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 很冷了,我們回去再說。”
陳桓洛搖頭,往後退了一步, 垂落的手腕上, 血印子往外滲血, 他有點想笑, 沒想到這人真的回來尋找他, 就算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也會來嗎。
陳桓洛擡手,右手指間已經準備好了銀針, 銀光在飛雪中一閃。
邵堰搖頭,“想要我死?你打不中我的。”
“你知道, 爲何......還要來。”
“你的任務是要殺了我嗎, 爲何是在現在, 還是爲了以後?”邵堰一句一句逼問,“是一開始的打算, 還是臨時決定的?你是故意調開暗衛的是嗎,絳月爲什麼會昏倒?”
他低聲說,眼睛深深的看着蒼白如紙的人,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這人爲什麼會發瘋?中毒了嗎?什麼毒”
“如果你任務失敗了,會有懲罰嗎。”
陳桓洛身體發顫, 一向清寒的眼中多了幾分震驚和恐懼, 他慢慢朝後退, 在邵堰問出最後一句話時, 腳下一滑, 超後仰去。
毛團及時張開小嘴咬住他的褲腳。
毫無意外,順利的跟着陳桓洛滑了下去。
邵堰飛身抱住他, 滿山的雪根本就沒有可以抓的地方,他在空中轉身將陳桓洛按在懷中,餘光看見小小一團黃白雜毛的小糰子,嘴巴緊緊咬着陳桓洛的褲腳,小胖身體在空中張開四肢,像一隻胖乎乎小風箏在空中飄丫飄。
邵堰伸腳一勾,在摔倒地上的一瞬間將毛團抱在了懷裡。
是山谷,沒有特別陡峭,特別高,但是——
邵堰眼睛一縮,看着從山頂洶涌滾落的大雪,心裡一嘆。
轟隆轟隆——
轉眼,山谷就幾乎被滾落的大雪淹蓋了一半。
快到夜裡了,天也昏暗下來。
附近山莊裡的村民給救援的人送來了熱水和糧食。
齊衛坐在火堆前,手裡還拿着一張村民送給芝麻餅,就聽有人道,“大夫早就去了,說人估計不行了,沒解藥解毒,活不過明天了。”
另個人哼了聲,“誰讓他沒事去招惹人家姑娘,這是報應,尋常他在村裡鬧事,大家都躲着,這下好了吧,好色把命都賠了進去。”
齊衛捏着水囊,挪過去,問,“老鄉,發生什麼事了。”
村民擺擺手,用木棍挑撥火堆,讓火燒的更旺一點,說,“就是隔壁村的賴子,好色,那村上不是來了幾位天仙一樣的姑娘嗎,賴子瞧上了,去耍流氓,叫人給打出來了,還下了毒,人都活不過今晚了。”
齊衛皺眉,心道打人的可真夠狠,“這死了人是要往官府報案的,人死了,也解不了氣,還要惹得一身官司。”
“哎,人家江湖人才不管呢。”
“那你們可要管啊。”齊衛仰頭喝水,火堆映照着臉,十分明亮,“死了人,她們走了,官府可是要找你們的事。”
尋常百姓都最怕和官府扯上什麼關係了。
平平安安的一輩子纔是個事兒。
齊衛將最後一口餅填進肚子裡,感覺身上暖和多了,站起來說,“要是死了人都是村民的事,人啊還是能救就救,老鄉帶我去看看那幾位姑娘吧,我去給人說說情,省的給大夥後續添麻煩。”
“哎,好,我給公子去,公子真是好人吶。”
齊衛跟隨老鄉一同到了那幾位姑娘住的地方,剛敲了門,說明來意,就和人打了起來,那香氣撲鼻而來。
“姑娘,在下有話要說。”
幾個姑娘一臉冰霜,出手狠毒,招招都往命門打去。
她們剛被主子訓斥過,白日又遭無賴鬧事,心裡憋了一肚子氣,剛好碰上個說情的,先別講理了,打吧。
她們是殺手,打人還需要藉口嗎。
齊衛原以爲就是幾個會功夫的姑娘,但卻沒想到這幾個姑娘套路詭異,身上又瀰漫着濃烈的香味,甚至打着還往他身上靠,媚眼如絲,害的齊衛幾乎不敢正眼想看,在毒粉之下,沒多久就覺得心裡發悶,身體虛弱的摔了下來。
“無能。”女子低聲說。
齊衛苦笑不得,“姑娘,在下只是來說理,你...這用毒不太好吧。”
“呵呵呵,這毒粉是小女子防身之用,公子沒有邪念怎麼中了呢。”
“你們——”
屋裡忽然傳來破碎聲,然後是低低的着急聲,夾雜了些許隱約咳嗽。
“主子又吐血了,快去再多找些滋補氣血的藥材。”
“是。”
那姑娘看了眼齊衛,扭頭就走,齊衛連忙攔下,“哎,打也打了,解藥總要給了吧。”
“就那好色之徒,死一千遍也不爲過。”
“這裡是天子腳下,任何人命都會——”
齊衛攔着那幾位姑娘還在好好勸說,屋裡服侍的丫頭又出來了,“你們吵什麼呢。你,主子讓你進來。”
齊衛一愣,抿了抿脣,剛剛因爲那毒粉身上沒有力氣,這屋裡要是再出個什麼狠毒不留情的姑娘,他可就要說不清楚了。
“快點進去。”那丫頭冷臉吆喝。
點點頭,看了眼朝門外走的幾個姑娘,才走了進去。
