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如深潭般漆黑, 幽深,天空綻開無數煙火,剎那間, 流光溢彩, 彩蝶飛舞。
恍惚之間又回到那一日, 滿堂喜紅, 大紅的綢緞握在手裡, 走過賓客滿座的長毯,他目光剛毅沉默,他內斂溫潤如玉, 邵堰蹙眉,問, “爲何執意嫁給我?”
那人含蓄內斂的淺笑, “喜歡便嫁了。”
他微醺, 踏入新房,見到那人在桌邊, 朝他溫和一笑,將一隻酒杯遞給他,彎臂相交,一飲而下。
合巹酒,一匏瓜, 同甘苦。
邵堰想起重生前的陳桓洛, 對外性子溫和內斂, 頗爲圓滑, 對內清雅長情。
那時候的陳桓洛很少露出冷漠清寒的目光, 很少有空寂悽清的背影,那時候的他是現在兩年之後的他, 他遇見了什麼,讓他收起自己的清冷純摯的性子,從此不再真實對人。
他和他成親之後,他帶他去見自己的半路夫子,夫子曾評價邵堰之妻看似溫和有禮,心中盡有冷情。
陳桓洛的無情他見過,就算有人病死在他面前,也不會出手營救,如果皇帝沒有旨令,絕對不會行醫治病。
曾有一次,宮中妃子小產而死,皇帝大怒,賜死診脈的御醫,邵堰一直覺得只要有人解釋,只要陳桓洛解釋,皇妃的事是意外,與三位御醫無關,皇帝一定不至於賜死他們。
陳桓洛只是漠然說,這與他無關。
邵堰無法相信會有這樣的人,那三位老御醫無一不教受於他,無一不對他讚賞有佳,他無法明白陳桓洛會如此無情。
以至於他對陳桓洛的感情並沒有陳桓洛對他而言深沉,只是多了無法靠近的疏離,和永遠都無法解釋清楚的原因。
天空綻開的煙火轉眼即逝。
邵堰眼前的人,悽哀落寞,孤寂哀傷,會難過,會生氣,無意間總能露出少年的笨拙和青澀。
他也坐下來,坐在陳桓洛身邊,陳桓洛抱着懷裡的軟綿綿的毛團,低聲道,“邵堰,我想回家 ,可我沒家。”
邵堰心裡一疼,揉揉他的腦袋,輕撫他身後的青絲,“丞相府就是你的家,永遠都是。”
陳桓洛微微一笑,眼底有一絲平靜,邵堰卻從他眼中看見了無奈和迷惘,“你可願意——”
邵堰想說,你可願意爲了我放下仇怨,可他不敢說,答案昭然揭示。
他將陳桓洛拉進懷中,坐在丞相府的門前看了半宿絢爛煙火。
明日,便是除夕。
皇宮裡,琉璃燈盞,滿目畫廊。
邵堰一身紫黑色鎏金燙邊,同色的髮帶灑在墨色的長髮上,腰間的玉帶更是顯得勁瘦剛毅,瞳仁深邃。
他一路過來,不少的官員朝他敬酒
“張大人好,娶妻不着急,本官還想多逍遙幾年。”
“哦,文武試的考題今年是由皇上親自出審。”
“新年好,新年好,李大人這體態福氣啊。”
“今夜少喝幾杯,本官惦記皇上的紅玉茶啊。”
他拿着杯子閒閒散散的在皇宮的花園中溜達,不少的官員都趕來巴結交談,然後堪堪敬酒,還好他拿的是花香酒,不醉人。
“城中有不少人報案了,刑部王大人已經接案了。”
一老頭摸着白鬍子,“不過找不到的多是流氓無家、品行敗壞的人,前段時間不是王城江湖人集結,老夫猜測——咳”
邵堰笑着給對方倒上酒,小聲說,“陳大人認爲是哪位大俠行俠仗義?”他想了想,摸摸下巴,還真有這種可能。
陳大人賠笑道,“只是猜測,只是猜測,丞相大人莫怪。”
邵堰回禮,“無礙,這不屬於本官職能,本官也只是好奇一問罷了,不妨礙各位大人了。”
皇帝身邊的下人木青走了過來,招呼邵堰,“邵大人,皇上書房有請。”
“皇上這是準備賞臣茶了?這就去,這就去,各位大人好生吃喝。”
邵堰隨着木青走遠之後,幾個大人才有聚集到一起,“丞相這是在皇上面前得了寵。”
“我家那閨女年紀大,也不知道丞相能看上不能。”
“邵堰這人啊。上過戰場,殺過人,手上血債多着呢”
“小聲點啊,小聲”
邵堰推門進書房的時候,皇帝一身龍蟒錦袍正站在銅鏡前,他張開雙手,轉了轉,邵堰行了禮,稱讚道,“氣勢威嚴,大有真龍天子之風。”
皇帝笑着走過來,“就會說好聽的。”
邵堰微微彎腰,扶起皇帝的手,“皇上尋臣可有要事?”
