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哭聲驚擾了滿屋的人。
木青接過孩子, 打開襁褓看了一眼,頓時臉色發青。
他驚慌的將孩子遞過去,自己也跪了下去。
皇帝沉默的打開襁褓。
裡面的娃娃像貓兒一樣輕聲叫着。
潔白柔軟的身體上從脖子到肚腹上, 一片殷虹的如同胎記般刺目, 紅斑上佈滿黑色斑點, 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不祥。
辰修齊的手有些顫, 面無表情。
邵堰接下孩子, 高高舉起來,跪下,沉聲道, “臣恭賀皇上喜得皇子,吾皇萬歲。”
滿屋的恭賀聲。
皇帝揮了揮手, 下人全部退下, 屋中血腥味還未散去。
孩子的母妃在牀上昏迷不醒。
辰修齊喘了口氣, 壓抑的說,“邵卿, 朕做錯了什麼嗎?”
邵堰抱着懷中的嬰兒,已經不哭了,睜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盯着眼前的世界,雖然知道他看不見,邵堰卻覺得心裡似乎都軟了。
“皇上, 御醫還沒說話, 臣看着不像是胎記, 讓御醫先爲小皇子診脈。”
辰修齊閉上眼睛, 擺擺手, 讓邵堰下去,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皇帝走到牀邊, 拿起水中的錦帕,擰乾,輕輕爲牀上的女子擦了擦汗。
“愛妃,辛苦你了。”
兩日後,宮中昭示天下,慶賀皇子誕生,天下同喜。
而宮中卻籠罩在一片森然之下。
一爲御醫診斷小皇子紅黑斑無法消除,另一爲——
被暗中派去西北邊境的特使喪命在半路,還沒經過幾個省就被人半路劫殺。
朝堂上,皇帝勃然大怒。
密閣中,兵省部幾位重臣沉默無語,皇帝沉聲道,“此事只有朕,邵卿與兵部等幾人知曉,派去與西北疆域聯繫的人還沒走出國西就被人劫殺,衆位,你們對此事有何想法?”
密探之事,少有人知,所以,包括丞相在內的刑部幾位大臣,以及當時在場的奴才中有暗賊,別人派來監視皇帝的,就躲在他們的身邊。
密閣裡一時無人言語。
邵堰默默的環視周圍的一圈人,眼底波瀾不驚。
皇帝道,“軍隊最怕的就是吃裡扒外的人,一品驃騎大將軍章大人可有人選?”
可有奸細的人選。
驃騎大將軍是章造年過六十,是先皇認定的將軍,帶兵一向嚴謹,“此事出在兵部,臣肯定皇上容臣二日,臣定當找出細作!”
有人笑出聲。
章造猛地看向邵堰。
邵堰低頭喝茶,擡眼,眼底幾分狠歷,他輕聲道,“章大人,本官聽聞前幾日你府上遣送了一個小妾,可有此事?”
章造猛地一僵。
邵堰低頭吹着茶杯中的茶葉,重生前他就知道朝廷中有煜王的人,前世煜王起兵後,皇上派了校騎三千精兵突圍朝北上,卻還在經過兩省之後被一場精心謀劃的陷阱全軍覆沒。
章造未反,卻怕皇帝責怪,連夜帶領家人逃出城。
而皇宮被攻佔後,邵堰帶着宮中禁衛軍頑強抵抗,而沒過多久,他得知章造慘死在煜王賬下,拋屍荒野。
由此可見,章造之前並非與煜王勾結,可爲何發生的事指指他。
邵堰故意讓皇帝將兵部的重臣全部聚集在密閣,讓他們知曉密探此事,爲的就是證明邵堰心中的疑慮,沒想到,卻真是如此。
章造冷哼,“那是小兒的妾,老夫並不知曉此事!與老夫無關,丞相大人好奇此事不如將小兒抓來一問。”
是了,邵堰想的沒錯,和煜王勾結的是章造的兒子章炳,所有跡象指明章造,而死在叛軍手下的也是他。
“章大人這麼明事理的話,皇上,臣請旨去章府抓人。”
“邵堰!”章造大喊一聲,“事態緊急,是你在此胡鬧的嗎!”
