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沒有普通百姓家那麼熱鬧, 肅穆的宮牆總顯得有些淒寒。
邵堰在書房中見過皇帝的時候,猛地有種恍然如隔世的感覺,明明才只有一個多月沒有相見吧。
辰修齊招呼邵堰過來, 細下打量, “邵卿, 好久不見。”
身爲朝廷重臣, 竟然讓皇帝有這種感慨。
邵堰摸摸鼻子, 咳了一聲,“皇上武試之毒已經解決了。”
“早就該解決了。對了,蟻王草呢”
邵堰瞄了瞄走進宮殿的木青, “只是傳聞而已。”
辰修齊提筆站在桌邊,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隨口問道, “你對澤捺國有何看法?”
“皇上怎麼會提到這個?澤捺國地處內陸深處, 國土略微,民風倒是淳樸, 不過與我坤乾並無交集,軍事無妨礙。”邵堰道。
木青送上來一壺茶,茶水如紅瑪瑙般明細光潤,邵堰跟他那教書先生學的,無茶不歡。
辰修齊頷首, “前幾日收到澤捺國皇帝的信書, 有意與坤乾結親。”
“澤捺與我國相隔不近, 爲何澤捺皇帝突起此意?”
皇帝輕撫白瓷茶杯, 說, “澤捺臨近東北,冬日僻寒, 少瓜果糧菜,想來是願貿易往來,況且澤捺與拜虎國接壤,這個拜虎國可是狼子野心,時時偷窺。”
“臣聽聞拜虎國新皇繼位,有些人可坐不住了。”
邵堰輕啜一口紅茶,笑眯眯的問,“皇上,這茶可否賞臣幾兩?”
“你不如先來猜測澤捺國欲與誰人結親?”茶香撲鼻,盈滿書房,皇帝一手喝茶,一手翻閱奏章。
邵堰想了想,“皇上還無子嗣,並無皇子,其他王孫貴族要麼老,要麼小,臣一時還真想不到人選”,他勾脣一笑,“送進宮中做貴妃,在合適不過了。”
“邵卿,你可不夠謹慎吶。這茶朕看來也不必賞了。”皇帝抽出兩卷畫布,攤開,用下巴指指,“自己去看。”
邵堰不情願的斜眼過去,一看愣住了。
一張上,男子丰神俊朗,清骨淨眉。
另一張,一人迎風而站,戰袍烈烈。
“這、這也太,還請皇上三思。”邵堰吸氣,榮靈均他可以理解,畢竟也是王侯子弟,可另一張他是怎麼回事。
而且還是邵堰還未棄武從戎時,在戰場上一身鎧甲,殺伐姿態。
他是臣子啊,與皇族沒關係吧!
辰修齊看邵堰是真的驚住了,大笑着解釋道,“與澤捺使臣來的是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都是以嫁入我坤乾,澤捺皇帝的意思是文武百官,王子皇孫,以比武招親方式在我朝中選取,勝者娶之。”
邵堰連喝了兩大杯茶,壓壓驚,“那這畫像是?”
“這是澤捺皇帝給朕寄來的,意思是這二人必須參與比武招親。”
邵堰皺眉,盯着畫像左看看右看看,招手讓木青也過來,自己嘆口氣,臉上幾分笑容,“真嫩。”
皇帝,“......”
有這麼自戀嗎。
“哦,參與倒是可以,皇上您不覺得他們有臣年少之時的畫像,這不太尋常吧,澤捺向來不和我國交往,怎有此畫像?”
“這是邊境民間流傳的話本中的插畫。邵卿當年十七爲將,一戰成名,可是在邊境早就被寫入佳話了,不過大多數結局都是以邵卿榮光戰死沙場,或者功成昇仙,澤捺皇帝大概也是報着嘗試的想法,欲找此容貌之人。”
邵堰,“......”他長得好嗎。
他家洛兒不是老嫌棄他高什麼的嗎。
拜託,那叫修長!
澤捺國皇帝好眼光。
“喜歡就拿去吧”,皇帝看邵堰一臉忿忿不平,以爲是嫉妒年少的風姿,便好心的讓收着,“明夜除夕,宮中宴請,邵卿可記得?”
邵堰頷首,慢慢給自己斟茶,聞着清甜的茶水心裡甚是不捨。
皇帝竟然不賞給他。
“臣自是不會忘記。”
“去吧,各親王爺的禮也送到了,邵卿就代朕前去行賞”
“臣接旨”,邵堰行禮,告退。
新年將至,路上店鋪少了,不過王城中四處遊玩的人倒是多了不少。
雕欄畫壁的遊船在清澈冰寒的水面,船上放一爐火,正煮着清香的苦茗,奈何卻無人品嚐,只留味道盈滿船艙。
方探戩枯瘦的手在明暗的船房中顯得蒼白乾枯,他發出極低的笑聲,檢查好了包袱中的藥材,才緩慢開口,“藥材上好,有勞陳公子了。”
陳桓洛倉促點點頭,看向白棹雨。
白棹雨勾脣,“怎麼,這麼急切回去,可是爲了見邵堰,真是一步都離不開啊。”
“你胡說什麼!邵堰不會在宮中停留多時,他若回來見不到我,自會派人來找”,陳桓洛扭頭瞥了一眼方探戩,“若是事情敗露,就由你向先生交代!”
