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的一席話,讓蔣氏的心裡頓時翻江倒海。等連蔓兒將話說完了,笑着看她的時候,她還略微愣怔了一下,隨即就紅了眼圈。
“蔓兒,你這些話……,多謝你跟我說這些話。家裡是什麼樣子,蔓兒你都知道,我也不說那些不得已的話了。”蔣氏抓了連蔓兒的手,晃了兩下,說道,語氣頗有些不穩。
“大嫂,若你不是長孫媳婦,若不是我相信大嫂是老宅最明白,而且是最能幹的人,這些話,我也是不會說的。”連蔓兒笑道。
說實話老宅那樣的環境,以蔣氏的身份,竟然能夠做到八面玲瓏,這相當的不容易。蔣氏是個聰明人,可以說她做人太過精明。可作爲將來要繼承家業、當家理事的人,她卻太過自私。只想得好處,卻不想擔責任。
當然了,如果蔣氏不是這樣油滑,而是骨頭硬一點,爲人正直一些,以前遇到事情勇於出面,她怕是並不能夠在周氏和古氏之間兩面都討好。不過同時,老宅那邊也許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老宅那邊,在將來連老爺子過世之後,勢必需要一個當家人。雖然,蔣氏並不是非常合適的人選,方纔話都說到了那個地步,蔣氏也明白連蔓兒是什麼都明白的,還是要多解釋一句她的無奈。這進一步證明了蔣氏的爲人,她少擔當。
但卻是老宅所有人中,蔣氏卻是最合適的一個。連守仁和連守義肯定是不能當家的。連蔓兒也無法想象,如果周氏、或者連繼祖、又或者是何氏當家會是什麼樣子。
在連老爺子之後,老宅的當家人,蔣氏是最合適的,也是唯一可能的人選。
現實就是這樣,好在蔣氏足夠聰明,連蔓兒相信她能協調好老宅衆人,也能攏住周氏。而只要讓蔣氏知道利害,蔣氏應該能將事情做好,起碼能維持老宅的安穩。
對,安穩,老宅現在的情形,每個人的狀況,要求發展是不可能的。連老爺子爲什麼這半年多突然就轉變了許多,放開了許多,應該也是看明白了這一點之後的無奈之舉。老宅只能求安穩。而只要老宅安穩,也就無礙了。
“蔓兒你太看得起我。”蔣氏又苦笑了一下,才擡眼看着連蔓兒道,“不過,蔓兒你這麼說的,那我就試試,盡我的力吧。”
“大嫂,我相信你,我們都相信你能做好。”連蔓兒就道。
蔣氏的臉上依舊帶着苦笑,卻還是頗爲鄭重地點了點頭。
連蔓兒的話對她來說,可以說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她自己,就是那個夢中人。她並不是不懂連蔓兒所說的那些道理,她只是覺得還沒有非到她出頭的時候。是連蔓兒的話,讓她明白,她已經避無可避。不爲別人,爲她自己。
她的公公連守仁和丈夫連繼祖都是文不成武不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書生,但同時又不能憑藉書生這個技能養家餬口。那就是兩個廢人,需要人養活的廢人。
午夜夢迴,蔣氏何嘗不是涕淚沾巾那,暗歎自己命苦。
但是事已至此,她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掙扎着生活下去。蔣氏當然也考慮過將來的事情,現在有連老爺子支撐着老宅,是什麼都不用怕的。即便有萬一,有連老爺子在,連守信都不會撒手不管。
但是,連老爺子還能活多少年。一旦連老爺子沒了,首先分產就是一件麻煩事。按理說,他們是長房,要佔大頭。可是連守義和何氏可沒那麼好相與。沒有官位和秀才功名護身的連守仁和連繼祖,根本就不是二房連守義的對手。
而他們,根本就承受不了在財產上吃虧。連守仁和連繼祖都是隻會花,不會賺的,他們必須依靠老宅的房產和田地才能夠生活下去。所以,她才更拼命地討好。討好連老爺子和周氏,討好連守信和張氏。
但是,今天連蔓兒告訴她,這麼討好是沒用的,她必須做點實事,拿出長孫媳婦的擔當來。
蔣氏只能答應。她一直以爲那樣做是費力不討好,是聰明人不應該去做的。但是連蔓兒的話讓她明白,是她的眼界太狹隘,聰明反被聰明誤。
連蔓兒今天能這樣跟她說話,就代表了連守信這一房人口對她的支持。有了這樣的支持,她就不會擔心在以後的財產分配的時候會吃虧,她的一家會活不下去。
