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上的星空浩瀚如海。
邵堰仰頭看漫天星河, 脣角繃不住的笑意。
他的洛兒有寶寶了,他們有寶寶了,這簡直是邵堰的夢寐以求, 能和陳桓洛粗茶淡飯子孫繞膝。
從暗色天幕上一聲桀嵥叫沖天而下, 毛團呲牙咧嘴的從營帳中竄出來, 喉嚨發出威懾的低吼。
邵堰按住毛團, 伸出胳膊讓鷹鳥抓住他的手臂。
匆匆講書信上的內容看完, 邵堰仰天大笑,迅速召集軍隊將領連夜商討作戰方式。
毛團無聊的在火堆邊踢沙子,突然擡起腦袋, 看着陳煥走過來將它掂在手上走進了軍營。
“兄長怎麼來了?洛兒出事了?!”,邵堰瞳孔一縮。
陳煥搖頭, “我想讓它幫我尋一物, 可否借我一用”
其他人見邵堰神色平靜便也收起了兵器。
“貓崽本來就是洛兒的。”
邵堰讓衛霄繼續商討作戰方式, 與陳煥出了營帳。
找到一偏蕪之地,邵堰道, “可否是尋給洛兒的?我思前想後還是無法放心讓他留在西延關內,人魁的大概位置已經找到了,不差這兩天就要開戰,我想讓兄長協助我將洛兒提前帶走!”
陳煥心中抽疼,想到不知是不是兩人心有靈犀, 感覺到了危險。
“洛洛任性而爲給丞相添了不少的麻煩, 此戰過後, 還請丞相大人好生待他, 能夠遠離是非就走吧。”
邵堰眉頭不展, 疑問道,“兄長還請叫我邵堰, 兄長有心事?”他心下一空,“是洛兒有事瞞着我?”
陳煥苦笑,搖頭,“嗯,就知道瞞不住你。他腹中的胎兒胎息不穩,怕你擔心沒告訴你,我出來幫他尋找藥材,邵兄,他會等着你的,況且他還是煜王的人,現在出現在坤乾軍中恐有不妥。”
“我只是擔心他,放不下心。”
陳煥嘆氣,深深看一下邵堰,掂掂手裡的毛團,“那我便告辭了,毛團我會盡快送回來的。”
邵堰制住他,“我派人與兄長一同前去,人多找的更快些,兄長告訴我名字,我這就派人回去沒幾天快馬加鞭也能送來。”
“這是沙漠的土藥材,沒什麼名字,我自己去吧,我比較熟悉沙漠的地形。”陳煥擺手,帶着毛團匆匆離開。
夜已深了,西延關內只有殘存喘息從黑幕中掙扎流出。
陳桓洛端着濃黑的藥汁站在門外,楊芮與他同站,身後是煜王的親信,月光下的臉更爲慘白,“王爺真的已經和蠱王融爲一體了嗎?”
陳桓洛微微蹙眉,端着藥汁的手有些僵硬發疼,他目光似有疑惑,“按理說融合時,王爺的相貌應該已經恢復了,但現在......”
他聲音低下去,消失在脣瓣中,楊芮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燈火通明的屋子上映着掙扎恐怖的身影,一聲巨響,屋門被猛地踢開,一股惡臭瀰漫開來,面前的人極爲高大,身上散發着屍體般濃郁的陰沉惡臭。
月光照在煜王的臉上,竟沒幾人敢擡頭想看。
陳桓洛上前,將藥汁送上。
腐爛不堪的臉上膿血似留不留,從皮肉之間好像就能看到發黑發臭的骨骼。
陳桓洛臉色不變,低聲說,“還請王爺服藥。”
煜王擡手,砰的一聲打碎藥碗,仰頭大笑,聲音從化膿的心肺擠出來,撕心裂肺的嘶啞,“哈哈哈,本王現在覺得不能再好了,身體充滿了力氣!這藥就不用了!”
煜王邁着僵硬的步伐擡起陳桓洛的頭,“哈哈哈哈,你是大功臣,等本王得到了天下,那小皇帝就交給你任你處置!”
院中的人全部跪下來,恭敬的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桓洛低頭,將焦慮掩藏在平靜的眼眸之下。
還有兩日。
他微微收緊手,仰頭道,“桓洛幫義父把脈可好,桓洛想確認蠱王時候和王爺——”
煜王揮開他的手,自負的笑,“不用,本王的身體本王知曉,不枉本王喝了這麼多年的藥,現在真是全身舒暢!”
