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帶着外面酒樓中做的大魚大肉回來了,邵堰正在撥弄眼前的飯菜。
“大人,您吃這,這我來吃”他說着準備幫邵堰換上葷菜,卻被他制止了,“你去把你買的吃了,我就吃這個”
“這不好吧,大人啊,您可別爲難奴才了”
邵堰悶頭撥菜,不一會兒就吃了一半,醫館小廝帶來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娘,邵堰給了獎賞後就讓出去了。
確是他多想了吧。
小廝拿着和廚娘平分的獎賞,繞過走廊和一個人迎面碰上,那人眉目清秀,一身僅青色素布,他攔下小廝的路,不悅的道,“你拿錯了,將我的午飯送了進去。”
小廝不客氣的繞過他,“咱這裡所有人吃的飯都是一樣的,你單獨開了小竈我沒告訴掌櫃的,你就應該感謝我了”
“後廚已經沒有飯了”細看之下,那人年紀不大,眉宇之間卻盡是氣質冷漠,他面無表情的說。
小廝一彎腰,拘禮,做出個諷刺的笑,“沒飯啊,沒飯您就餓着,您的飯也不是我吃的。”說完就晃悠着掂着手裡的銀錢走了。
小廝剛走了兩步突然腳下一軟,身體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口中吐出沫子,摔倒在地上,那人緩慢的走過去拾起小廝掉落的銀兩,一眼都沒有施捨給地上的人,漠然離去。
邵堰被車伕扶上馬車,空隙之間剛好看到有人匆匆擡着口吐白沫的小廝跑進藥堂。
車伕也跟着瞅了一眼,給邵堰解釋道,“剛剛就是送飯那小廝,中毒了,不知道是吃了什麼東西。”他一拍腦袋,“大人,您剛剛吃的是他送來的飯吧,快,咱進去讓大夫再給看看,也不知道送飯的時候手洗乾淨沒”
邵堰拍拍車窗,“走吧,沒事,多大的事兒,要有毒,現在早就發作了,已經過了午時了,宮裡的人要送摺子來了”
剛把奏章的初批完成,邵堰叫了聲管家,進來的卻是個脆生生的少年,大概有十六七的模樣,白白淨淨,朝邵堰行禮,“大人,您需要什麼?”
邵堰伸個攔腰,將自己包紮成糉子的左腳放到地上伸一伸腿,“管家呢,我在府中沒有見過你”
“大人,奴才是管家今日剛買下的,來給大人當侍衛,奴才名叫絳月”小孩走上來乾淨利索的將桌上散亂的奏摺收起來,問,“大人,您要用膳嗎?”
“傳吧。你來當侍衛?你會功夫嗎”邵堰好奇的問,管家以前就總是說讓邵堰出門帶着小廝,他自小習武出身,就不習慣有人隨身伺候,現在這是管家仗着自己腳上有傷,沒理由拒絕了。
進來傳菜的人低着頭將菜盤擺好,正準備退出,邵堰樂了,招呼那小孩走上前,又將絳月叫上來,大眼一瞅,喲,兩個,還一模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人,我叫絳星”
邵堰哈哈笑起來,管家笑眯眯的走過來,“大人您還滿意吧”
“你這老傢伙,從哪裡招來的兩個孩子,一個月,一個星,還真——”邵堰的笑聲突然止住,他想起來了,不是上輩子沒有,而是他沒有注意過,那時候他天天忙着朝廷的事,後來成親之後又被那人牽了心神,從來都沒有注意過府上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下人,絳月絳星就是尋常少年的模樣,不俊不醜,按照這樣來看這兩個孩子上輩子就在了,至於爲什麼他到死也沒有發現,這也是個要調查的事兒。
邵堰發現即便自己經歷過的事,現在想起來,也是處處有玄機,否則,他又怎麼能被人在眼皮底下謀了反呢。
過去他在軍中的行事風格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現在,既然有人敢跟他下一盤棋,就算他不會,也定要攪得那人天翻地覆,扼殺所有鬼胎。