邵堰搖搖頭,門口的侍衛接到皇帝的眼神立刻行動消失在密閣中。
皇帝道,“稍安勿躁,且等人齊了再說。”
章造皺眉盯着邵堰,想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半盞茶後,密閣的門被打開,一個人被推了進來。
“孽子,你又做了什麼事!”
章炳仰頭看見高坐肅穆的皇帝,嚇得頓時萎靡了,“我我我不知道,不要殺我。”
邵堰放下茶盞,走到他面前,蹲下來,一把抓住章炳的頭髮,說,“你的妾爲何被你遣送出府?”
“她她,跟人私通,我不要了。”
“她轉眼去了哪裡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這與我無關。”
“你想要本官替你將她帶回來與你對質嗎!”
邵堰目光一冷,“難道不是爲了幫你送出消息。章炳,你再不說實話,你爹也保不住你了。”
章炳哆嗦着看向高堂上的人,顫抖着縮成一團,“我說,我說——!”
章炳突然大力掙脫出來,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皇帝刺去。
他剛跑兩步,身後劇烈一痛,踉蹌摔在地上,半晌後就不動了。
見到親兒命喪,章造如雷轟頂傷心欲絕,悽然喊道,“皇上,皇上,小兒有辱府門,可臣想要一個解釋啊,而不是小兒被逼死在堂上。”
皇帝皺眉看向邵堰。
邵堰無奈,他根本就沒有用力,只不過踹了一腳,怎麼人就不行了?
他上前蹲下來想要查看章炳的屍體,手剛碰上衣領,章炳的身體頓時癟了下去,一陣惡臭化了出來,地上流淌出一灘血水。
“邵卿!”
邵堰伸手製止走上來的侍衛,用劍挑開章炳的衣物下,下面,一隻深紫色的蟲子如拇指般大小朝前爬了兩步便停了下來,不再動了。
而章炳穿的衣袍上,匕|首還紮在衣裳的腹部位置。
......
章炳倒下的時候匕|首朝內,捅死了自己。
知道這個結果後,邵堰有種像吃了蟑螂一般說不出來話,憋屈的悶在胸口。
不過,好在還有這隻蠱蟲,也許還能再追查下去。
密閣之事揭開後,邵堰坐在宮殿前的長青臺階上,默默坐了好久。
直到皇帝也走了出來,掀開袍子坐了下來。
“邵卿,你在着急什麼?”
邵堰撇嘴,無奈的說,“臣想向皇上證明臣的料想沒錯。”
皇帝看着遠處晴朗的天空,搖搖頭,“也許朕早就猜到了,只是不願意相信而已。”
“皇上。”邵堰扭頭看他,“這一世,臣不會辜負皇上。”
皇帝笑了笑,“這一世,難道你還記得上輩子的事?”
邵堰也笑了,只當自己口誤。
“對了,德醫殿又傳來消息,他們在古書中找到了解決皇兒身上紅黑斑的辦法了。”
高高的青石臺階上,能一眼望見寬敞的皇宮大殿。
“是什麼造成的?”