“你們,跟本王前來商討攻敵之事,蠱王練成之日,就是人傀出土之時!本王已經迫不及待了!”
他言罷帶着人大步離開。
陳桓洛擔憂的拉住跟在最後的楊芮,低聲道,“先生,還請你勸一勸王爺,還請讓我再行鍼一次查看蠱王的情況,我有些擔心。”
楊芮露出個詭異的笑容,“陳公子少來的這麼關心王爺。”
陳桓洛眼中冰冷,“覆國之事近在眼前,桓洛只是想百分之百確認蠱王能助你我成就大業。”
楊芮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森然,“你有這份心意便好,我會勸着王爺。”
“越快越好。”
陳桓洛欲走時,楊芮突然道,“突襲出城刺殺皇帝之事可能會在人傀攻入坤乾那一日同時進行,若公子有心,便從現在開始準備了。”
“是。多謝先生指點”
沙漠上的圓月金黃中帶着血紅的霧氣,總覺得有幾分詭異。
陳煥不知道如何讓毛團找到他需要的東西,明月朗照的漫漫黃沙,只見一小團在沙堆中跳來跳去,玩的好不歡快。
毛團每次被沙堆掩埋的時候,他總要着急過去把他扒拉出來,毛團一見着他,就傻啦吧唧的胡亂的叫起來。
咕咕,喵喵?
陳煥又焦急又無奈的捏着它後腦的軟毛道,“你是靈物,應該能聽懂我的話,我求你快去找一種東西,能讓人同生,保洛洛一命。”
毛團被他揪的一疼,掙扎着掉下來,又鑽進沙堆中,露出個晃悠悠的小屁股在外面搖擺。
陳煥無奈,只好心急卻又漫無目的的在漫漫黃沙間行走,每次見到毛團用爪爪扒拉沙子的時候就衝過去尋找,卻常常什麼都沒有。
月夜過半,金黃的圓月懸掛在頭頂,那層血紅的霧氣越來越多,好像是從黃沙間升騰的血靈在身邊籠罩,在夜半深處鬼哭狼嚎無聲的塵歸塵。
毛團鼓着腮幫子把一小塊白色石骨吐在陳煥手裡。
陳煥眼中一喜,接着月光細看,卻發現這只是一塊不知名的骨頭。
毛團撅着屁股,一臉興奮的盯着陳煥,汪汪叫了兩聲。
扔!
它能接到!
陳煥,“……”
他神情黯淡的坐下來。
其實沒有名字,沒有模樣,平白將希望寄託在着這團東西上。
洛洛讓他出來尋找,也只是找個藉口推他出來嗎?!
陳煥一急連忙起身欲狂奔回去。
毛團坐在沙堆上,低頭看着自己毛絨絨的爪爪。
悍風呼嘯,它低頭咬了一下自己的爪子,一臉痛心疾首的將絨毛上的血滴在沙子上。
一滴血珠轉眼就消失在沙堆中。
靈獸的血中帶着天地精華,人類嗅不到,可對有靈性的東西而言是絕佳之物。
毛團把受傷的爪爪舉起來給陳煥看,結果沒得到關注,只好桑心的含在嘴裡。
一會兒,沙堆裡露個黑腦袋。
陳煥伸手去抓,毛團速度更快,頭一低,就把蟲子吞了。
之後的半個時辰裡,每次有蟲子從沙粒中爬出來時毛團就飛快的吞掉,吃完之後還得意的朝陳煥晃動小耳朵。
陳煥意識到這些也許根本就不是他要尋找的,而他也根本就不明白到底漫漫沙漠中有什麼能保洛兒不傷不亡。
那邊毛團歡快的吃蟲子,它發現一個沙洞,扒拉出幾根枯木乾的東西,興奮的咕咕叫兩聲。
一隻琥珀般顏色幾乎和沙粒一樣的東西晃晃悠悠露出兩隻小小的觸角,顏色淺黃色透着清潤的光澤。
琥珀蟲剛露出個觸角,就感覺到了危險,迅速往沙堆裡頭鑽去,卻引起了毛團的注意,毛團興奮的用爪爪扒拉沙堆,就好像再比到底誰更快。
毛團迅速低頭張開小嘴往沙子裡一撲,吃了一嘴的沙子。
呸呸。
用爪爪一巴掌按住沙子,然後用嘴巴咬住,興奮的撲過去,嗓子中發出興奮的咕嚕聲,扭着小屁股一臉興奮。
陳煥已經對它的一驚一乍沒反應了。
毛團卻咕嚕咕嚕跳上他腿上,將琥珀顏色般蟲子吐在他手裡。
那隻東西身體全部透明,被月光一照泛着亮閃閃的光芒,陳煥心裡一沉,再細下打量時,竟發現這東西透明的腹部還帶着一隻只有指甲蓋大小的小蟲。
毛團興奮的扭屁股。
寶貝寶貝,這是寶貝!