春景正好的時候,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的下了兩天,雨一停,天氣就熱了起來,外面的景象好像也變得熱鬧起來。
街上的王孫侯爺,姑娘丫頭羅衫摺扇在街上約出來觀景遊玩,柳樹枝頭站着的尖嘴黃毛的小鶯鳥歡喜的落了整個樹梢。
邵堰正在皇宮中看皇帝習武,自從他成爲丞相這數年載已經很少碰過刀劍了。
前世的最後的那五年,那時的皇帝剛剛出落成男人,半分青澀,半分成熟,和他一同坐在大軍的營帳前,低頭擦拭手裡的刀劍,問他,如果他死了,先皇在地下一定會責怪他沒有守好國家,對嗎。
——皇上,是臣沒有守好坤乾,讓這繁華浩世成了煉獄。
——邵卿,你心中的苦比朕少不了多少。父皇奪了他的江山,殺了他的兄弟,所以這報應朕應該受着。
皇帝說這話的時候,天邊被烈火和殘血灼燒了半個天空。
“邵卿,邵卿?邵卿,你在想什麼”皇帝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劍身的白光在陽光下刺目而閃。
邵卿從回憶中猛地驚醒,面前的少年卻還是七分青澀的模樣,在他面前威嚴而純摯,“皇上”
“朕的這一招總是覺得有真氣在體內鬱結,不知如何化解”
邵堰一隻腳在椅子上架着,他接過劍,左右看了看,他是文官,理應不能在宮中用兵器的,不合規矩,邵堰拿着劍比劃了幾下,還給皇帝,“兩招前先運氣,到了這一招的時候再緩緩將真氣收回來在丹田中,切勿不可心急,皇上試試”
皇上持劍而立,站在深牆院內朝他微微一笑。
邵堰看着那縷陽光在皇帝金黃的龍袍上熠熠發光,眼睛前模糊起來,他覺得自己老了,在前世的最後五年中慢慢老去。
即使現在,還一切沒有開始,他的心卻早已經千瘡百孔,老了,只有老了,纔會每每懷念,而他懷念的,是那還沒有到來的五載。
皇帝備了午膳讓邵堰在宮中用膳。
木青捧來一本奏摺,皇帝手指了指邵堰,木青便送到了跟前,“邵卿看一看奏摺中的事”
奏摺中寫的是一件事,半個月前,都城大醫館中有一小廝中毒而死,而恰巧的是,那小廝遠方親戚來看望他,也剛好沾染上了那毒,僅僅幾天,城中便發現了十四個有相同病況的病人,而現在死的人目前只有那小廝一人。
“奏摺是由刑部李方上奏的,下毒之人爲大醫館中抓藥郎中,案子已經定了,秋後處斬,不過這毒倒是離奇,朕想讓御醫前去一看,邵卿以爲如何”
邵堰聽着心裡一跳,上輩子都城中並沒有出現過此事,有什麼毒會傳染?通過什麼感染的呢,是接觸,還是血液,又或者是食物?
“臣以爲自是應該,臣也從未聽過有何種毒物能夠傳染,如同咯血癥,接觸血液便會傳染致死,如果真是這樣,那獄中之人急殺不得,他的毒需要這人來解”邵堰回道,心中卻募得升起了一種細密的澀意,這種感覺久久徘徊在心口不散。
皇帝點點頭,寫了皇旨,擡頭問邵堰是否需要同去,邵堰略一思索,便答應便衣前去與李方共同覈查。
這夜,便是又一場涼雨紛紛落下。
晨上起來,邵堰用膳的一會兒,就聽管家說近日醫館中出現了不少病重的人,讓邵堰最近外面少些跑來。
“具體的病症是什麼?”
老管家想起來還有點害怕,“各大醫館皆是百姓聚集,聽聞是初期先發冷,像是身在寒冬,嘴脣發紫,後來又發熱,面色紅潤,如同正常人一般,但是溫度上來的時候就想置身火爐,渾身抽搐。接着滿身是汗,一日下來便能將衣裳溼透三次”
邵堰聽得心中一凜,有些猜測慢慢成形,冰涼的寒意慢慢爬了整個身體的骨縫,他立刻起身,喚道“絳月,換衣服,備車,跟我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