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明月越發佼瑕, 夏沐就快要過去了。
沙漠上的圓月被勾着一絲血紅的金邊顯得妖麗瑰魅。
陳桓洛喉嚨受了毒霧的侵蝕疼的厲害,陳煥也只是跟着洛洛小時候學過些許簡單的治療,對於這種毒一籌莫展。
一身錦白素衣靠在牀欄邊, 陳桓洛默默聽着營帳外從風中傳來的狼嚎聲。
西延關靠近沙漠, 食物水源稀少偏遠, 其實狼羣並不多的。
如今會出現這種原因是因爲狼羣嗅到了血腥味跟來的吧。
毛團躲在被窩裡呼呼大睡, 陳桓洛揉着它的小肚子默默在心裡道謝, 若不是它,自己也熬不過艱難的戰亂和毒霧的侵蝕吧。
他低頭爲自己切脈。
不離蟲,子母不離, 同生共死。其實它並不是真的子母,而是一種小一點的蠱蟲寄生在另一種蠱身上。
只有依託才能共生而活。
因爲兩隻蟲一大一小, 又長的十分相似纔會被民間誤認爲是子母。
可子母蟲能保他與腹中孩兒的命, 卻……
營帳被人突然打開, 又迅速的將大風掩在身後,陳桓洛的怔忪被打斷, 擡眸,目光清靜。
邵堰端着盤子走進來,“餓了嗎,剛熬好的粥。”
他環顧了一週沒見到毛團,就猜到一定是躲被窩李了, “把它叫起來。天天睡, 太胖了。讓它找藥材去。”
陳桓洛感覺手心毛絨絨的屁股又努力朝他擠了擠。
不起來!就是不起來!
自從邵堰發現這小東西是個找寶物能手後, 每隔兩天就把毛團抓出去幹活讓它在沙堆中鑽來鑽去。
邵堰端着藥粥坐在牀邊, 往陳桓洛的身後又加了一個墊子。
“你別心疼它, 我就是想讓它給你多找點藥材,你的病才能快些好。”
見他一雙眸子淡如清水欲說還休, 邵堰只好傾身吻住他,勾着與他清淺擁吻。
被子下的毛絨絨偷偷露出個小爪爪。
一點一點把自己的從被子下擠出來。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邵堰大手一揮,白胖的身體憑空飛到了剛進入營帳的陳煥手裡。
陳煥,“……”
“讓它出去。就知道睡。”
毛團驚慌的咕——救我!
陳桓洛拉了拉邵堰的袖子。
“有勞兄長了”,邵堰低頭舀一勺藥汁滿滿吹涼。
“嗯”,還沒走進來營帳的陳煥又退了出去。
陳桓洛微微皺眉,痛苦的嚥下藥汁,清冷的臉皺起來像個包子一樣可愛。
“再疼也要吃一點啊。肚子裡還有娃呢”
邵堰眉眼笑意,用溫暖的手掌貼在他腹部。
陳桓洛怔怔看他,垂眸,想了半刻後拉起他的手一筆一劃的輕輕滑動手指。
我想打掉他。
他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清白的手指緩慢的寫下這句話。
邵堰笑容猛地消退,瞪大眼睛,幾乎不相信他寫在他手心的字。
他怔怔看着面前的人,針扎般的疼痛從腳底到腦仁彙集,鋪天蓋地的席捲他的身體。
邵堰幾乎無法相信這是他的意思。
他的手心還殘留着撫摸他腹部的溫度。
現在手心卻彷彿如千斤旦,沉重的無法擡起。
走出去的陳煥終於想起來他要說什麼話了。
皇帝的使臣還在外帳中等候許久了。營地的將領都在等候丞相了。
邵堰放下藥碗,強忍着心頭的慟痛大步出了營帳。他胸口起伏,無法遏制憤怒涌上心頭。
無法想像那句話陳桓洛是怎麼說出的。
他怎麼會想打掉他們的孩子!
他喉頭髮梗,無法忍耐的疼痛攜帶着悲涼瀰漫全身讓高大挺拔的身軀竟然出現了顫動。
“邵兄,皇——”陳煥見邵堰站在營帳前,他剛開口,邵堰突然大步與他擦身而過,只留下那錯愕之間看見的眸色。
皇帝有旨,令丞相安排完戰後局面後速速歸朝,又要事相告。
來送信的奴才笑着朝邵堰鞠躬行禮,“丞相大人這場仗打的完美,皇上大概又要獎賞大人了。奴才在這裡先恭賀大人。”
邵堰冷淡的嗯,負手站在大漠邊緣跳遠遠處逐漸藏於黃沙的驕陽,眼底映出幽暗的星火灼熱卻又冰冷刺骨。
三天後,邵堰帶三百士兵從東漠沿綠洲回王城。
車隊行了有五日後,西延關派人快馬加鞭前來攔駕。
“大人,西延關爆發疫情了!”
戰爭對百姓而言就是災難,而災難過後伴隨而來的也許不是雨過天晴的希望,而是更爲絕望的瘟疫。
“再行三日便是東澤關,告訴衛將軍我們會在東澤關城外駐紮營地,讓他速速將疫情症狀查清楚,本官會從東澤關征集糧草藥材運送至西延關。”
“是!”
命令軍隊快馬加鞭晝夜不息的趕到東澤關,在城外紮營駐地,與城中的官員進行溝通交互,令他們派出人手與軍隊一同趕往下一個城鎮爲西延關收購糧草和藥材。
分配大夫藥材,詢問病情,與王城緊急互通密信,沿路收購藥材,調劑部隊人手。邵堰幾乎每日都忙至天亮,日日待在東澤關的官府衙門處理事情。
這一日天邊晨曦剛露,土灰牆外傳來雞鳴的聲音,一夜就又要過去了。
邵堰用手指按壓太陽穴緩解腦中混沌,忽聽外面傳來吵鬧聲。
有人進來道,“大人,外面有位陳公子求見。”
邵堰眉宇不展,隱而不發,他知道他爲何來。
從離開西延關那日起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陳桓洛樂,只是將他安排在馬車中跟隨軍隊前行。
即便如今停留在東澤關,他也一直沒有回去見過陳桓洛,甚至不知道毒霧的毒是否已經解了,他是否能說話了,他在做些什麼,邵堰不想知道,通通都不想要知道。
只要他每每想起陳桓洛在他手心寫的字時邵堰就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了。
那人,怎麼能如此狠心?
那是他們的孩兒啊,好不容易在戰亂中微弱長大的孩兒,他卻告訴他想要打掉孩子。
這孩子是邵堰期待了兩世的,與他的。
邵堰低頭,痛苦的閉上眼睛。
洛兒是恨自己嗎?否則不會這麼狠心的。
陳煥匆忙走進來,有些蹣跚但卻走得飛快,一眼瞧見邵堰,急忙上前一掌拍在桌子上。
“你們到底怎麼了!”
陳煥以爲邵堰是真心疼愛洛洛的,卻沒想到他能放任洛洛十幾天而不聞不問!
邵堰苦笑,“陳兄還是問他吧。”
陳煥一怔,眼中刻出邵堰壓抑的痛苦和茫然,他看着他,沉聲道,“洛洛不見了。”
“他前兩天一直在發燒,今日剛醒了過來。我去市集爲他取藥,回來之後下人卻說洛洛想出去透透氣,自己一個人離開了!”
邵堰心裡一慌,連忙起身,急吼道,“來人,帶人跟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