快表揚它,它找到寶物啦!
天色將明。
陳桓洛在屋中坐了一夜,剛站起身時卻心頭猛地一跳,腹部抽痛起來。
他揉了揉腹部,緩慢的朝藥房走去。
推開門,天光大亮,一瞬間幾乎萬丈光芒。
惡臭剛傳進鼻息,陳桓洛就已經知道是誰了。
他垂手站在藥爐旁,煜王帶人大步走進來,仰頭將滾燙還剛盛好的藥汁吞進腐爛的身體,哈哈大笑起來,“桓洛,你真的是本王的得力之將,哈哈哈。”
煜王猛地轉身,身後跟着的人全部低下頭,不敢對視那一張枯敗腐爛的臉,“不用再等了,傳令下去整備軍隊,三日後出城迎戰!你們放心,會有本王的人傀軍隊遁地而出協助爾等共成大業!”
陳桓洛垂眸,比邵堰與他約定的時間差了一天。
只要他能取出蠱王,都還來得及。
坤乾軍隊中,戰爭的號角悄然吹向。
入夜之刻,七小隊精兵迅速消失在西延關的東南方向。
十三師軍隊備好攻城器具,沙堆上插入碩大的釘樁,趁夜澆如火油。
西延關內,最後的烈酒美食被端上桌子。
城中荒蕪人煙,人煙漸熄。
煜王一口一口吞着酒水,一雙猙獰的眼中流露出獰笑。
他飲用過的酒杯裡漂浮着黑血絲。
楊芮站在他身邊臉色慘白如鬼。
還剩下一日。
陳桓洛默數時日,哥哥沒有找到那個東西吧。
畢竟他也只是從書中聽聞過,連他都不知道浩瀚無垠的沙漠怎麼找那東西,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只知道那一物是西北最珍貴的藥蠱,吞沙漠而活,分爲子母,民間又稱不離蟲,一生則生,一死皆死。
能找到嗎?
陳桓洛低頭,慢慢碾磨最後一包藥。
第三日清晨。
陳桓洛的屋門被瘋狂撬開。
“王爺嘔血不止,快去!”
陽光透不進的屋子裡,惡臭伴隨着濃烈的血腥滾滾而出,讓人幾乎待不住。
陳桓洛還沒走到牀邊,煜王猛地起身用滿是膿包的手抓住他,聲音狂亂悽壓,“它在、動!爲什麼!”
陳桓洛檢查過後平靜的道,“王爺,蠱王有些煩躁,大概是感覺到了王爺的情緒。”
他對身旁的人道,“你們全部下去,我留在這裡,按照我的藥方去煮一桶藥汁來。”
楊芮眼眸如鷹,死死的盯着煜王,轉而又惡狠狠的看着陳桓洛,“我留下了,協助你!”
陳桓洛低聲答應,待人離開之後,將取來的藥箱打開,取出裡面的薄如蟬翼的刀片,眼中微微一動,“王爺請放心。”
坤乾軍隊中,離天黑還差三個時辰,他心神不定的盯着手中的地圖,旁邊放着不小心捏碎的瓷器。
陳煥進來,“我現在就潛回城中,我會保護他,邵兄放心。”
邵堰眉頭一攏,將地圖和書柬攤開,沒有答應陳煥的要求,而是與他講起入夜之後的準備。
就在陳煥憂心忡忡忍不住準備打斷時,邵堰突然取出一套衣物放在他面前,“這裡面是易容需要的。你易容成我,在軍中穩定軍心,我去西延關!”
他咬牙,從三天前離開時就不停抽疼的心讓他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
“你——”
邵堰開始換衣,“我已經告訴你我們的計劃了,我去帶他出來,還有三個時辰,不親眼看到他我不放心。”
陳煥怔怔的看着桌上的面具,突然笑了下,輕聲道,“洛兒交給你......我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