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新時間:2015-6-24 6:48:25 本章字數:3797
錦繡院前廳,一水兒花梨木的傢俱,其上花紋雕刻繁複華麗,桌上案几上的擺設無一不透露着貴重。
單是角落一米多高寬肚細頸的青瓷花瓶中插的那一株七色富貴海棠,就能抵上普通人家好幾年的用度了。
慕明德是貪的,不過他貪得精明有度,宋凌軒心知肚明,在他的容忍範圍內,並沒有以此多說什麼。
這是大夫人吳氏的院子,吳氏是前丞相的女兒,慕明德現在能坐上丞相的位置,全靠前丞相一手提拔。
雖前丞相已經退出朝堂,但其門下學生衆多,勢力和影響力依舊不容小覷。
慕離在這個安靜得過分的前廳中站得端端正正,腦中閃過這些信息,她見過吳氏,還不止一次,多是皇宮宮宴,慕明德帶着吳氏參加的。
吳氏,端莊大度,將丞相府後院打理得妥妥帖帖,嫡子女庶子女一視同仁,獎罰分明,賢惠名聲在外且多有善行,五年前,被賜封二品誥命夫人。
“離,聽說你前幾日摔着了,怎的下地走動,該將養着纔是,現在恢復可還好?”吳氏着一身蜜合色圓領對襟襦裙坐在主位之上,眼神淡淡掃過站在廳中的慕離和跪在地上捧着手低低啜泣的春曉,然後目光落在了慕離的身上,微微一笑,聲音輕柔和煦。
“回母親,離很好。”慕離言簡意賅的說道,目光直視吳氏,對視間,卻見吳氏目光縮了一下,眉頭微蹙。
吳氏的蹙眉只是一瞬間,很快繼續柔和的道:“大夫說你這回因禍得福,開口能言,當真是喜事一件,若非老爺最近忙於皇上大婚之事,定會好好慶賀一番的。”
慕離抿嘴不語,雖她沒有在出生在大戶人家,但在皇宮這麼些年,前朝後宮的明爭暗鬥,她見得不少,吳氏這番話沒有半分真心。
曾經對付這些滿口虛言的,她的手段都十分明瞭,順則留,逆則殺。
只是,現在的處境卻不能如此,她首先要擺脫沒有存在感的八小姐的身份,她要讓慕明德看到自己,然後纔有可能接近他,接近他,纔有她復仇的機會。
春曉便是她邁出的第一步,是見血的事情,吳氏不可能不管,丞相府的人不會不知道。
她不僅要讓人知道她能說話了,更要所有人知道,她不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怎的?離還因此覺得母親怠慢了你嗎?”慕離不說話,冷硬的態度和眼神,讓吳氏的語氣有了微妙的變化,依舊是溫和的笑,內容卻帶着幾分質問,“這是記恨上母親了嗎?”
“離不敢。”
“離,一直以來你都性子溫順,雖母親與你接觸不多,但一直都有關照着你。”吳氏似笑非笑的說道,這纔不疾不徐提起了今日見她的源頭,“春曉這丫頭一直跟着你這些年,今兒是怎的?”
“大夫人,奴婢跟着八小姐任勞任怨無怨無悔,從沒有離棄過,今日卻被八小姐如此對待!奴婢好冤吶!”剛被提到,春曉便聲淚俱下的控訴,擡起白布包紮了依舊在滲血出來的手,“八小姐,你爲何如此殘忍,爲何將奴婢的手指切掉,你這是濫用私刑,你將相府的家法置於何地?”
春曉一向伶牙俐齒,剛剛賬房前只是被慕離突然的異常驚訝到了而已,此時已經恢復過來。
“春曉,我問過你兩個問題,第一,我與你,誰主誰僕;第二,我的月例你交不交出來。這兩個問題,你是如何回答我的?我切你手指,是按照大宋律法,你有何冤?”慕離冷冷開口,頓了頓,看向吳氏,“母親,我相府的家法可以輪到一個丫頭來說嗎?相府的規矩是丫頭可以數落主子嗎?尊卑何在?!”
