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高照,刑部門前的那段路上種滿了柳樹,嫩綠的葉子彎成一縷秀眉在風中輕撫招手。
陳桓洛眯了眯眼睛,沒有想到就這麼安然的從高囚之下出來了,他一身素色衣袍,雋秀極致,緩緩走向在不遠處已等許久的華帳馬車前。
邵堰掀開簾子,向他伸手,“進來”馬車前沒有一人,被他早已招呼別處去了。
陳桓洛看他一眼,退後一步,低聲說,“賤民不敢與丞相大人同乘。”
“這不是你的實話,我想聽你的實話。”邵堰大大的笑着,伸着的手一直沒有放下來,狡黠的朝陳桓洛眨眨眼睛。
陳桓洛皺眉看他一眼,快速掃過,冷哼着說,“魯莽粗漢堪能擔當大任,這就是我的實話。朝中已無人能堪任丞相之責了嗎,文武不分,朝裡不清。”
邵堰沒一絲怒意,只是歪着頭問,“丞相就不能文武雙全嗎?”
咳——可以文武雙全,但是沒見過這種明眼一看就知道是沙場出身的漢子好嗎。邵堰有點小鬱悶,怎麼所有人都覺得他不配擔當文官之首呢。
邵堰收攏袖子,擡了擡手,表示他還正在邀請,裝的甚是委屈,“桓洛,你這是在懷疑我的才華嗎,可是我把你從獄中救出來的。”
即便陳桓洛的毒沒有致人死亡,但蓄意傷害無辜百姓這一條罪名,也夠他這瘦弱的身子骨捱上五十大板,躺上大半年了。
邵堰請了皇帝的旨令,命陳桓洛戴罪立功,協助都城中的大夫爲得了瘧疾的百姓治療,不得延誤,一直到都城百姓盡數痊癒,纔算消除了罪名。
“都城百姓遠遠超過一百人”,他們之間有約,邵堰救他脫身,他爲他行醫滿百人,以還恩情。
邵堰兩根手指夾住陳桓洛的衣裳,把他往馬車裡拽,“不行,這是皇帝下的旨令,與我無關,所以我們的約定從我開始,我是你行醫的第一個人。”
陳桓洛冷眼看他,看的邵堰笑得更是歡,將他的衣裳一點一點攥在手裡拉過來,最後將陳桓洛拉進馬車裡。
馬車裡地方不大,邵堰那塊頭佔了一多半,陳桓洛不明白他爲什麼非讓他進來。
邵堰手伸到外面揮了揮手,立刻不遠處等候的僕人趕了過來,駕着馬車悠悠的行走。
“我說了,我是你的第一個病人。本大人爲了你多方奔波,腳傷又犯,疼的厲害,你來府上給我看看,這總行吧。”
陳桓洛擡眼看他,“丞相大人是爲何種原因要執意維護我?”
“喲,你還知道我是維護你呢。”邵堰咧嘴笑,湊近他,細細的看他眉眼之間的疑慮和清冷,心裡嘆息,邵堰撓撓下巴,說,“坤乾國不忌男色,本大人看上你了。”
陳桓洛瞪大了眼睛,臉上浮現出怒意,眼中更是冷漠不屑了三分,起身欲走,邵堰連忙抓住他的手腕,得到陳桓洛的瞪視之下連忙鬆手,賠笑着說,“別生氣,說笑的,我說笑的,你又沒有長的跟那清玉樓的小倌那般絕美姿色,本大人怎麼會看上你呢”
拿他跟小倌比!陳桓洛雖沒有輕柔做捏的不分陰陽之貌,但他清秀雋冷,眉宇端正,怎麼說也是樣貌順眼,竟叫他這般折辱,進退兩難,心中一時涌起極其憤恨之意。
臉上盡是寒霜,他切齒一個字,“滾”
邵堰原本只是想捉弄捉弄他,上輩子的相遇時,陳桓洛喜怒內斂,世故圓滑,不顯山水,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情緒,邵堰就算再逗的他,都很少見他表現出強烈的敵意。沒想到這世的良人只是早了兩年相遇,卻盡顯少年喜怒易露的本色。
只是邵堰永遠都不會知道,在早他兩年相遇的時候,陳桓洛步步爲營,苦心經營,一步一步成爲皇宮的宮醫,他遇見的人,經歷過的事,這些都被淹沒在鮮血成河的背後,那時他在皇宮中與他相識之時,也是陳桓洛早已下定決心做下的決定。