“有的,前兩日你進宮朕且忘了,西南皇叔你可記得?”
邵堰心頭一跳,想起來寧霜染說的那句話,放虎歸山,不如留在身邊嚴加看守,他勾脣,遞給皇帝放在桌邊的手爐,“臣自然記得,且永不敢忘。”
“皇叔送來懇諫想來年冬雪消融春暖花開時,回到王城修養生年,朕也聽說皇叔在西南邊關身體一直抱恙,想來是年紀大了,難以忍受西南的寒冷。”
邵堰眼底露出幾分冷笑,年紀大了,還做帝王夢,也不知曉這皇帝還能坐上幾年。
“各位大臣怎說?”
“附議爲多,先皇有令,沒有詔書,各路王侯不得入王城,這二十多年來,王叔也從未擅自離開西南,朕思慮可允,請宮中的御醫來給皇叔看看身子。”
邵堰擡頭細細打量年輕的皇帝,在眉眼之間看見的,是溫和,還有一抹血緣溫和,皇帝自幼未經歷過衆叛親離,他總覺得身爲皇帝,辰修齊過於善澤了。“
他起身,朝皇帝行禮,低聲道,”臣——附議。”
放虎歸山,纔是大患。
天色將暗,晚宴準備開始,清越的絲竹聲從湖中的亭子裡傳來,錦羅綢緞,清風徐來,薄薄涼意,邵堰在宴前坐着,突然很想念在府上的人,不知道當他知道西南王爺將來王城會如何自處。
他想起來瞿賀從陳桓洛自幼長大的南穆山查探來的消息,到口的酒又變得苦澀起來,前世他從未聽說陳桓洛與他講過關於家裡人的事,甚至是南穆山的事,沒有想到,瞿賀帶回來的消息讓邵堰如此難受。
陳桓洛有家人啊,可是前世他卻從未談及,他是他最親近的人,他也從來沒有言說過,邵堰一直想不通陳桓洛爲何對當今皇帝有如此深仇大恨,卻能體會到,他孤身來到王城時難言的痛苦與落寞。
宴會還未開始,邵堰就開始醉了。
除夕夜,天邊盡是璀璨的煙火。
陳桓洛抱着懷裡的毛團,正一口一口喂他吃肉肉。
黃白雜毛團睜着圓溜溜的眼睛,興奮的兩隻小爪子都扒在桌子上,吃到興頭上哼唧兩聲。
韓絮用手托腮瞪着他們一人一團,忍不住皺眉,想不通這人到底哪裡好,一看就是個城府深沉的人,又冷又無情,簡直神煩。
老管家又給陳桓洛夾了一塊豆腐。
韓絮更是無語,看吧看吧,都喜歡他,究竟有什麼好!
老管家說,“陳公子,你給的活絡油果真好用,我這腰揉了幾天,好多了。”
韓絮,“......”
這是收買人心!
喵喵。
毛團擡起肉墊小爪爪,抱着它今晚上發現的美食——魚肉,吃的甚是開心。
簡直美妙。
喵。
陳桓洛用手指戳戳它的小腦袋,讓它吃慢點,有魚刺,別搶着。
毛團抖了抖耳朵,舒服的喵了一大聲。
今天一定是個好日子。
麻麻都不嫌棄它是個小胖子吃的多!
丞相府中宴會讓每個人和團吃的心滿意足,陳桓洛用草藥泡好的茶帶着濃濃的清香,給每個人一杯,喝了解油膩,清腸胃,不會撐着。
毛團也聳着小耳朵被絳月喂下小半碗。
夜深了,絳星和絳月已經備好馬車去宮門口等候邵堰了。
繞過青竹,陳桓洛在屋中洗了澡,又給毛團揉了揉身上的絨毛,抱着他坐在牀上。
“這是...”
他拿起枕頭邊的放着的信,應該是趁他沐浴時放進來的,他盤腿坐在牀上,將溼漉漉的毛團放在自己腿上,聽着窗外靜謐,纔打開信。
半晌後,他才深深出了一口氣,臉上也帶了些紅暈,他起身就着燭火將信燒成粉末,藏入瓷瓶中。
揉了揉毛團的小肚子,陳桓洛露出個笑,平安,這兩個字對他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