憐憫和可悲的目光看着她,甚至還有人在背後嘲諷她:“身爲地位高的夙家小姐又怎麼樣?還不是一個短命鬼!”
雖然她們說的是事實,但她依舊心裡難過極了。
也就在那個時候,少年時期輕狂張揚的譚斯年無疑就是她心中的救贖!
他就像是一團火焰一樣熱烈又明豔地出現在說她壞話的人身前,那恣意中卻帶了同年齡不符的鋒芒與成熟的他對她們一陣教導,甚至嚇得其中兩個直接哭了鼻子。
在京城少年圈子裡,沒有人不認識這個意氣風發,倍受上天寵愛的天之驕子,譚斯年。
在沒見到譚斯年之前,剛剛記事的她就聽到過他的傳聞。
傳聞譚家大少風姿傲然,相貌俊朗。從小在軍區長大,剛滿十歲就從軍區特訓的少年班畢業。而後直接被特招到軍校的某天才少年班讀書教育。
那年她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據說他是剛剛孤身一人完成了一個危險的任務,被記了一個二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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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吸引人眼球的少年出言教訓了那些背後說她壞話的人,便徑直走到了她藏身的草叢前。
到現在,她還猶記得那天的他,彷彿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她不可抗拒的光。
他把她拉起來,聲音平淡,可是別具力量,“要做一個不會被輿論打倒的人,知道嗎?”
他沒有擦掉她臉上的眼淚,只用那雙在那時就能沉澱睿智的眼看着她,“別人越是不看好,你越是要變得更強。事實才是最好的反擊。”
年幼的她呆愣着。或許她那時候並不知道什麼是感情,可是她知道他的光讓她心裡溫暖又充滿了力量。
他拉着她的袖子,把她帶到宴會廳前,便轉身準備離開。
她卻反手拉住他的衣袖,第一次有那麼強烈的衝動,“你…你可以當我的哥哥嗎?”
少年筆挺的身姿略微停頓,張揚的神采裡卻沒有幾分動容。
那時候就是小魔王的秦俊陽不知道從那裡竄了出來,屁顛屁顛地跑到少年身前,“哎呦!大哥你來了!怎麼不去找我們啊!二哥、三哥都等不及了!”
說完,秦俊陽才發現拉着少年衣袖的她。
“這是誰啊?”他做着不知道從那裡看到的抖腿耍酷的模樣,伸手逗弄着她。
“夙家小姐。”
她覺得,她的名字從少年嘴裡說出來,肯定更好聽。
“年哥哥,我叫夙雪情!我可以做你妹妹嗎?”
少年譚斯年沒有表態,反而少年秦俊陽忙不迭的點頭,“可以!當然可以!哎呦!大哥,這麼可愛的一個小妹妹,認了也不虧啊!正好我就不用做最小的那個了!來!叫聲四哥聽聽!”當然,後面不當老幺恐怕纔是秦俊陽真正歡喜的地方。
她不敢叫,只看着譚斯年。
還是一團火焰的譚斯年心裡恐怕也有暖的一部分,他看着秦俊陽,“既然喜歡,就認了吧!一個妹妹我們四個也能照顧得來。”
就這樣,在那場晚宴上。她第一次見到了被京城上流圈子爭相傳頌的天才少年譚斯年,也僥倖地成爲了京城四少認可的義妹。
也就是從那時候,一顆小種子在她年幼的心底裡紮了根。
現在想想,夙雪情還真是感覺恍如隔世。
“這酒,怎麼越喝越能把人想要忘記的事情勾出來呢…”沒有看到夙雪情神色的秦俊陽喝了一口烈酒後,脣角卻露出了一抹苦笑。
夙雪情看過去,她知道,這回秦俊陽恐怕是真的醉了。
看着他悲慼中帶着如同被拋棄了一樣的委屈與感傷,夙雪情心下一定。
原來,在她記憶裡那個喜歡胡作非爲的四哥,已經遇到了一個讓他肝腸寸斷的硃砂痣。
一個能讓向來無所畏懼性格乖張的男人露出這種神態,恐怕真的是情根深種,又痛徹心扉吧。
夙雪情自嘲一笑。她自己的感情還沒有弄明白,卻在心裡替他人感傷……
她側目看過去,便看到同譚斯年對飲的二哥洛鳶眼神也已經有些迷離了,可是譚斯年卻依舊雲淡風輕。
他啊,無論何時,都那麼耀眼。
“別喝了,都已經醉成了爛泥。”譚斯年把手裡已經空掉的酒瓶向裡面推了推,那張尋常偏疏離的俊顏上也盛了少見的溫和與真切,“阿鳶,今天就先到這裡,以後我們來日方長。”
“那是自然,大哥。”洛鳶支起身體,其實腦袋裡也已經有些天旋地轉。不過依舊對譚斯年甘拜下風,“這幾年我應酬頗多,沒想到還是喝不過大哥你!改天,我們三個要一起灌你一個!”
話說到了最後,洛鳶都已經有了些大舌頭。
他這副不顧形象的樣子,如果被其他那些在腦海裡把他已經看成名門貴公子的人看在眼裡,恐怕都不敢相信!
不過也是說實話,屋子裡這幾個,現在不管放出去誰的模樣,恐怕都會讓人感覺和傳聞中的形象不符,因爲都實在是太不修邊幅了!
一個個都臉紅脖子粗,姜無涯和秦俊陽還在撒酒瘋。
“大哥,老三和老四我今天就帶回家吧,我讓家裡司機接我。”洛鳶到現在還不算死心,“你就把雪情送回去吧,麻煩你了。”
“不用的!我可以自己回去!”夙雪情就像是被針紮了一樣,馬上反對洛鳶的安排,似乎並不願意和譚斯年付出。實則卻是不願意聽到譚斯年再拒絕她的話。
“那怎麼能行?”洛鳶搖搖頭,非常不同意,努力把舌頭捋直,“大晚上的,女孩子一個人不安全!”
說着,他扭過頭看向譚斯年,“大哥,就是送送咱們的義妹,應該沒問題吧?”
“二哥!…咳咳…”夙雪情因爲急切而咳嗽兩下,粉面通紅,“真的不用!我可以讓家裡的司機接我!真的不用勞煩大哥!”
看着夙雪情極力反對的模樣,大腦因爲酒精而有些不靈光的洛鳶愣了愣。
他這麼營造機會,夙雪情怎麼就不要呢?難道她不喜歡大哥了?不應該啊!
“你給家裡司機打電話吧,我送你上車。”譚斯年突然淡淡地對夙雪情說道。
夙雪情心下一喜,擡頭看過去,卻只看到一塊冰封的堅冰,連絲毫的溫情都不會存在。
她嘴裡更苦澀了。因爲她知道譚斯年這樣做,恐怕只是義務罷了。
“那…麻煩你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