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趕着邵堰前將厚實的面紗交給絳月,讓邵堰立刻帶上,出去之後千萬不可和別人有過多舉止和言談,看好他家丞相大人的左腳,切莫下地再傷了新骨。
邵堰已經派人去府上傳喚御醫,他先前往大醫館中,剛到大醫館的門前的那條街上,遠遠就能看見黑壓的人羣擠在門前。
絳月給邵堰戴好面紗,只露出兩隻幽黑的眼睛,邵堰朝他皺眉,“都是公子小姐才帶帽紗面紗,你家大人一身橫肉,帶個這東西招的人笑話,你乖乖帶好,攙着我就行”
絳月不走了,看着邵堰,雙手捧着面紗一動不動。
邵堰無奈,這孩子真是太聽管家的話了,他無奈把面紗往腦後一綁,“走吧。”
大醫館門前的橫欄上,椅子上,坐滿了咳嗽的人,老人,小孩,都有,邵堰讓絳月找了掌櫃的,將手令給掌櫃的看了,被邀請到內室。
“大人啊,這事真的和大醫館沒關,下毒之人小人已經送去牢中了,沒有想到這毒,毒竟然會傳的這麼厲害”
“我自會調查清楚,你不必多言。死的那小廝呢?”
“李大人帶走了。”
邵堰點頭,“屍體的情況大概給我說一下”
一直到掌櫃的將小廝的情況盡數講給邵堰聽,他一直緊蹙眉宇,等到掌櫃的不再說話,邵堰才問他,“你覺得大醫館中的病人和這毒有關係?”
掌櫃的連忙點點頭,邵堰一瞪,絳月立刻走上來抓住掌櫃的,作勢要打,邵堰在後面發笑,這小孩學的真像個樣子。
邵堰冷眼看他,“我再問你一句,你真的覺得其他人的病與這毒有關?”
掌櫃的哆哆嗦嗦的點頭有立刻的搖頭,哭喪着臉說,“大人啊,這病、病和那小廝的遠方親戚一模一樣,那小廝的毒髮狀況和這病況不太一樣,但但他死,卻的確是因爲這毒。大人啊,這人是從小人這醫館中出去的,小人,小人是怕——”
邵堰站起來,絳月連忙扶住他,他擡着左腳慢慢轉身,瞪了掌櫃的一眼,“本官念在大醫館這些年的醫德不和你計較,館中的病患的症狀,本官給你時間,馬上給我找出病因和遏制的方法,要快”
“哎哎,小人謹記”
邵堰在刑部門前遇上宮中的御醫許大人,許御醫鬍子白了一半,看見邵堰眼中一喜,“丞相大人,您可來了”
“許御醫,可有診斷出來?”
許御醫鬍子抖了抖,“瘧疾啊,會傳染,不是毒,這種病很多年都沒有在都城出現過了,民間又稱打擺子”
邵堰點頭,他想的沒錯,前世他曾批改過奏摺中說過山南那邊一到春季遇雨後常會出現瘧疾,會大肆傳染,雖然不會大量的死人,但是這種傳染卻極是厲害,況且久病多亡,怕的就是因爲死亡不厲害而被人忽視。
不過,他印象中都城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瘧疾。
也許,重來一世也並沒有他想的簡單。
停屍房中,許御醫將銀針插入屍體的喉嚨,腹部,腳底,均有變黑的跡象,屍體的皮膚上大面積的出現水泡,口中也有大大小小的皰疹。
“怎麼樣,是什麼毒?”邵堰問。
許御醫捋了捋鬍子,“這種毒看起來很嚴重,其實並不會至死。”
刑部侍郎李方發問,“丞相大人是不相信我的判斷了?”
邵堰扭頭看他一眼,他正坐在石桌前,一隻腳放在另一個凳子上,他用手指敲着石桌,搖頭,“李大人多慮了,我並不是不相信大人,只是我也沒有見過這種會大肆傳染的毒,親自來看看罷了。不過李大人的仵作是何許人也 ,看來他和許御醫的出來的結論並不一樣,可否請他過來一比?”
許御醫吭了聲,繼續說,“依老夫之見,致人死亡的應該是時下正大肆橫行的瘧疾,死者是因爲這毒和瘧疾不幸相溶才死亡的。李大人能找到將這瘧疾帶到都城的人嗎”
李方黑着臉,沒說話。
邵堰笑了笑,站起來,“大概我知道,李大人,你且聽我一說,然後再來做決定,最後着決策還由大人負責的”
“大人,管家說天色黑了,便要讓您回去”絳月擋在邵堰面前。
邵堰正站在刑部大牢的門口,高牆青灰,肅穆。
邵堰擡着一隻腳,金雞獨立站的穩穩的,他本就是練武之人,下盤很穩,一隻腳除了有點姿勢難看,想站多久站多久。
邵堰無奈的攤手,“管家是你家大人,還是我是?絳月,你纔來府中沒多久,怎麼就和管家一調了,你家大人,你就瞧這身板,用着跟文弱公子一樣照顧嗎”
絳月清了清嗓子,“管家說,大人如果說了這話,就一定是使小孩子脾氣,絳月要千萬攔着,不讓大人衝動”
邵堰仰頭大笑,這孩子學管家學的太像了,看他笑得這般厲害,絳月上前給邵堰拍了拍胸口,“大人,什麼這麼好笑?”
