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你”陳桓洛回答,在邵堰的意料之中,他想了想,回道,“如果我說我只是不忍心看一個無辜的人平白死去,你覺得這個藉口如何?”
陳桓洛皺眉,手裡捏着根發黃的稻草,語氣中摻雜了幾分輕蔑的笑意,“你覺得我無辜?毒的確是我下的”
邵堰摸摸下巴,絳月湊過去露出個小腦袋認真的看着他說,“時間到了。”
“好好,毒雖然是你下的,但是你也罪不至死。我府上欠缺一個大夫,如果我救你出來,你便允我成爲我的府醫,這樣如何?”
邵堰努力的望着陰影處的人影,他真的很想好好看看他,甚至想伸手抱抱他,前世的陳桓洛總會在生氣,或者是耍小性子讓他無可奈兒的時候,爬進他懷裡窩着,無論他要去哪裡都不准許,就要躲懷裡,讓他抱着,不說話也行。
這樣安靜相依偎的過去,對現在的他而言是一種對未來的奢侈。他不知道現在的陳桓洛是否還會愛上他,是否在他破壞他的謀逆時還願意和他在一起。
陳桓洛扔掉手裡的稻草,冷眼回望燭燈下的男人,冷漠的說,“我不行醫”
邵堰苦笑,就知道他是這種人,上輩子,他一直無法接受陳桓洛除了宮中的人之外一概不診治的性格,即便是遇到在他面前受傷的普通百姓,他都不會多看一眼。
曾有一次,邵堰無法忍受他冷情冷性,一言不發的將在路上遇到的受傷的人送往醫館,之後的半個月都沒有和他多言一次。
他想,那時的陳桓洛是真的愛他,否則不會因爲他的憤怒而在街上擺出義診,三天三夜都不肯休息。
他這麼想着,胸口便疼的厲害,連笑容都維持不下去,疼的他想要立刻將陳桓洛帶出來,緊緊抱在懷裡,告訴他,他有多愛他。
“一百個人,我只讓你行醫救人一百個,怎麼樣”邵堰忍着心裡的悸疼問。
陳桓洛低頭藉着月光看自己的手,如果他不答應,就真的會死在這裡,他有許多事沒做,他不能讓自己死,無論面前的人有何企圖,他只能靠他離開這裡。
“如果你真有能力,我會考慮,不過,這些最好事後再談。大人,你最好不要先講了大話”
邵堰讓絳月扶着,心裡暗自偷笑,歡喜允下,離去。
今日開堂審訊,門外人羣擁擠,衙門廳下肅穆安靜。
刑部李方坐在正堂前,邵堰坐在稍他側一點的地方,代表他只是旁聽,許御醫在堂下給狀告者把脈,數張眼睛直直的盯着,小聲議論。
絳月將面紗從身後掏出來,邵堰笑着揮手讓他放下去,“沒事,你看誰帶了,你家大人沒那麼嬌氣。”
“將死者和被告者帶上來”
白布蒙着屍體放在堂前,陳桓洛着一身白色囚衣,長髮散在雙肩,手腕被鏈子鎖着壓着跪在堂前,他偏清瘦,脊背卻挺的筆直,冷漠的看着周圍的人,視線移到邵堰面前時微微一怔,既而移了過去。
“陳桓洛,大醫館的人狀告你下毒毒害這小廝,你可承認?”
陳桓洛微微擡頭,清冷的開口,“是我做的”
門外看熱鬧的百姓竊竊私語,低聲咒罵堂中的人。
邵堰眉宇緊蹙,大手握住椅子邊欄,他盯着躺下跪着的人,比兩天前匆匆一面又瘦了三分,從他出現開始,就沒有移開視線,陳桓洛的手腕被鏈子鎖着,細嫩的手腕肌膚擦痕紅|腫青紫。
“你與他有什麼仇怨,竟然下的這麼重的手,害人性命,還自以爲理所應當!”李方猛地一拍驚堂木。
衙門一時肅靜,陳桓洛這才緩緩將視線轉向高堂玄鏡下坐着的人,漠然說,“他活該”
李方倏地站起來,大聲吆喝,“給我拖下去立刻打三十大板!”
