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上砂鍋中濃黑的藥汁冒着薰染的霧氣, 一種苦澀帶着酸味的味道在屋中瀰漫開來。
一個年輕人蹲在藥爐前,神情淡漠,眼睛緊緊盯着濃黑的藥汁。
“好了嗎?”
“已經沏好了, 藥渣避過了。”
雕欄畫築的宮殿中傳來輕輕的嬰兒笑聲。
皇帝低頭逗弄正眉開眼笑的小孩, 傻乎乎的從小嘴邊留下來晶瑩的口水。
“皇上, 藥來了。”
“送進來吧。”
皇帝起身, 將嬰兒遞給旁邊的嬤嬤, 自己站在一邊,心疼的看着那碗濃黑的藥汁。
邵堰微微皺眉,走出殿外, 向其中一個御醫,說, “藥方是誰下的?”
“回丞相, 是德醫殿三位御醫聯合開的藥。”回答的人是劉御醫。
“小皇子身上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劉御醫猶豫, “這,臣已經將皇子的病情告知皇上了。”
邵堰聽見屋中傳來嬰孩的哭鬧聲還有嬤嬤的小聲安慰。
邵堰走過去, 低聲說,“本官聽說德醫殿的御醫一開始皆認爲皇子身上的是胎痕斑,無藥可醫。本官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們改變了想法?皇上說是翻閱古書中得到的藥方,那古書上記載的病例可與皇子身上的一致,你們可否再三確認?”
劉御醫被邵堰逼問的冷汗涔涔, 邵堰離他很近, 說話的聲音只有兩個人能聽見。
“醫官考覈結束了嗎, 如果不是你們下的藥方, 卻按在自己身上, 到時候皇帝賞的錦衣玉食若非劉大人得之心安理得?”
“這、這、”劉御醫猶豫,“丞相大人, 您多慮了,藥方是臣與其他幾位御醫開的,不過的確是有人在古書中找到了這類案例,及時告知臣與其他御醫。”
“哦?是何人,能比德醫殿的御醫還見多識廣博聞強識。”邵堰隨意的問,心底卻越加清晰起來。
劉御醫道,“說來慚愧,是這次醫官考試中出來的幾個醫學生,御醫大人將病例告知了他們,幾個學生連日連夜翻找古醫術才找尋到的。”
邵堰點點頭,“能找到就好,只要治好了皇子,皇上必有重賞。”
“慚愧慚愧,丞相說笑了。”
邵堰道,“不知本官可否有幸見見這幾個德醫殿將來的人才。”
“下官這就爲丞相大人安排。”
“多謝劉御醫了。”
殿中的哭聲小了下來,皇帝正抱着孩子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着蜜水,剛哭的小娃娃臉憋的通紅。
邵堰站在一旁看着,脣角帶着笑意,眼底有幾分深深隱藏的羨慕。
德醫殿外曬着一筐又一筐被分理好的藥材,走進去就能聞到微微的清苦味兒。
劉御醫對幾個正在整理藥材的小奴說,“將他們幾個人帶進來,丞相大人召見,快去。”
“邵大人,裡面請。”
邵堰跟着劉御醫走進去,德醫殿中密密麻麻的小盒子,盒子上寫着清清楚楚的藥名,黑金做的小秤擺在硃紅的臺子上。
邵堰走過去,輕輕碰了碰燙金小秤,想起來那個站在秤後認真稱量每種藥材的淡漠的人兒。
“大人,人來了。”
邵堰轉身,見着恭敬彎腰的七個人,都是年紀不太大的學子,臉上帶着敬畏和好奇,卻沒人敢擡頭。
他環視了一週,“只有他們?”
“還有一個,現在應該正在殿後清洗藥材,可需要將他喚來。”
邵堰一勾脣,“帶本官前去。”
德醫殿的後面是露天的土地,種植着許多可以藥用的植物,有個清瘦的身影正蹲在井邊,身邊放着個盆子。
“扭過來。”邵堰低聲道。
那人轉過身來。
邵堰眼底的平靜深沉如海,面前的人不是他想見的。
劉御醫問,“邵大人,您怎麼了?”