皇帝將下巴靠在膝蓋上,搖搖頭,“德醫殿的御醫也說不清楚,只是說有些辦法,不過還需要長時間的診斷。”
邵堰一笑,“臣恭賀皇上喜得麟兒,小皇子吉人自有天祥,皇上可放心。”他站起來,扶了一把皇帝。
“走,跟朕去看看皇兒。”
丞相府中,韓絮搬去榮府住了,府上一下子少了兩個人,就有些寂靜了。
老管家坐在小板凳上,在院子裡抱着毛團曬曬太陽。
春意濃濃,遠山的花香在在微風中飄蕩。
毛團無精打采的垂着小腦袋,圓圓的肚子癟了下去,老管家捏捏它的小胳膊腿,倒是長了些,沒以前那麼小了。
老管家心裡樂,這是要長骨頭了。
毛團嗚嗚的低喃。
想麻麻。
沒有人玩了丫。
娘不疼,爹不愛的。
委屈。
邵堰一進門就看見院子裡的一人一團。
笑着走過去,戳了戳毛團的腦袋,“怎麼越來越懶了。”
老管家嘆口氣,眼裡有些責備,什麼賴啊。
沒見着,是想人了。
快一個月了吶。
毛團擡起小爪爪按住邵堰的手,聳聳小鼻子,在他手上嗅來嗅去。
邵堰想抽回來,毛團立刻發出低低的吼聲。
“大人,你身上是不是裝了什麼東西?”管家說。
邵堰想了想,從懷裡掏出個小瓷器,毛團黑圓的眼睛看見的時候立刻瞪得更圓了。
邵堰將小瓷器裡的東西倒出來在地上。
毛團嗚嗚吼着跳下來,低頭嗅了嗅地上一動不動的蟲子,伸出前爪爪踢了一下。
小蟲子咕嚕嚕滾了兩圈。
邵堰,“......”
邵堰原本以爲毛團是想要吃掉這蟲子,心裡還一陣緊張,就見着毛團用爪爪踢一下,撥動一下,似乎玩的很歡快。
“看來他很喜——!!”邵堰放心的說,而下一瞬間,話都還沒說完,就見毛團張開自己的肉墊爪爪。
然後一爪狠狠拍在小蟲子上。
邵堰,“......!!”
邵堰連忙揪起來毛團,卻爲時已晚,本來還算圓的小蟲子在毛團的爪子下癟成了一張紙片。
地上還滲出一點深紫的膿水,有點噁心。
毛團伸出粉紅的小舌頭呸呸兩下,在邵堰的手下揚了揚小腦袋,得意極了。
打死了壞蟲子!
厲害吧!
不用謝它了!
“小崽子!你氣死我了!”邵堰氣的說不出話來。
老管家趕忙將毛團奪下來,自己摟懷裡,“大人,你不要和個貓崽子計較啊!它看見蟲子害怕。”
邵堰實在無語,他本來是打算讓人看看這東西,是不是什麼蠱蟲,有什麼用處沒有,和煜王還有桓洛有沒有關係,是不是煜王的人下的蠱蟲來威脅章炳。
如果是煜王搗的鬼,桓洛會不會知曉這個,有沒有這個解藥,以及被下了這種蠱蟲的人還有誰。
現在倒好,還沒讓人看,就被這小崽子給踩死了!
邵堰現在懷疑他家洛兒是不是故意沒帶走這崽子,故意留下來讓它搗亂的!
僞貓崽真毛團發現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
不,它絕對沒做錯。
毛團從老管家的手裡掙脫下來,跑到邵堰身邊,伸出肉墊小爪爪。
踢!
都不表揚它!
還生氣!
它打死了壞蟲子吶!
邵堰真是哭笑不得,沒見過這麼愛恨分明的小東西。
他彎腰將掙扎的毛團抱起來,揉揉小腦袋,在上面親了一口。
“你還生氣呢,你做錯了事,我還要哄你。”邵堰無奈的抱起來毛團。
老管家偷樂,陳公子的寶貝,就算是丞相大人也沒有辦法。
“讓人燒些熱水吧,我給它洗洗澡,剛剛那蟲子不乾淨,爪爪都踩髒了,還得意呢。”
老管家答應着下去準備熱水去了。
邵堰將毛團放在桌子上,用手指逗着毛團玩。
“你呀你,想他了嗎,都快一個月了。”邵堰說。
他知道毛團想陳桓洛了,他也想了,想他是不是又再做什麼毒物,想他有沒有害人,想他有沒有好好吃飯,想他有沒有在想他。
邵堰戳着毛團的肚子,“不管你信不信,這一世,我們會好好的,不會讓你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