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不由得微微探身朝那告示看過去,“私和人命官司”、“把持刑獄”、“貪暴”等字眼便爭先地映入她的眼簾
雖然是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這些,連蔓兒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這些個罪過,可不輕。
五郎將告示看完,就遞給了連蔓兒。
連蔓兒深吸一口氣,接過告示,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原來這告示就是向太倉縣民衆公佈連守仁以及連守義等人的罪狀的公告。公告內,除了謀逆的大罪,幾乎所有官吏能犯的罪名都給羅列上了。
連守仁在太倉真正地握有實權,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能夠在這一年的時間內,“幹出如此全面的成績”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得上是一種天才。
“這、這上面寫的是啥,……到底是啥個罪過?”連守信見五郎和連蔓兒看過告示,臉色就都不好看,就急着問道。
這告示只是公佈涉嫌的罪狀,其實還沒有最終的定罪。林林總總的那些罪名,仔細考究起來,未免有誇大其詞,落井下石之嫌。看那上面的措辭,這連守仁以及連守義的主要罪過還是索要、收受賄賂,把持刑獄私和人命官司,侵暴商戶。
“罪過不輕。”五郎就將告示的大意向連守信和張氏說了。
連守信和張氏的臉就都白了。
“這、這不都是殺頭的罪過?”連守信的聲音有些發抖。
“爹,你彆着急。再把你給急出個好歹的來。”連蔓兒連忙就道,“爹。這秋下你沒黑天沒白夜的幹活,身子本來就不大好了。……爹,太倉那邊出事,咱這一家可都靠你了。爹。你可不能出事。”
“爹,你臉色可不好看。要不,我扶你回屋躺會去。”五郎也站起來道。
張氏本來還有些怔怔的。聽兒子和閨女這麼說,她再看連守信,就也着急起來。
“孩子他爹,你可別嚇唬我啊。孩子他爹啊,咱這日子纔剛好過點兒……”張氏就上前,給連守信扒拾胸脯順氣。
“爹,你咋地啦。爹。”小七就撲進了連守信懷裡。
連守信只是有些着急、上火,其實身體相當好,被妻兒們這麼一關切,他只是覺得妻兒們有些大驚小怪,並沒朝別的地方想。
“我沒事。我沒事,看把你們給嚇的。”連守信就摸着小七的頭道。
“爹,你可別大意了,咱們一家都靠你那。”連蔓兒就道,又叫小七,“小七,快去我那屋裡,外屋那櫃上有個黑色的小木匣,你把那木匣裡白色小瓷瓶拿來。那裡有藥,給咱爹吃。”
“哎。”小七痛快地答應了一聲,就飛跑出去。
一會的工夫,小七就飛跑回來,將一個小瓷瓶舉到連蔓兒跟前。
連蔓兒從瓷瓶裡倒出兩粒藥丸給了連守信,連枝兒端了杯水遞上來。連守信遲疑了一下,看到一家人關切的眼神,就一仰脖子,就着水,將藥丸吞了下去。
看連守信吃了藥,連蔓兒又勸着張氏也吃了兩粒藥丸,這纔將小瓷瓶小心地收了起來。
這小瓷瓶裡的藥,還是沈九送給五郎的,是沈家依照着原來沈皇后賜下的藥方子,給家裡人配置的成藥丸子,有順氣、開胃、寧神的功效。並不能治什麼病,不過對微小的胃腸不適和中暑有奇效,是沈家人平時調養用的。
一般人家哪裡知道這個,只知道若是吃藥,那必是有症候了。
陸家兄弟、還有吳家一家見了這幅情形,自然是在旁邊不住地安慰。
“那邊這事也出了,你們這再着急,這遠水也解不了近渴。還是得保重身子,別你們再出啥事。不爲別人,也得爲了蔓兒、小七着想啊。”
“這事和一般的事還不一樣,國法大過天啊。”
“太倉那邊咋個行事,具體我不知道,也就聽說了個大概齊。……我就是擔心他爺和他奶。”
連守信吃了藥,情緒似乎真的鎮定了一些,“家有家規,國有國法的,要是上房的,真犯了罪,那我也沒辦法。就你們兄弟幾個這一趟,還弄了個牢獄之災,我就沒臉替上房的說話,就是老爺子、老太太,他們能有啥罪過,年紀一大把了,我擔心的是這個。”
這話說的好,連蔓兒和五郎交換了一個眼色,對於連守信能夠這樣說,都感覺非常滿意。就算是他們自己這個時候說話,也不過是如此。
連守信本質上是個很“正”的人。
陸家兄弟,還有吳家一家聽連守信這樣說,看向他的目光也有了些變化。
“那邊現在到底是咋個情況?”連守信就又問陸家兄弟道。