屋中盈滿清潤的香氣,還有隱約的藥的苦澀,齊衛不敢擡頭,行了個禮,溫聲道“姑娘,在下無意冒犯,只是姑娘的下屬打傷了一位村民,而且中了毒,大夫說沒有解藥就活不過今晚了。姑娘是江湖人,來去自由,可是出了人命,將來官府找來,是會連累村民的,還請姑娘饒他一命吧”
屋中很暖和,齊衛剛進來就覺得身體暖洋洋的。
他低着頭,看一雙腳緩緩走到他面前,被人攙扶着,走過來的時候身上帶着熟悉的清香,他微微一怔。
“咳咳......你永遠都分不清男女嗎”,寧霜染輕笑。
每次見他都叫姑娘。
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活下來的。
有那麼不容易分清嗎。
齊衛猛地擡頭,臉驟然一紅,看着那人瀲灩雙眸,結巴說,“不不是,當然能分清姑娘,但,但,你”
寧霜染被人攙扶着,沒站穩,眼看要摔倒,轉眼就被齊衛抱進懷裡,迅速繞進裡屋,將人放上了牀。
“怎麼又受傷了,不在城裡待着,來這冬天雪地做什麼。”齊衛說,懷裡的人身體微涼,他心疼,將人塞進被子裡。
寧霜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擔心?我可是騙了你。”
齊衛一怔,扭頭咳了一聲。
那個,雖然知道是男子。
但總這麼柔弱個勁兒。
很難不心生,心生那個啥啊。
不過美人就是美人,怎麼樣都好看。
“我是奉命來的。”齊衛找了個說辭。
寧霜染頷首,“果然不擔心。”
“不是!”齊衛急忙回答,“那個你——”
“主子,有人來尋這位公子,看似很着急。”
衛霄在門口,身上雪溼了一大片,外面已經昏黑了,遠處卻有星火聳動。
齊衛走出來,“發生什麼事了?”
“大人和陳公子還在東山,山裡雪崩了!”
齊衛瞪大了眼,馬上就跟衛霄走,剛擡步,又扭頭對屋門口的姑娘道,“姑娘,還請轉告寧公子,齊衛他日再來拜訪。”
言罷匆匆離開了。
嚴寒風雪中,陳桓洛動了動身體,感覺衣服冰涼溼漉的貼着身體,有暖流沿着自己的脈絡緩慢的遊走。
邵堰見他眉宇微動,低聲輕喚,半晌後,懷裡的人才睜開了眼睛。
“終於醒了。”他將陳桓洛扶起來,半抱在懷裡,他左手腕的牙印已經用布包住了,除了衣裳有些潮溼,幾乎沒有任何問題。
邵堰看他眼中露出幾分疑惑,低頭親了親他的眼角,“我們掉下來了,沒事,會有人來的。”
陳桓洛撐着身體坐起來,發現他們待的地方是很小的一個山洞,甚至說不上是山洞,就是山岩上一個凹進去的部分,甚至不能讓他倆平躺下,很小的地方,而另一側是被月光照的透亮的冰雪。
雪已經快將洞口全部封上了。
邵堰靠在巖壁上,昏暗中看不清神色。他伸手將陳桓洛拉進懷裡,將臉放在他耳邊,輕柔笑了笑,“真想和你就這麼死在一起。”
陳桓洛心中一動,沒有想到邵堰會這麼說。
他對自己的感情,他隱約能感覺到,但卻有種說不清楚的感情,這種感情讓陳桓洛覺得模糊遲疑。
大概,不是他想的那種,他在心裡說。
因爲,不太像。
邵堰對他就像是對待另一個人,和他很像的人,他看他時,眼中的溫柔期待,甚至懷念疼痛,這些,都不是對他。
“洛兒,洛兒”,邵堰在他耳邊輕聲喚,有些親暱,有些寂寥,有些懷念。
邵堰低頭看他,握住他的手,將內息傳入他的經脈中,“別離開我。”
輕聲喟嘆,喃喃入耳,漸漸沉默。
——堰,別離開我。
——是你先走的。
——我只是,我只是要報仇。
——讓無辜的人陪葬,那他們該找誰報仇?
邵堰頭痛欲裂,眼前是血獄,昏天暗地,腳下的每一寸路都是屍體染紅的鮮血,烈風將戰旗刮的簌簌作響。
身前的人滿目疲憊,焦急的拉着他,低聲懇求他,跟他走吧,別離開他。
邵堰昏沉的想要抓住他,自己的手卻怎麼都伸不起來。
——他們不該死,我就應該嗎,我如何面對爹孃和哥哥,如果不報仇。
——你太固執了。
——堰,我只能看着他們慘死嗎,我要他們,要這個王朝來陪葬。
——既然如此,你便走吧,我們,還是刀矛相見,你報仇,我守護。
邵堰低聲喃喃,昏沉,頭痛欲裂,身體滾燙,陳桓洛從夢中驚醒,在黑暗中摸索上他的脈搏,他一動,邵堰立刻反握住陳桓洛的手,在他驚訝的時候將內息源源不斷的送進他的體內。
他高燒,身體滾燙,明明是在冰雪中,陳桓洛卻幾乎沒有感覺到寒冷,邵堰的身體,邵堰的內息,他在昏迷中仍舊記得他會冷。
陳桓洛發現這個事實時,突然的,又好像早就有了。
強烈的,兇猛的苦澀從心口滿上喉頭,又苦,又痛,讓他的眼睛發疼,讓他的心剎那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