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澤城是西南兩地的關口, 再往南走就是平原鬧市,不像西延關那般緊靠大漠物資緊缺。
這裡的街市和王城不同,沒有煙柳畫橋的江南風味。
房屋的牆壁是用砂礫摻了石子搭成的, 土黃色的牆壁在午後的陽光下泛着與生俱來的滄桑。
陳桓洛獨自慢慢沿街邊走, 夏末的暖陽落在肩頭將他的臉照的通紅。
他停下腳步往前頭逐漸變多的巷口停了下來。
清冷的眸子多了幾分遲疑。
他手掌輕輕貼在腹部轉圈輕柔, 他明明記得院裡的僕人說衙門離這裡不遠的。他走了這麼久都沒見到。
腹中的孩子已經五個多月了, 可還是那麼小一點。
微微跳動的脈搏告訴他這孩子有多麼的不健康。
都是他, 害的還沒出生的寶寶這麼微弱。
又都是因爲他,邵堰也生氣了吧。
他應該去解釋清楚的。他不是不愛這個孩子的。
陳桓洛擦了擦額頭的薄汗,心裡嘆氣。他應該等着哥哥與他一起的。
現在倒是好, 他找不到邵堰,又忘記來的路了。
“快, 又送來患者了。”
“大夫都去哪兒了, 人手不夠用了。”
“官府徵集到城外給人看病了, 李大夫剛剛出診了!”
吵鬧聲從路那邊的醫爐裡傳來,濃郁苦澀的藥香緩緩飄出來, 這味道讓陳桓洛十分舒適。
他走進醫爐打算爲自己買些藥,醫爐中忙成一團,掌櫃的焦頭爛額。
屋裡還時不時傳來痛苦的叫喊聲。
陳桓洛微微蹙眉,“屋中發生何事?”
“王家小三從屋頂掉下來了腿折了,我這醫爐的大夫出診了, 唉, 可急死老夫了”
陳桓洛本欲離開, 卻突然想起一年前他曾與邵堰有過約定, 爲他醫夠一百人。
他微微一笑, 不知那人可還記得。
唉,他用醫毒害的人比他醫治的多了太多。
他低低嘆氣, 若是邵堰在的話也不會讓他當做沒聽到吧。
陳桓洛轉身走到掌櫃的面前,“我是大夫,讓我幫他看看吧。”
“這……”,掌櫃的見他年紀輕輕身體單薄實在不像是大夫,但物資。屋裡痛苦嚎叫讓他無可奈何,“那公子就給他看一看吧。”
邵堰派出去十幾人在城中按照畫像去尋找。
他心急如焚,眉梢上帶着濃濃焦急,怎麼會找不到了呢!
都是他,明明他早就認定了洛兒了,他卻爲他不想要孩子而生氣。
不要就不要,他只要他就好了,就算再難受心裡再痛苦,他都不該放洛兒自己一人的。
他受了傷,腹中還有胎兒,自己這樣的態度,一定會很難受吧。
邵堰發現自己真的是混賬。
陌生的街巷上散佈了官府的人,手中拿着畫像一個一個人的詢問。
邵堰眼底焦急成火,舉目四望飛快的尋找熟悉的身影。
醫廬中,陳桓洛將小孩破碎的骨碎塊用鑷子一點一點撿出來,血水不斷從他指間滲出,看起來格外駭人。
屋中按住孩子的其他人都不忍直視,只有陳桓洛神色平靜手指穩如泰山飛快準確的挑揀出傷口處的髒污,然後止血,撒上藥粉,用藥膏固定骨骼的位置。
一層又一層不斷換下血污的紗布。身邊的掌櫃的見他熟練而小心的處理傷口總算是放下了懸着的心,晃悠着去外屋透氣再取些藥材。
街上來來往往突然多了不少的官兵,掌櫃的往外頭看了看問邊上的小童,“這是做甚麼?”
“好像是在找一人。”
掌櫃的拍拍胸口,“不是來抓人的就行。去把這副藥也熬了吧。”
屋裡受傷的小孩已經昏睡過去了,陳桓洛擦了擦額頭的汗,站起來時眼前一暈,連忙扶住牀角才堪堪站穩身形。
“唉,公子麻煩您了。這孩子的腿怎麼樣了?”
