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菱月當然也不方便細說自己父親的□,只是說明了當年那位情人,便是她的母親,兩人琴瑟和諧,夫妻情深,後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唐東輝,今年才十一歲。
鄭明珠點頭,不方便在這種舊事上多作糾纏,只聽唐菱月往下說。
唐白月自知不起,無奈之下,因又想起父親臨終前最大的憾事便是早年兄弟離家,以致無相見之日,囑咐唐白月尋找三叔父,且若是事有不虞,長房可託付給三叔父,她便修書一封,將父親去世後的諸多情形一一道明,並附上了積善唐氏的印鑑,經過諸番曲折,歷時近兩月,才送到了唐華起手中。
積善唐氏的印鑑乃是唐家諸商行大宗交易的最終憑據,資產的清理、變更、買賣更是如此,其實大商家規矩往往如此,凡有大的銀錢出入,除了各涉及的管事簽名畫押,總管事的簽名畫押,以及當家人的簽名,同時蓋上這印鑑才行。
否則,任誰也支不動。
這番情形,鄭明珠自然是清楚的很。
唐菱月眼圈有點泛紅,說:“父親沒想到唐家竟然成了這個樣子,見信就嘔出血來,極爲悔恨當初忤逆伯父離家,以致伯父孤女無可託付,幸而大姐姐性子剛強,只是……命薄了些。”
鄭明珠心中酸楚,難以言敘,沒想到他們兄弟均爲此這般悔恨。
雖說不好評價長輩,只是鄭明珠心中自有置評,在她看來,三叔父的所作所爲就算是年少輕狂,卻也失之草率。
只是事已至此,也無法回到當年了。
那一頭,唐華起見了信,又見了印鑑,知道事關重大,便攜妻女兒子啓程進京,沒想到,剛出青州地界,就遇到了賊人,雖然帶了護衛,唐華起還是受了重傷。
鄭明珠聽到這裡,心中一跳,這也太湊巧了,三叔父進京來,並沒有隨身攜帶太多錢財,卻會遭遇賊人?
且聽唐菱月的說法,當時已經奉上了錢財,那些賊人卻還是想要殺了三叔父,實在讓人懷疑他們的目的其實就是爲了殺了三叔。
難道他們已經肆無忌憚到了這個地步?
唐華起身受重傷,不得不回到青州養傷,妻子金氏留下照顧,安頓好父親,唐菱月在第二日便啓程,帶了唐東輝悄悄進京。
這樣好膽色?
鄭明珠有點詫異的打量菱月妹妹,嬌嬌弱質,竟然有這樣的本事?
唐菱月顯然也是個慣於察言觀色的,此時看鄭明珠的神情就知道她的想法,不待她問就笑着解釋:“父親生性不耐煩庶務,待我長大些後,家中生意往來便是我在主持了,爲着生意,倒也獨自出過幾趟遠門,並不怕的。”
鄭明珠輕輕一笑,這真不愧是她妹妹,兩人簡直一樣的命。
幸而唐菱月當機立斷,帶了唐東輝到了帝都,到的時候便剛巧趕上族裡開了祠堂,要給唐華思過繼一子繼承香火。
於是唐菱月帶着唐東輝怒闖祠堂,鬧的天翻地覆。
唐菱月頗有智謀,雖然一家子在剛出青州時就遇到了賊人,父親傷重之下,她也同樣耽誤了行程,但事出突然,唐菱月也不免懷疑,便修書一封,並附上唐白月手書,叫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廝連夜悄悄兒的前往帝都。
想來那些人不至於連個小廝都認識,便不至於防範。
隨後唐菱月在青州故佈疑陣,繞了遠路帶了幼弟入京,有這小廝打前站,聯絡到了暫時爲長房主持大局的鬱叔,唐菱月纔不至於完全沒有着落。
她也算是到的及時,鬱長鬆在城門接到唐菱月的馬車,毫不停留,甚至來不及說什麼,就直接前往唐家宗祠。
唐菱月也是個爽快人,鬱長鬆拿出憑據表明身份後,她就將馬車和下人交給鬱長鬆指揮,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在路上,鬱長鬆才匆匆的對唐菱月說了形勢。
唐家大小姐唐白月原是守竈女身份,這在商家並不算罕見,只是因唐家的資產都集中在長房的手中,偏長房子嗣上又艱難,唐華思只有唐白月這一個獨女,唐華起又渺無音訊,在龐大的利益面前,難免有人打主意。
唐白月在世的時候,精明能幹,性情又強,雖然族中也有人提過三兩次,應從族中挑個子弟來過繼爲唐華思之子,免得斷了香火,但唐白月在前,她不答應就沒有人能強過她去。
如今唐白月去世,此時就自然而然的重新提了出來,而這一次甚至是蓄謀已久,來得迅速而強硬。
鬱長鬆說:“大小姐去了才一個月,舊年底,三房的唐華平的嫡長女唐秀月與文閣老的幼子成親。”
此事一出,唐家熱鬧非凡,唐家族人紛紛前往恭賀,一時間,三房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早就蓋過了長房的風光。
因唐家這一大族都是依附長房爲生,自然都是往長房奉承、請安、要些好處錢財,如今三房竟然攀上了文閣老這樣權勢的姻親,且是正妻,並不是做妾,三房身價頓時不同了。
趨利避害,人之本能。