方探戩捏着自己枯瘦的手,若有所思道,“邵堰似乎對陳公子不同與他人。”
白棹雨笑着倒酒,“桓洛氣質靜冷,容貌清秀,邵堰有所不同也是自然。”
方探戩點頭,露出個極爲難看詭異的笑容,“這般的話,不如陳公子將此藥下在——”
陳桓洛猛地站起來,“他是朝廷大臣,不會輕易信我,你們若想下,便自己下,恕桓洛難以從命。”
方探戩從胸腔中發出咯咯的笑聲,他伸出枯瘦的手拉住陳桓洛,讓他坐下,用手指摸着他的手背,“陳公子醫學絕勝,又風骨不同,別說邵堰,就是方某看來也自是喜愛,陳公子莫要生氣,來,是方某說話不周,這杯酒敬公子。”
他的手像是蛇皮一樣冰涼,又如枯木粗糙,陳桓洛皺眉,抽回自己的手,淡漠的說,“我不善飲酒,如果沒有要是,桓洛告辭。”
白棹雨令船停在人少的岸邊,讓他下了船,還猛地朝他揮手,朗笑着,“桓洛,下次我們再聚。”
方探戩冷哼一聲,仰頭喝盡杯中的酒。
“方莊主別生氣,他你可碰不得。”
“不就是個大夫嗎,先生手下有用的人比比皆是,江湖上名傳聖醫可不在少數,真當自己是回事了。”方探戩嘲諷道。
白棹雨和他碰酒,“有名的大夫多,可與王爺有血緣關係的能有幾個呢。”
方探戩心中一驚,與王爺有血緣關係的?要麼是親子,要麼嘛,其一便是當今皇帝,而剩下那幾位王爺,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幾乎不剩下幾個。
方探戩看着白棹雨的笑容,心裡也慢慢劃開了漩渦。
那,陳桓洛與當今皇帝的關係,可就微妙了。
丞相府中,韓絮翹着雙腿靠在椅背上,仰頭盯着屋檐上隨風飄動的紅綢緞,他懷裡坐個不情願的毛團。
喵喵。
毛團用小爪爪使勁撓他的手。
韓絮輕輕拍在他腦袋上,說,“跟你主人一樣不討人喜歡。”
“不喜歡可以不抱。”邵堰一身官袍從門外大步走進廳堂,毛團看見他動的更歡了。
要抱抱!
韓絮翻身爬來,兩眼笑眯眯,“喂,齊大人有沒有說什麼?”
“說什麼”,邵堰從拎過來毛團,放在肩膀上,他肩膀寬厚,毛團剛好能放下小屁股,它兩隻小爪爪抱着邵堰的耳朵,十分可愛。
坐高高!
毛團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黃白絨毛,可神氣。
“比如問問我過的好不好,你有沒有欺負我什麼的。”
邵堰挑起一邊的眉,“他爲什麼要問你?”
韓絮轉轉眼睛,抿住嘴巴,不說話了,臉頰粉粉的,一臉不自在,“沒什麼啊!煩死了,榮哥哥什麼時候纔回來?”
“難道——”,邵堰慢悠悠的說,韓絮倏地豎起耳朵,邵堰說,“你不知道就算容小世子不在府上你也可以住的。”
韓絮被他耍了一番,氣的臉更紅了,“我纔不自己住呢,榮哥哥說了,你要管我吃住的!”說完氣鼓鼓的走了。
管家在院中整理花草,驟然覺得他家大人好像有些惡趣味!
陳桓洛回來的時候,府上已經開始準備晚膳了,天色灰濛濛的,大紅燈籠散發着喜慶的光暈。
他站在府上仰頭看紅燈籠,眼中隱隱有悽哀和寂寞。
不知道兄長和母親怎麼樣了,他已經快兩年沒有他們的消息了,如果被母親知道他擅自來了王城,是否會勃然大怒。
要過年了。
他隻身站在寒夜裡,似乎他從來都沒有和母親兄長一起過年,就連見面也是偷偷摸摸,又怎麼能團圓過年呢。
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小孩的鞭炮聲和戲鬧的笑聲。
他轉身坐在丞相府門前的石階上,看一羣孩子追逐戲鬧,笑聲不斷,鞭炮噼裡啪啦的響起來,明亮刺目的火星能帶來獨特的熱鬧。
究竟什麼時候能殺了那個人。
什麼時候才能團聚?
這種平靜等待的日子讓他快要發瘋了。
只有他,沒有家,無家可回,連乞丐都不如吧,沒人關心,沒人在乎,只能隱藏身份躲在暗處看別人快樂。
他抱膝坐在漆紅的大門的石階前,靜靜看着天色越來越暗。
腿邊癢癢的,他低頭一看,看見胖乎乎的一團小東西,蹭了蹭他的手背,和他一起坐下來,用兩隻小爪爪支地,小腦袋親密的和他湊在一起。
邵堰看着他的背影,心裡一陣緊縮。
他以爲自己給了陳桓洛想要的,關心的人,丞相府是家,此刻看到他落寞的背影,卻發現也許他給的,陳桓洛從來都沒有想要。
起碼,是現在的陳桓洛從沒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