邵堰緩緩站起來,笑着說,“李大人,這板子打的總要有原因”
李方怒眉冷對,“他藐視公堂!難道丞相大人有意包庇?”
“不敢不敢,我只是覺得李大人這案子審的奇怪,他只是承認自己所做,也並沒有對大人有什麼藐視。大人怎麼不問問他狀告者的毒是不是他下的呢?李大人不是認爲陳桓洛下的毒傳染才導致都城百姓感染的嗎,你要是隨便就將他打死了,那百姓的毒誰來解呢。”
邵堰對着陳桓洛眨眨眼睛,得到冷眼的回瞪,邵堰笑得更歡,他本來就長得高高大大,說話聲音低沉,往那裡一站,氣勢就壓別人一頭,李方雖是刑部的官員,也不敢公然和文官之首的丞相作對。
李方壓住怒意,說,“許御醫不是診斷了嗎,都城百姓那是瘧疾肆擾,與此事沒關!”
邵堰拍手,絳月扶着他的胳膊,他左腳還沒好利索呢,“對,李大人這是承認是瘧疾不是毒了。對了,許御醫,依照你多年的行醫來看,這狀告者是不是也是得了瘧疾?”
那狀告者是小廝家中的遠房親戚,他一聽這話,立刻跪倒在地上,猛地磕頭,說親戚死的可憐,被人毒害等等。
“回丞相,臣診脈得知這人的確感染了瘧疾,而且看症狀已有滿月之許,這瘧疾傳染極強。”許御醫回道。
邵堰點頭,他不經意回頭看見陳桓洛強忍着心裡震驚的表情,心裡樂開了花。陳桓洛知道邵越身份不低,況且看他身形,應屬武將大臣,沒有想到他這一身硬肉粗漢竟然是文官之首的丞相。
陳桓洛拼命忍着自己的表情,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震驚,不過他不知道邵堰太熟悉他的表情了,眉眼之間的怒意,笑容,熟過自己。
“李大人,您可以繼續審了”邵堰將一大段話拋出之後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便不發一言了。
“陳桓洛,本官問你,你可承認你的毒導致這人命喪黃泉?”
陳桓洛面無表情,清清淡淡的說,“我不承認。”
“那他現在死了,你又作何解釋?”
陳桓洛蹙眉看了眼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的邵堰,冷清說,“我的毒不會讓他喪命,我需要替他切脈才能得出他的死因。”
“你不準碰他,你這下毒的小人,你的心太毒了——”狀告者立刻大哭起來。
李方剛想說這不合規矩,扭頭看見邵堰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只好不情願的道,“來人將他的鎖鏈打開。”
邵堰喜歡看他行醫,關乎醫術毒術的,他的洛兒都做得很好,一舉一動,小心謹慎,眉眼微蹙,若有輕愁,當他弄懂是什麼原因的時候便會立刻疏解開來,即便仍舊是冷清,但瞳孔中卻翩若星辰燦爛。
陳桓洛借用許御醫的針將屍體身上紮了三十多針,用針之猛,看的許御醫連連咋舌,這手法真狠,用在活人身上非不疼死。
施針完畢之後,陳桓洛才淡漠的說,“我的毒和瘧疾相互作用,導致他死亡。”
狀告者立刻哭着大喊起來,“你這害人精,是你毒害了我兄弟,現在竟然說是我把病傳染給他的,你居心叵測,這是殘害人命啊——”
許御醫搖搖頭,邵堰隨即站起來看向李方,“李大人,案件到這裡也就清楚了吧,本官還有其他要事就不多留了,對了,皇上給了聖旨,你要不要先隨我來領旨?”
李方氣的一甩袖子,堂下的狀告者大哭起來,撕心裂肺,陳桓洛隻身站在那裡,眼中漠然,他凝望着邵堰離開的方向,眼底深色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