邵堰搖搖頭,笑道,“無礙,繼續忙吧,本官不打擾了。”
劉御醫看着邵堰比剛剛進來還沉的臉色,心裡直打鼓。
將丞相送到了殿外,劉御醫擦了擦額頭的汗,回到了殿中,坐在藤木椅上,跟宮中的臣子打交道太累。
“來人,倒水。”
“是。”
一個神情淡漠下人打扮的人將一杯茶送了上來。
劉御醫喝了口,皺眉,“太苦。”
那人想換下茶水,劉御醫擺擺手,“算了,你慢慢學吧,本官要去歇息了。天黑之前記得檢查藥爐的火,全部滅了之後方纔能歇息。”
“是。”
夜明星稀,朗月從老樹的枝椏間灑下一地銀裹。
陳桓洛低頭看着最後一點火星滅了下去,站起來去井邊打了些水洗手。
冰涼的水從指間傳到心口,將溫熱的血液一點點冷凝了下來。
他蹲着看水中破碎的月亮,想起來白日裡的人。
心口如同針扎一樣的疼。
從和他相識以來,他們好像從來都沒有這麼久沒見過吧。
那人總是死皮賴臉的纏在他身邊。
不知道他的傷好了嗎,不知道絳星身上的毒發作了嗎。
煜王打算在邵堰身上下毒,卻被他提前就給瞭解百毒的蟻王草。
邵堰他......應該不會有事的。
陳桓洛怔怔的看着水中的清月被遮擋了起來。
他剛起身,腰身突然被人勒住,身體猛地被人轉了過來。
雙脣被堵了起來。
半晌後,陳桓洛喘着氣將壓着他的人狠狠推開,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脣。
“你!”
邵堰笑嘻嘻的摟着他的腰,“看見我這麼激動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
“感覺。”邵堰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這裡跳動着告訴我你就在這裡。這裡到處都是你身上的味道。”
清苦,微澀。
邵堰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交錯,“我都不忍心讓你端茶倒水,你倒是好,來伺候別人了。”
夜幕很黑,陳桓洛的臉猛地紅了起來。
被氣的。
妥妥的。
“與你無關!”
邵堰低頭在他肩膀上深吸一口氣,“怎麼無關,你的每根頭髮絲都是我的,自然有關。”
陳桓洛的手搭在他的肩膀,努力的想要將他推開。
邵堰低聲說,“別鬧。外面冷。你的房間在哪裡?”
“憑什麼告訴你!”
“你要是不說,我就一個一個房間找去,就這麼抱着你,我看你還能在這裡待下去!”
“你!”簡直不要臉了。
不過陳桓洛沒有想到暴露的丞相大人才會讓人更加註意吧。
屋裡除了比較整潔外,格外的樸素。
陳桓洛氣極反笑,看着大大咧咧躺在他牀上的人,“丞相大人,你深夜造訪就是爲了體驗下人的生活嗎!”
邵堰勾手,“過來。”
陳桓洛無視。
“快點,我抱你來就沒那麼客氣了。”
陳桓洛咬住下脣,不情不願的走過來,剛走到牀邊就被猛地一拽,眼前一暈,再清醒的時候,整個人就已經被邵堰抱着壓在身下了。
邵堰在他額頭上親一口,“洛兒真乖。”
陳桓洛已經完全不想搭理他了。
邵堰看他閉着眼一臉放棄掙扎的樣子,自己坐起來,三兩下將衣服拖得只剩下裡衣,然後在陳桓洛沉默抵抗下將他的衣服也脫了下來。
熄滅拉住,蓋上被子。
睡覺!
被窩裡的人,忍了忍,又忍了忍,最後實在忍不住了。
“你能不能不要亂摸!”
