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站在附近,聽見那小丫頭這樣說,就都朝那羣人看了過去。連花兒也笑着往那邊看,不過她只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宋海龍站在人羣中,正要上馬,卻被一個打扮怪異的中年男人,拉住了衣襟。那男人紫黑的臉膛,粗大的骨節突出的手,都昭示着他是個做粗活的身份。但是,那男人的身上,卻穿着一件八九成新的葵花色錦緞直綴。不過,那直綴顯然並不合體,瘦了些,也短了些,露出英子他爹腿上油漬麻花的粗布褲子。
而且,那直綴也太花哨了一些,被這男人穿在身上,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彆扭。
連蔓兒這個時候,已經認出了那個男人。
“那不是英子她爹嗎。”連蔓兒小聲跟旁邊的連枝兒和張採雲說道。
連枝兒輕輕點了點頭。
“誰,誰是英子?”張採雲並不知道英子的故事,因此就問出了聲。
懷大奶奶朝連花兒笑了笑,就轉身和王舉人的太太一前一後地上了轎子。如果不是出遠門,她們都更習慣坐轎子,而不是馬車。
大多數賓客都已經出來了,有的已經上了馬車,有的正在等自家的馬車。因爲沈家三爺先起身告辭,這些人,也就跟着一起告辭了。而宋海龍,在來的路上,本來是說好了,要等到最後走的。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沈家三爺也來了這裡。
現在,沈家三爺要走,宋海龍自然將別的事情就都放在了腦後。他打算陪同沈家三爺一起走。如果能夠留沈家三爺在縣城住上一天,那就更好。
結果剛出大門,還沒上馬。就被個瘋瘋癲癲的老頭給攔住了。
英子的爹也不過才四十出頭的年紀,遠算不上老頭。但是莊戶人家因爲殷勤勞作、烈日暴曬的緣故,臉上早就有了皺紋,因此在宋海龍眼裡,英子的爹就是個老頭。
“姑爺、姑爺,來家了,咋不到家看看。英子不挺好的嗎,她娘想她了。”英子的爹扯住宋海龍的衣襟。叨叨咕咕地說着。
“哪來的瘋子,快把他給我拉開。”宋海龍皺緊了眉頭,吩咐道。
旁邊就有人過來,拉扯英子的爹。
英子的爹就着急了。他一手扯住宋海龍的衣襟不放。另一隻手撩起他身上的直綴。
“姑爺,姑爺,你看,這不是你的衣裳,讓英子給我捎來穿。別說,咱倆這身量還差不離,姑爺你這衣裳,我穿的挺合身。”英子的爹咧嘴笑着道。
旁邊就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宋海龍又羞又惱。不過是跟個送上門的丫頭上了牀,牀笫間難免說些甜言蜜語。給了那丫頭一點好處。
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往常那些丫頭們,都很守本分,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可這個老頭,竟然這麼上鼻子上臉的,讓他在這些人面前成了笑柄。尤其是前面的車上。還坐着沈家的三爺。
果然,野食雖然吃着新鮮,但麻煩事也多。尤其是遇上這麼沒有眼色的。回去之後,要儘快將那個丫頭處理掉才行。
宋海龍這邊下了狠心,擡腿狠狠地一蹬,就將英子的爹蹬坐在了地上。不過,宋海龍的衣襟,也被扯破了。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認爺爺我做姑爺,不知死活的老東西。”宋海龍恨恨地罵了一句,見前面的馬車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路,立馬打馬向前追去。
宋海龍沒有等連花兒。自有宋家的馬車和傭人會照顧好連花兒,一會就能從後面追上來。他現在,最要緊的是跟緊了沈家的三爺。
“是那個老瘋子啊。咋瘋的更厲害了。”連花兒咯咯地笑了兩聲,提高了聲音道。
一個老瘋子,如何能弄到那麼件華麗的直綴穿。而且,說的話還有鼻子有眼睛的。旁邊衆人,這個時候都知道,被人認姑爺的,就是連花兒的夫婿,因此看向連花兒的目光,就多了許多意味。
連花兒強作笑臉,只是那笑聲聽起來卻非常的尖銳。見宋海龍上馬走了,連花兒也慌忙帶着人坐上了馬車,飛快地去追宋海龍。
送走了賓客,剩下的就都是親戚。