三房順勢提出過繼一子到長房,免得斷了長房香火。
長房本就無人,三房又正是烈火烹油的時候,誰會在這個時候,爲了長房去得罪三房?於是便只聽到附和贊同之聲,定下了今日開宗祠過繼。
鬱長鬆也是第一次見到唐菱月,自是不知道她的性情,只得說:“還好二小姐大少爺來的及時,若是現在前往阻止,或許還能來得及,至少可以先拖一拖。”
唐菱月當機立斷:“既如此,必是要去阻止的,便是要過繼,也要由父親做主纔是。”
鬱長鬆緊繃的面容微有鬆弛:“這纔是正理,二小姐說的極是。”
唐家宗祠在京郊不遠的一處小莊子上,這莊子的田地便是由唐白月祖父所置的三百餘畝祭田,唐家族人中家境貧寒的幾乎都聚居在此地,也有百十餘人口,馬車駛到近處,已經能遠遠聽見喧鬧的聲音了。
宗祠前聚集了許多人,頗爲熱鬧,唐菱月在車上看了看,自然是一個都不認得。
她從出生起,父親就已與伯父決裂,從來沒有再回過唐家,哪裡認得這些人,只有些聽父親提到過罷了。
唐菱月輕輕說:“鬱叔你隨我一起,因我不認識這些叔叔伯伯,有些也不是很明白,還煩請鬱叔提醒我。”
鬱長鬆自然答應。
於是她牽了唐東輝,下了馬車,走向宗祠。
鄭明珠輕輕的笑,她已經很放心了,菱月妹妹從容鎮定,有勇有謀,既敢隻身帶着幼弟上京,又敢帶着幼弟闖祠堂。
且思慮周全,否則進京來沒有立時聯絡上鬱長鬆,只怕宗祠已開,生米煮成熟飯,越發麻煩起來。
鄭明珠聽她說到這裡,便笑道:“那祠堂只怕頗有一番熱鬧?”
唐菱月說:“少夫人猜的不錯,祠堂院外院內都是人,並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我們也不認得人,輝弟很聰明,我小聲跟他說了兩句,他就穿人縫子往裡鑽,也是到的時間恰好,正是那要過繼的孩子要給大伯靈前進香的時候。”
唐東輝剛鑽到跟前,就見門裡,唐華思的靈前跪着一個□歲的小孩子,穿着綾羅緞子,身形瘦弱,旁邊幾步遠的地方有個胖婦人,穿的亮閃閃的緞子褙子,一頭的首飾,擠的不行,顯然是爲了慎重的表現,差點沒把家當都給穿戴出來。
唯一能進內祠堂的女人,想必就是那個孩子的母親。
唐菱月在馬車上得鬱長鬆說了些大概情形,知道選出來的這個孩子,是三房老四的兒子,就是嫁到文家的唐秀月的父親唐華平的同胞兄弟之子。
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靈前一個老者,正點燃一炷香遞與那孩子,唐東輝得了姐姐教的話,猛的就撲向靈前,把那孩子擠到了一邊去,大哭道:“大伯父大伯父。”
沒想到撲的太猛,腦袋咚一聲撞在香案上,那眼淚就真的譁一下就下來了。
在場衆人都呆了一下,見一個陌生孩子趴在香案前大哭大伯父,都一時反應不過來,一會兒那站在靈前的老者才道:“這是誰家的孩子,還不快些帶走,像什麼話。”
先前跪着的那孩子呆呆的坐在地上,更反應不過來。
那個胖婦人一臉橫肉,罵道:“哪裡來的混賬小子,混撞你孃的!還不趕緊滾出去。”
說着就要去拉扯唐東輝,唐東輝跐溜一下爬起來,手腳麻利的溜到了那老者身後,婦人不敢去推搡老者,只得罵罵咧咧的去把自己兒子拉起來。
唐菱月此時越衆走了進來:“這是我弟弟唐東輝,唐菱月見過三叔爺。”
唐菱月得了鬱長鬆指點,這位三叔爺便是現任唐家的族長唐榛。
唐榛有點迷惑,他不認得眼前這位女孩子,但從她的稱呼可知她是唐家族人,唐榛便說:“這裡正是要緊事,趕緊把輝哥兒帶走,簡直胡鬧!”
唐菱月看得清楚,這位族長對他們姐弟的名字毫無反應,但在場坐着的衆長輩中,有五個在聽到他們的名字的時候,面色極不自然,又驚訝又不自在,另有七個同樣沒有反應的,只有一個人三十出頭的男子,竟然露出一點玩味的笑來。
唐菱月說:“請教三叔爺,這是什麼要緊的事?”
唐榛說:“你姑娘家家的懂什麼,還不快出去,祠堂也是你隨便能進的嗎?快走快走。”
唐菱月笑,正想說話,那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卻笑道:“菱月侄孫女兒,這是給你們長房過繼兒子呢,你正好來觀禮。”
咦,這位年輕的爺爺有點意思。
那五個面色不自然的長輩其中一個立時就說:“十二叔這是什麼意思,哪有未嫁女子進祠堂的,就該照族長說的,趕緊出去是正經。”
這樣薄弱的藉口哪裡能進唐菱月的眼,她完全當沒聽到這句話,從這位有意思的年輕的爺爺的年齡和排行,她知道這是祖父的一位幼弟,排行第十二的唐檬。
唐菱月立刻抓住唐檬的話,對唐榛說:“三叔爺,我長房要過繼兒子?爲什麼我父親不知道?”
唐榛聽出了一點端倪,便說:“你父親是誰?”
唐東輝哭着叫道:“爹爹是唐華起。”
滿場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