還有一點,是蔣氏早就明白了的。她這一輩,還有大妞妞,大妞妞的下一輩,甚至她們這一支將來所有的子孫,都是要倚靠連守信這一房才能夠更好的生活。按照連蔓兒的期待,早點擔負起老宅的責任,讓連蔓兒滿意,也是最聰明的選擇。
蔣氏是個聰明人,連蘭兒這件事,她已經看出來一些端倪。這件事,對她是個警醒。連蔓兒、五郎的手腕已經硬了起來。即便她不主動挑唆,但是任由老宅的人鬧騰,只怕也會被遷怒。連蔓兒剛纔說的都是好話,不過也隱隱透露出對她的不滿。如果她不能做出有效的改變,那麼最後的賬很可能會算到她的身上。
而只要她承擔起責任,就能擁有連家四房這座靠山。
打定了主意,蔣氏就從炕沿上站起身。
“……出來了這半天,我得回去了。我回去後,就照剛纔的話說。這事找四嬸商量,本就是沒道理的事。老太太要罵,就讓她罵我吧。”蔣氏說道。
寧願自己捱罵,自己擔不是,也不能讓周氏或者老宅的其他人再責難連蔓兒這一家人了。
“那就有勞大嫂了。”連蔓兒也沒多做客氣,而是笑着應道。她跟蔣氏說那一番話,可不就是爲了這個嗎。往簡單裡、往近處說,蔣氏將老宅罩住,不再來找她們的麻煩,她們就會罩住蔣氏。
送走了蔣氏,張氏、連枝兒和連蔓兒又重新在炕上坐下。
“我不過去,繼祖媳婦回去了,能搪得住老太太嗎?”張氏頗有幾分憂慮地道。
“肯定能。”連蔓兒笑道,“娘,你忘了,這麼些年,老太太有沒有罵過大嫂?”
“沒有。”張氏幾乎想也不想地答道。
“那不就是了。”連蔓兒又笑,“娘,你有啥好擔心的,大嫂不是咱們,在老太太跟前,那是最有臉的人。”
“可惜你爹和你哥都不在家,繼祖媳婦也沒說清,他們到底犯了啥事。”張氏又道。
“肯定是麻煩事,都經官了不是嗎。”連蔓兒就道,“娘,我爹和我哥都不在,咱可別自己去找事,誰知道他們是犯了啥事,咱又沒那本事幫忙,咱可不能給我爹和我哥惹禍。”連蔓兒嚇唬張氏道。
“對,你說的對。”張氏聽的連連點頭。
“明知道你爹和你哥都不在家,我能頂啥事啊,還邪裡胡吃地叫我去商量。這可算是把我當一盤菜,給我擺桌面上了。平常就踩我,不把我當人。”等心緒平靜下來,張氏就嘀嘀咕咕地跟兩個閨女抱怨,“我就算去了,也肯定沒個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那是肯定的,要是不高興了,還得拿我撒氣。我欠了她誰的?”
“娘啊,沒有我爹和我哥在家護着咱們,咱們就老老實實待家裡,絕不出去惹事,也不能上趕着去受氣。”連蔓兒憋笑道。
……
張氏帶着連枝兒和連蔓兒在家安安靜靜地做針線,此時,老宅那邊已經鬧開了鍋。
老宅,上房東屋裡,連老爺子坐在炕頭悶聲不語,旁邊緊挨着一起坐在炕上的是周氏、連蘭兒還有銀鎖。
家裡的男人都被拿去了衙門,連蘭兒求助無功,就趕忙將新娶進門的兒媳婦給打發回了孃家,然後就帶上銀鎖回了三十里營子。這麼安排,是怕兒媳婦和閨女在家裡,衙役如果再上門來,年輕的媳婦和小姑娘就要吃虧。
連蘭兒緊挨着周氏,銀鎖趴在連蘭兒的懷裡,孃兒兩個都抽抽搭搭地。
看見蔣氏自己回來,張氏卻沒來,周氏立刻就爆發了。
“……咋去了這老半天,人那,咋沒來。她這是跟我們擺身沉是咋地,還打算讓我老天拔地去請她去?”
擺身沉,是周氏常說的一句口頭語。周氏大字不識一個,經常發音不準,並將錯就錯。這個擺身沉,大概的意思就是擺架子、擺身份。
蔣氏就說張氏病了,又被連蘭兒的事給嚇着了,所以暫時不能來。
“四嬸是真的病的挺厲害,一聽官差什麼的,就嚇的說不出話來了。沒法子,四叔和五郎都不在家,沒有主心骨。四嬸強掙扎着要來,我實在是不忍心,下不來這個臉。”蔣氏將錯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爹啊,娘啊,這可咋辦啊。”連蘭兒立刻放聲大哭,“要是金鎖和他爹出了啥事,那我這輩子就完了,還讓我咋活啊。到時候我也成了寡婦,還沒個兒子,我還不如趁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