春曉臉色微變,她跟着慕離多年,從未見過強勢的她,更不曉得她能如此口齒伶俐。
“春曉,這麼說,你是將八小姐的月例據爲己有了?”吳氏開口問道,臉上的笑容已收起,平靜的語氣。
“大夫人,奴婢冤枉。”春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再次喊冤,“奴婢是去賬房幫八小姐領了月例,但是奴婢沒有這個膽子將八小姐的月例私吞,八小姐身體弱,常需額外的膳食,奴婢悉心打理着,這些月例都是花在了八小姐的身上。”
“在賬房外你可不是這麼說的。”慕離勾了勾嘴角,專程去賬房守她,當衆剁她手指,要的就是那些看到聽到春曉言辭的人。
“賬房外我什麼都沒有說!”春曉一口咬定,心念一轉,“當時有廚房的翠竹,翠蘭,還有馬姨娘房中的碧荷,後來還有好多丫頭小廝,他們都可以作證。”
這些丫頭平素與她算是交好,也都欺着啞巴八小姐,從未將慕離放在眼中,春曉覺着這些人肯定會幫着她說話。
“好,作證。”慕離點頭,嘴角噙上一抹笑容,她還沒說,她倒是主動提起了。
春曉,你怎麼可以忘記,你到底只是一個丫頭,怎能忘記宅門之中沒有什麼情誼,只有自保。你無權無勢,別人憑什麼爲你瞞着,你囂張得意,記恨之人只多不少。
翠竹,翠蘭,還有碧荷很快便到了,規規矩矩低眉順眼的站在廳中。
“今日,賬房之外,到底怎麼回事?春曉說什麼了?”一向秉承公正原則的吳氏開口詢問。
“這個……”幾個丫頭交換着眼神,又看了看一直朝着她們拼命眨眼的春曉,吞吞吐吐並沒有立刻作答。
“母親,離可否說一句話?”慕離問道,見吳氏點頭之後,轉身看向了那三個丫頭,目光冷冽,口中一句話不疾不徐卻十分有力,“按照律例,僕人欺上瞞下,污衊主子者,當、拔、舌。”
最後三個字極慢,眼神之中的殺氣有如實質,三個丫頭皆是一抖,到底宅門之中,雖多爭鬥,卻未曾見過戰場廝殺多年的人身上的殺氣和煞氣。
“奴婢、奴婢說……今日在賬房外,八小姐也來了,春曉目中無人,根本沒有將八小姐放在眼中,出言不遜,還伸手推搡……”翠竹顫抖着率先開口。
“還有,她說不會將月例還給八小姐,還說這些年跟在八小姐身邊,就是因爲可以獨吞她的月例。”有人開了口,便有人接上,“在院子中,春曉欺負八小姐不會說話,性子軟和,便讓八小姐劈柴打水,連院子的打掃和衣服的浣洗都是八小姐做的。”
“她從來就沒有將八小姐當做過小姐來對待,她……”
一刻鐘之後,春曉萬念俱灰,啞口無言,被拖了出去,吳氏的處罰是杖責二十,然後賣去青丶樓。
翠竹等人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已經被吩咐退下。廳中只餘下慕離、吳氏,還有她貼身的兩個僕婦和幾個丫頭。
“離,沒想到春曉竟然是這樣的人。”吳氏嘆口氣,一臉慈愛,“這些年委屈了你,是母親的疏忽,你不會責怪母親吧?”
“不會。”慕離看着吳氏,那虛僞的慈愛從她眼中的冷漠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呵,是嗎?”吳氏瞅着慕離的眼,輕笑了一聲,話鋒一轉,“春曉處置了,算是爲你出了口氣,你身邊的丫頭,我自然會替你安排着,只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問題,當然有問題,慕離心知肚明,沒等吳氏接着說下去,便語調平靜的說道:“離雖是氣不過,親自動手,但也算是濫用了私刑,壞了相府的規矩。我自領罰。”
一時之間,吳氏沒有說話,只是用十分審視的眼神看着慕離,慕離也沒有絲毫迴避,她就是要宣告她和以前不一樣了。
至於這懲罰,不會太重,罰得大了,傳出去,便是吳氏這個嫡母沒有照顧好女兒,竟然讓丫頭欺到了頭上,至於逼得小姐親自動手,爲自己討公道。
這事兒,吳氏只能大事化小,所以春曉的懲罰也不重,只是賣了出去。
“自願領罰?”吳氏重複了一句,嘴角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一雙鳳眼微微眯起,然後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有過錯,那麼這懲罰……”
“舅媽,這是要罰誰啊?誰這麼不懂事,惹了舅媽生氣了?”正在此時,門外一個溫潤的男子聲音響起,帶着幾分笑意,聽着便讓人覺得舒服,“言秋一定幫舅媽好好教訓教訓她。”
慕離轉過頭去,見門口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年緩步而入,整齊的髮髻,修長的身形,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整個人器宇軒昂,像是帶着一簇陽光走了進來,只讓人看得有些晃眼。
言秋?慕離知道他是誰了,便是春曉口中護着她的那個人,她留心過他的消息,他是慕明德胞姐慕明惠的獨子,這身體的表哥,溫言秋。
“言秋,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也沒知會一聲,爲你接接風。”吳氏看到門口的溫言秋,臉上露出自然而然的笑容,眼神掃過慕離,又道,“倒也不是罰誰,只是維護相府的規矩罷了。對了,還有一件大喜事,不曉得你知不知道呢?”
“哦?什麼喜事?”溫言秋已經進入了前廳正中,目光蜻蜓點水的掃過慕離,笑吟吟的看着吳氏問道。
“你最疼的八妹,如今能開口說話了。”吳氏笑容滿面,眼底冰冷的說出這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