“前一個月莫要下牀,我開幾副藥讓他來醫廬還藥和服用,最少休養半年。”
“多謝公子了,這是給您的銀兩。公子若不然在那兒歇會,我給您熬貼安胎藥給您。”
掌櫃的注意到他身形便小心猜測,畢竟雖然男子可以受孕,但民間真正見過的也並沒有幾個,他怕猜錯了讓人難堪。
陳桓洛微微皺眉,他剛剛精神過於緊繃導致現在腦中一時有些發暈,他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問,“你知道這裡的衙門怎麼走嗎,我要去那裡。”
掌櫃的給他倒杯水,“官府衙門在西邊呢,離這裡不近呢,公子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陳桓洛嗯了一聲,心下懊惱起來,下人的確說是門前一條路順着走就到了,可路分兩頭,他往反方向走,怪不得好久都見不得官府衙門。
還真是笨啊。陳桓洛無奈,怪不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害的邵堰生他的氣都不肯見他了。
他就算主動去尋他都找不到地方。
掌櫃的將安胎藥端放到他面前,“公子今日幫了老夫大忙,您喝下藥後我便派人給您送過去。”
“嗯。”也只好如此了。
黃昏的驕陽一點點垂落,他午後出門的,現在太陽都要落山了,竟然半日都快要過去了,兄長該着急了吧。
陳桓洛飲過藥後在醫廬外等候掌櫃的派人安排馬車。
街上吵吵鬧鬧人來人往,落日的餘輝在遠處高聳的滄桑的城門牆上印下一點點痕跡,慢慢日夜變更。
街上小販都準備收攤了,遠處的人拿着畫像一個一個攔下路過的每個人。
“您有見過他嗎,就是畫像上的?”
“沒有。”
“有見過這個人嗎,很瘦,穿青色長衫,不是這裡的人。”
“好像在那頭,你往前面看看。”
“好,謝謝。”
陳桓洛看着熟悉的身影離自己原來越遠,邵堰手中拿着宣紙攔人詢問,邵堰背對着他,他出來的時候邵堰已經走過了醫廬,剛好錯過。
陳桓洛深深望着他的背影,眸中清冷淡去只留下暖暖餘輝落在眼底,腳下放快速度走過去,在邵堰攔下人時突然從身後握住他的手腕。
他一身青衫溫順純良,眉梢輕柔溫暖,陳桓洛看着焦急風塵僕僕的男人輕聲疑問,“邵堰,怎麼了?”
身體突然被緊緊抱住,用力圈住他的肩膀將他壓在懷中,邵堰的呼吸都隱隱帶着顫動,“我終於找到你了,找到了。”
陳桓洛凝眉,微微推開他一點,輕聲說,“你擠着我肚子了。”
他擡頭望着邵堰,抿脣,眼裡流露出絲絲情意和委屈,連聲音中都不自覺摻入了幾分淺淡的沙啞,“邵堰,你聽我解釋好不好,我不是不想要他。”
陳桓洛着急解釋,怕邵堰又不理他了,他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他太小了。我怕他生出來後會活不下來,或者身體有殘缺。我不是不想要他,我只是擔心他……”
邵堰啞然將他抱入懷中,閉上眼睛遮擋瞳孔中無法隱藏的熱流,對不起,對不起。
他早就該知道的,無論是上一世還是如今,陳桓洛對他的心意如他一般從未改變。
他該想到的,卻只是因爲那一句話而心寒冷落他。
陳桓洛淺淺一笑,也伸手攔住他的腰慢慢合十。
原來我在尋你,而你也從來沒離開。
夜幕逐漸降臨,邵堰在街上買了糕點和東澤城特有的蜜棗罐坐着馬車和陳桓洛一同回府。
聽完邵堰的解釋,陳桓洛驚訝,他只是想出來找邵堰的,卻沒有想到惹來這麼多的麻煩。
爲了尋找他,邵堰派出的人幾乎快把東澤城翻了一遍,現在西延關那頭正缺人手和物資,可爲了尋找陳桓洛,邵堰也不得不將城門暫時關閉,封城尋人,怕有人是將他掠走的。
“我已經讓人傳下去了,收到消息的應該都知道了。沒事,找到你就好。”
Wωω★ Tтkд n★ c o
邵堰給他取出個蜜棗拿着小口的吃,“下次你若想出門轉轉與我說便好,我陪你一同去,莫要讓我這般擔心了。”
陳桓洛臉一紅,幾乎不好意思將他爲何出門又爲何迷路告訴邵堰了。
他擡頭望他,靠在他懷中輕聲說,“孩子我便留下他。我想過了,他還在他腹中,我不能先放棄他。邵堰,你別生氣好不好。”
邵堰低頭親吻他的發頂,“嗯。”
半月之後,邵堰與皇帝相約的時間已經到了。
西延關的疫情已經控制住了,他這邊也要急忙啓程回王城了。走之前邵堰讓人將東澤關的好吃好玩的買下了大半,裝了兩輛馬車跟着軍隊。
又重新上了路,邵堰在外頭騎了會兒馬就受不了了,將大馬與人牽着,自己鑽進馬車中。
車裡陳煥和陳桓洛還有毛團正在研究一團布匹。
毛團小屁股窩在布頭上正忽閃忽閃眨眼睛聽陳煥和麻麻說話。
車門吱呀響一聲,毛團看見邵堰咕嚕叫一聲撲過去鑽進陳桓洛懷裡。
壞人!又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