“我就只能摸摸了!”
可憐的很
陳桓洛被他捂在被窩裡,在黑暗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靜靜的相依偎一起,聽着耳邊有規律的心跳聲。
不知過了多久,邵堰聽着陳桓洛悶悶的聲音,笑了。
“我不回去。”
“嗯。”
“那你來做什麼。”
“想見你,想親你,想抱你。”
“......”
陳桓洛想了想,不情願的說,“小皇子身上的不是毒。”
“嗯。”
他靠着溫暖堅實的胸膛說,“......看着很嚇人,但是治好了就沒事了。”
“嗯。”
陳桓洛咬住下脣,將額頭抵在他胸膛,悶悶的說,“冤有頭債有主,小孩子是無辜的。”
邵堰在黑暗中收緊雙臂,將他抱在胸口,親了他一下額頭,“睡吧,我陪你。”
一夜無夢,酣睡到天明。
天邊剛朦朧的亮起來,陳桓洛閉着眼睛用手撓了撓癢癢的鼻尖,邵堰低頭凝望他的睡顏,手指在他的脣角碰觸。
“醒醒,太陽曬屁股了。”
陳桓洛輕蹙眉宇,閉着眼睛,伸手啪的一聲,乾脆的打在惱人的源頭。
邵堰笑着哄他,“你要是想睡,就跟我回家,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好不好。”
陳桓洛晃晃悠悠的坐起來,頂着毛絨絨的頭髮,他揉了揉眼睛,低着腦袋。
“我走了,嗯?”
陳桓洛擡眸,“你不想問什麼嗎。”
邵堰勾勾脣,穿好衣物坐在牀邊,“刑部章造的兒子章炳死了,死後身體化成一團血水,我從裡面找到了一個東西。”
剛剛還犯迷糊的人立刻清醒了,坐在牀上,有些落寞,說,“是寒淵,一種蠱蟲。”
邵堰猛地皺眉。
“我記得,你說過——榮小侯爺他!”
陳桓洛沉默的點點頭。
“有什麼作用,只是爲了牽制這些人嗎?”邵堰沉重道。
陳桓洛穿好衣物,雙眼沉靜的看着他,搖頭,“榮小侯爺還有絳星。他們倆,不要讓他們受重傷。”
邵堰眼睛一冷。
想起一些事。
怪不得煜王那一日寒潭邊沒有殺掉他。
“解藥,把解藥給我。”
陳桓洛擡步欲走,被邵堰拉住胳膊,他輕咬下脣,“我只是配藥,藥方不在我手中,我不知道。邵堰,你——走吧,”
邵堰將他拉過來,揚起他的頭,在上面落下一吻。
“我很想你,管家,絳星絳月,毛團,都是,桓洛,想想這些,你還忍得下心嗎。我不逼你,但是我請你照顧好自己,煜王,他會害了你,無論什麼情況,保全自己!”
二月初七,鶯飛草長。
澤捺國的使臣終於轟轟烈烈熱熱鬧鬧到了坤乾國的王城。
皇帝帶着諸位大臣迎接完澤捺國的使臣,拜虎國的人緊隨而來。
宴會上,氣氛有些劍拔弩張。
邵堰一身深藍色長袍坐在皇帝右手邊,擡起酒杯,眼睛卻緊緊盯着澤捺國使臣左右的一對兒女。
拜虎國使臣一人走上前,向邵堰敬酒,說着不流利的漢話,身上披着的短襟袍子上印着白虎的一雙眼睛。
“您是丞相大人!達弩敬您。”
邵堰端起酒杯,淡漠敏銳,“可有含義?”
達弩說,“我國願和澤捺聯姻,您似乎有意澤捺公主與皇子!達弩先敬您,比武會場刀劍相爭!”
邵堰失笑,原來是他讓此人誤會自己對澤捺國有意聯姻。
不過這酒喝也罷,皇上本就是要爲澤捺國這雙兒女釗昭告天下比武招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