陸家兄弟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
他們商隊的人之所以進了大牢之後,就沒人管他們了,是因爲,他們前腳進了牢房,後腳連守仁、連守義就犯了事,也被關進了大牢。河間府的知府親自到太倉縣,審問這樁案件。他們能夠從大牢裡出來,是因爲知府已經將麥種一案大致審理清楚了。當然,這還多虧了給了他們麥種的那家店鋪的老闆幫他們裡外疏通。
那位老闆很感激陸家兄弟沒有供出他來,認爲他沒認錯人,陸家兄弟仗義。要不然,他也免不了要受幾天的牢獄之災。
他們從牢裡出來之後,只是打聽得縣丞一家不管男女老幼都被收押進了大牢,只等着定罪,是再也翻不了身了。他們因爲路上耽擱的日子太久,擔心家裡惦記,並沒有多做停留,就啓程回了三十里營子。
“我們從牢裡出來,也沒敢在太倉多待,我們就回來了。”陸炳武就道,“……他們是犯了衆怒,我們能打聽出來的消息不多。從太倉出來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是河間府的知府親自到了太倉,案子還在審,這罪名還沒最後定。”
“我們着急回來,是怕家裡惦記。還有,也是爲了早點給大姨、大姨夫捎個信。”陸炳武就道。他稱呼連守信和張氏,是從張氏那邊論的。“……也好讓大姨、大姨夫有了準備,太倉那邊的事,別再牽連到大姨、大姨夫身上。”
吳家一家子就跟着點頭。
他們這麼急巴巴地過來,告訴連蔓兒家這個消息,他們擔心連蔓兒一家會被太倉那邊給牽連上。
連守信擔心連老爺子和周氏,其孝道感天動地。但是理智來講,眼下他們最迫切要關注的是,他們這一家是否能夠保全。
“破家知縣,滅門知府。”即便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普通老百姓,也都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五郎看了那告示爲什麼會皺眉,連蔓兒爲什麼會出冷汗,都是因爲如此。隔府怎樣,分家了又怎樣,官府要找你的麻煩,即便不能定你的罪,這份折騰你就受不了。破財消災還算是上籤那。
連蔓兒就瞧了小七一眼,小七此時正坐在連守信和張氏之間。
小七看見了連蔓兒投過來的眼神,就吸了吸鼻子,又往連守信懷裡靠了靠,還伸出一隻手抓住張氏的衣襟。
張氏和連守信感覺到小七的動作,都低下頭來看他。
小七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看連守信,又看看張氏,又吸了吸鼻子,那眼睛裡就漾起了水汽。
不用說,小兒子這是害怕了,求爹孃保護。
“咱有御賜的牌樓那,咱又沒做過一點虧心的事,咱不怕。”連守信摸着小七的頭道。
張氏抽搭了一聲,眼圈就紅了,她從懷裡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水跡,狠狠地盯了連守信一眼,就轉開了視線。
連守信的臉就又白了一下。他知道,張氏這是在怨他。
“五郎,蔓兒,這個事,咱該咋辦?”張氏就問五郎和連蔓兒。
“這事可大可小,啥都可能發生。多虧幾位哥哥趕回來給我們帶信兒,讓我們能早做準備。這個恩情我連繼宏記下了。……這個事,咱得先商量出一個章程來……”五郎就道。
衆人就都點頭,商議了半晌,定下了章程,才各自散了。
陸家和吳家交際的人頭廣,回去鎮上,若有消息,就及時來告知。而連蔓兒家這裡,連守信負責家裡的事,也就是繼續帶人打場,將顆粒歸倉,還要趕緊將冬小麥給種上。畢竟,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的日子還要過下去。
至於應對外面,保護一家人的生命財產以及聲名的重擔,就全都交給了五郎。連守信和張氏只要負責將家裡、地裡的一切都處理好,不給五郎增加額外的困擾就行了。
連守信和張氏對此都沒有異議。
至於太倉那邊,他們一家都很着急,很關切,但是這路得一步步的走。連守信也明白這個道理。
五郎這邊正要帶人往縣裡去,縣衙那邊先就傳來了消息。
趙文才父子招供了,縣衙裡有人將這趙文才的口供抄了出來,經由吳家興領路,上門來交給了五郎。
趙文才在口供上聲稱,賣麥種的收益,連守義拿大頭,只給他幾個可憐的跑腿的錢。這件事,他完全是被連守義指使和逼迫的。他冤枉,他願意當證人,指證連守義,只求縣衙對他寬大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