即便知道終究會走上背叛謀逆的下場,他卻抵不過心中的愛慕,寧肯遭他親手送命,也要成爲邵堰生命中不可遺忘的人。
——如若與君相守,堪何還分年月。
“別生氣了,我錯了,馬上都快到了,我一句話都不說了,真的,洛兒!”邵堰被陳桓洛一個眼神給噎了下,只好悻悻的說,“陳公子,本官知錯了,你莫要和我較真。”
陳桓洛心裡默罵他,破皮無賴,無奈受人一命,低人一等,看邵堰不再口無遮攔,才冷臉留在馬車中了。
丞相府中。
老管家早就令人準備好了午膳,馬車剛到府門口就連忙出去迎接。
邵堰將簾子掀開,做出請的動作,陳桓洛冷眼看他,邵堰趕緊賠笑,“陳公子,別生氣了,本官已經知錯了,來本官扶你下馬,給你賠不是。”
他不等陳桓洛開口就先握住他的手,陳桓洛一愣,反手回握,邵堰被他着回握的動作正美着,就聽見陳桓洛帶着怒氣的聲音,“你發熱了!你自己沒有感覺到嗎!”
邵堰眨眨眼,“沒啊,我本來就體溫高啊,身強體壯。”
陳桓洛瞪他,自己跳下馬,“你是大夫還是我是?你,過來扶着他,讓我給他切脈!”
丞相臥房裡,絳月絳星和管家都緊張的看着牀上的人,邵堰大大咧咧的靠在牀上,眉眼含笑的看着坐在牀邊給他診脈的人。
陳桓洛的手又細又白,一點繭子都沒有,指腹像絲綢一樣細滑,按在邵堰的手腕上,像根……青蔥搭在大紅薯上!
“我家大人如何了?”管家問。
陳桓洛收回手,起身將被子掀開,準備將邵堰的左腳鞋襪褪下看看他的傷口,邵堰連忙拒絕,“哎哎,我這腳還沒洗啊,臭,你你等下,管家,先去給我打水!”
這可是他以後的愛人,可是要注意形象,薰跑了人家怎麼辦!
陳桓洛纔不管這事,他是大夫,就算不救人,也什麼都見過,他只需要一個眼神,邵堰就立刻乖乖聽話了。
將紗布解開,褲腿鬆開,裡面靠近腳腕一處的肌膚明顯青紫一大片,還隱隱腫着,邵堰當時爲把皇帝從烈馬上救下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還沒那馬兒踩了好幾腳呢,把皇帝護的好好的,連黃袍都沒髒。
腳腕處有斷裂的痕跡,他已經傷了有一個月了,本該骨頭都快長好了,奈何邵堰東奔西跑,愣是讓腳又活活腫了,估計是裡面的血肉都有壞死的了。
外面流行的瘧疾本就容易傳染,他還受着傷,第一個不傳染他都說不過去。
邵堰躺在牀上拼命解釋自己身體有多好,怎麼能就這麼病了呢,可不能讓他家洛兒以爲他就是不行,白長的魁梧了,懷疑他的|性|能力怎麼辦!
陳桓洛寫了藥方給管家,管家爲了他們吃着方便就把飯送進了。邵堰自己沒什麼感覺,等他喝了藥,飯一口都吃不下就昏昏欲睡了,藥效起作用了。
外面,星辰漫天,屋中點着的蠟燭許久才跳躍一下火焰,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邵堰睜開眼睛,一側頭,就看見陳桓洛側躺在離牀不遠的小榻上,安靜沉睡。他心頭微動,在模糊的燭火中看着那人的睡顏,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感激上蒼,又何其有幸能重新再活一次,讓他重新再遇到他,遇到那些本就不該顛沛流離的人,去改變他和他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