“你啊,你和管家,真是丞相府中的活寶,你看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去看一看那牢中的人,你攔着我,我沒問清楚,很有可能這人就這麼不清不白的死了。絳月乖,我就進去看一看,半刻鐘就出來”
天邊已經有些昏暗了。
絳月攔不住,只好陪邵堰進了刑部的大牢。
牢中一條陰暗的小路直通盡頭,牆壁是石頭砌成的,密不透風,小路邊燃着薰黃的燭燈,輕盈的光焰微微跳動。
邵堰跟隨着牢頭一路走到裡頭的一間牢中,牢頭囑託了幾句便離開了。
他站着看了一會兒,牢中實在太暗了,只有燭燈在路邊燃着,唯獨的一處小窗也因爲暮色降臨沒有明亮的光線透進來。
“你且過來”邵堰聲音低沉,他開口,隱約之間能看見牢房中靠近牆壁的牀邊坐着一個人,一動不動。
絳月搬來椅子,讓邵堰坐在牢房前,他想了想,說,“我知道你下的毒,但是毒並不致死,對嗎”
沒得到回答,邵越繼續說,“現在這人死了,你也被抓了進來,你不想洗刷自己的冤屈嗎,又或者”他一笑,好想想起什麼,笑容中有幾分懷念,“你就不好奇你的毒爲什麼會讓那人死亡嗎,如果真的是你制的毒,這且是你的失誤”
暗中的人微微動了動,月光從小窗灑下來落了那人滿頭青絲之上,點點銀光,他問,“你是何人”
一語四字,清秀鐫冷。
邵堰的笑容猛地凝結在脣角,瞪大了眼睛,他動了動脣,努力的想要說些什麼,卻因爲胸口的窒息感而疼痛無言,他的面前浮現出毒煙漫天的戰場上,他的劍白刃刺入胸口,那人滿目鮮血,笑着對他說——
邵堰,孩子保不住了,你遇到我,真是一件禍事。
“大人,您怎麼了,大人”絳月低頭喚他,不明白邵堰爲何突然失了聲。發現不對勁,他迅速的點在邵堰的幾處大穴上,邵堰吐出一口鮮血,才發覺自己剛剛真氣暴動,隱約有了筋脈綻裂之兆。
邵越緩了口氣,揮手讓絳月放心,微微調整內息,抹掉嘴角的鮮血,他站起來,扶着絳月走到牢房前,一手緊緊抓住門前的木柵,低聲開口,一字一字從脣齒間流出。
“陳桓洛”
牢房中暗處的人半晌沉默,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明亮處,冷聲遲疑的開口,“你…是何人?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邵堰低聲笑了笑,望着面前的人,陳桓洛,真的是他。
原本應該在兩年後才遇到的人,今世卻提前相識,面前的人容貌清秀,算不上人中龍鳳,卻氣質靜冷,性子中的冷漠還沒有學會全部收斂和隱藏。
他應是有二十二了,清寒之下帶着幾分對人對事的遲疑和青雉。
前世遇上他時,他便已經是宮中的醫官了,那時他早已經退下了所有的青澀,性子溫和,雖有些疏離,卻也沒有如今的如此謹慎和清冷。
邵堰想,僅僅兩年,他便從這階下囚做到了皇宮之內的醫官,這兩年,他遇到了什麼人,什麼事,已經學會將自己全部都隱藏在僞裝之下。
“你剛剛真氣竄走,已經受了內傷”,陳桓洛看了他一眼,漠然說。
邵堰笑着點頭,“恩,所以呢”
陳桓洛擡眸,盯着他的眼睛,退入牢房中的黑暗之處,將自己躲入夜色裡,“所以,你要死就死遠點,否則刑部又要多加一條罪名在我身上了。”
——噗。
邵堰沒撐住爽朗的笑出來,牽動腹部咳了兩聲,笑着回答,“你本來就是死罪,就算再加上一條又有何妨”
陳桓洛冷哼一聲,小聲罵道,“狗官”
“你怎麼知道我是官?”
黑暗中又傳出一句,“白癡”
絳月立刻蹲下撿起石子要去砸他,邵堰忙伸手攔住,“哎哎,沒事,你家大人經得起罵”,邵堰笑得嘴都合不住了,他拍了拍木欄,神秘兮兮的問,“你要不要我救你出來?”
“原因”,簡單的回話,多疑的性格。
邵堰用右腳蹦躂兩步,想了想,“你是大夫,我需要一個醫術高明的人在府中照顧我,你也看到了,我腳上有傷,現在又受了內傷。這個理由夠嗎”
陳桓洛在暗處,邵堰在明處,他可以看的清清楚楚,那人站在那裡,要不是一身華服,真真是一副粗魯武夫的模樣,身體堅實,一張臉長的太過於正直硬朗,英氣十足。
這種人很好分辨,他在腦中快速思索自己何時認識這種人,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邵堰的笑容從來都沒有停下,他只是等着,憑藉着模糊的影子就能想到那人現在的樣子,一定是又氣又多疑,說不定還帶上幾分嫌棄,想事兒的時候,眉宇緊緊蹙着,小樣子特別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