“大姐,你們不是坐宋家的車來的?他們都走了,這一會,你們……”連守信走過來,對連蘭兒道。
“花兒給我們留了一輛車。”連蘭兒就笑道,“就是沒車,也沒啥可怕的。有我兄弟在這,我要走,管保有車送我,我要留,我兄弟這,也有我吃的、住的。”
連蘭兒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觀察着連守信的臉色。
連守信是個老實人,最不會虛套,要不然,這個時候也不會過來說這樣的話。
“大姐說的對。”連守信憨厚地笑道。
連蘭兒見連守信臉上並沒有絲毫的爲難,有的只是一片至誠,就也放鬆地笑了。
“老四,你跟姐來,咱姐弟倆好好嘮嘮。”連蘭兒就對連守信道。
“大姑,咱上裡院坐着嘮去。這門口,有風。”連蔓兒就笑着道。
“爹,我吳三叔他們給咱們忙活了半天,還沒吃上飯那。爹,我吳三叔要和你喝酒。”五郎就走過來,對連守信道。
“這個應當。”連守信聽了,就忙點頭,又對張氏囑咐,“孩子他娘,你好好陪着大姐。大姐,你要是能騰出空來,就在家多住兩天。”
這麼說着話,連守信就被五郎給拉走了。
連蘭兒看連守信去了前廳,眉頭微微皺了皺,就對旁邊站着的自家男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快跟上連守信。
連蘭兒的男人,名字叫做羅寶財,比連蘭兒大了八九歲。他個頭不高,一張窄窄的、乾巴巴的刀條臉,身形也十分消瘦,看上去有些顯老。
連蘭兒的這門婚事,還是當年在城裡,連老爺子給定下的。羅寶財的爹,也是生意行裡的人,與連老爺子交好。那時候,羅家就是羅寶財一根獨苗苗。羅寶財的爹攢了些家財,不過卻是個吝嗇的性子,和他老婆兩個將錢把得緊緊的,一個大子也捨不得花用。再加上羅寶財的樣貌,親事一直耽誤了。
羅寶財的爹相中了連蘭兒,跟連老爺子一說,就說成了。羅家捨不得花錢,連老爺子也不在意,覺得兩家愛親做親,羅家是正經的人家,就將連蘭兒嫁了過去。
連蘭兒那個時候,正當妙齡,長的和周氏年輕的時候就像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這麼年輕、漂亮,嬌嫩的“像根水蔥似的”那麼一個人,進了羅家。當時就有人說,不知道連蘭兒要被羅家那二老磋磨成什麼樣子。
結果,連蘭兒成親的第四年,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她自己的氣色也越來越好,白白胖胖起來,反而是羅家老兩口子越來越乾瘦。不到兩年的工夫,羅家的老兩口子就相繼沒了,連蘭兒成了羅家的當家人。
這羅寶財雖長的磕磣,但是他性子踏實,吃苦耐勞,凡事都聽連蘭兒的。他們用羅家二老留下的銀錢開起了一間雜貨鋪,日子很是過得。
羅寶財見連花兒給他使眼色,猶豫了一下,就扭頭也往前廳走去。站在羅寶財身邊的金鎖,也要跟羅寶財一起去,卻被連蘭兒給叫住了。
“金鎖,過來。”連蘭兒招呼金鎖。
“娘,啥事?”金鎖慢騰騰走過來,摳了摳鼻孔,憨聲憨氣地問道。
金鎖今年十七歲,白皙面皮,因爲個子大,身量粗,看着倒好像是二十歲的人。
“不是你總張羅要來,說想你四舅和四舅媽了?跟你四舅媽問好沒,你來,跟你四舅媽打打嘮。”連蘭兒就拉着金鎖,要進內院,“這是你枝兒妹子,你蔓兒妹子,都說話沒?”
“金鎖這孩子,勤快、肯幹,就是心眼太實,憨厚,嘴上不會說個啥。”連蘭兒又向張氏笑道。
這一行人就要往內院走。
“金鎖哥,快來,有好玩的。”小七從旁邊跑過來,扯了金鎖就走。
連蘭兒在後面召喚不及,只得跺了跺腳。
“裡外兩個院,裡面都是姑娘家,金鎖這是害臊了。”吳王氏就笑道。
“都是實在親戚,還講究不到那。”連蘭兒就笑道。
“大小夥子,讓他們自己個玩去,咱們娘們說話,讓他們在跟前聽着,也不是個事。”張王氏就笑道。
一衆人就進了內院,張氏帶着李氏、張王氏、吳王氏和連蘭兒進東屋說話,連蔓兒想了想,就和連枝兒、吳家玉、張採雲和銀鎖往西屋來。
“銀鎖,過來。”連蘭兒就招呼銀鎖道。
銀鎖就轉身,跟在連蘭兒身邊,進了東屋。
衆人就上了炕,說笑起來。李氏和張氏並不善言談,但是張王氏和吳王氏卻是兩個能說的。連蘭兒幾次開口要說話,不是被吳王氏,就是被張王氏給搶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