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珠就笑道:“唐家我倒是略知一二,不是隻有一位大小姐麼?怎麼又有一位二姑娘?她想見我有什麼事?”
她有心要引着鬱叔多說些情況出來。
鬱長鬆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唐家長房原有第三子,因早年起便在外頭,與家中斷了聯繫,如今回來了,還有嫡出的一子一女,便是二姑娘和大少爺,如今二姑娘因有極其要緊的事來求見少夫人,還請少夫人準允。”
鄭明珠笑道:“還真是奇了,我們武安侯府素來與唐家並無來往,怎麼二姑娘倒有要事見我呢,也罷,既然鬱掌櫃這樣說,又是第一遭向我開口,我便見一見罷。”
鬱長鬆大喜:“多謝少夫人,二姑娘正在門外的車裡候着。”
鄭明珠笑道:“玲瓏,你隨鬱掌櫃到外頭請唐家二姑娘進來罷。”
不過片刻,玲瓏引着一個身着極爲素淨的年輕姑娘進來,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天青色杭緞長襖,頭上也只帶着銀頭面,鄭明珠一看,便篤定自己的猜測。
這位唐家二姑娘和唐白月長的竟有七分相似。
唐家二姑娘走進院子一看,這是一間精緻的三進小院,院子不大,但鋪的卻是上好的三尺見方米色大石,打磨的異常光滑,因時間久了,泛出柔潤光澤。
院子裡栽着些並不常見的異種花蔓,正是盛春,開出一團團糾纏不清的花兒來,只有東北角上種了兩株大樹,已經有一人合抱那樣粗細了。
正是處處都彰顯着這百年侯府的底蘊。
廊下坐着一個由衆多穿紅着綠的丫鬟簇擁着的錦衣女子,石榴紅的遍地錦通袖小襖,淺黃色纏枝花裙,只帶着兩朵攢珠絹花,一支赤金點翠鳳釵嘴裡銜着一溜珠兒,最底下一顆有拇指大小,垂在額角一畔,越發襯的膚如凝脂,笑容溫和。
是的,這美貌的女子嘴角含笑看着自己走進來,並無一絲倨傲,彷彿一個溫和的大姐姐。
溫和是唐菱月對鄭明珠的第一印象,也是從來沒有變過的印象,在唐菱月的一生中,她一直和這位美貌聰穎的少夫人保持着深厚的友誼,完全不符合兩人階層的友誼,在她的心目中,鄭明珠就如同她的姐姐一般,溫和,耐心,平等,完全沒有她一開始以爲的那種高門貴女的倨傲。
當然,這個時候的唐菱月,雖然面容平靜,但心中還是有一絲惶恐,她只是匆匆的打量了一眼,就福身行了個禮:“小女子唐菱月見過少夫人。”
原來三叔的女兒叫菱月。
鄭明珠輕輕點頭,雖然也是從未謀面,但這是她僅剩的親人之一了,鄭明珠心中難免起了親近之心,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走到唐菱月跟前,攜着她的手,打量了一番。
唐家人的那種圓臉,和唐白月一樣,嘴角邊兩個深深的小酒窩,連繃着臉的時候也看得到,靈動的大眼睛,鄭明珠不由自主的就就有了喜愛之情。
只是到底情形不一樣了,鄭明珠也只得努力剋制,只笑道:“妹妹多大了?妹妹要見我做什麼,來,我們裡頭屋裡說話去。”
又吩咐墨煙,把自己鋪子的情況與鬱叔說一說,雖是幌子,既然鬱叔肯效力,交給他卻也是放心的很。
唐菱月見少夫人這樣溫和,緊繃的圓臉就鬆開了一點,兩個酒窩更明顯了,隨着鄭明珠進屋去,到東次間,鄭明珠再三讓她上炕坐,她卻有點不安,只坐在炕下的椅子上。
鄭明珠又叫丫鬟們上茶上點心,玲瓏等人雖覺得少夫人有點過分熱情,但也沒覺得有什麼要緊,手腳利落的端了茶來。
唐菱月忙站起來接了,客氣道:“勞動姐姐。”
又取銀子打賞,玲瓏不敢接,鄭明珠笑道:“菱月妹妹第一次來,賞你就收下,好生伺候就是了。”
語氣竟是十分熟稔。
玲瓏默默接過賞錢,謝了賞,退了下去。
鄭明珠又問:“妹妹到底有什麼事要見我呢?”
唐菱月就站了起來:“少夫人,請恕小女子莽撞,那一日得知鬱叔蒙少夫人召見,因實在是無路可走,雖知荒唐,也不得已冒昧請見。沒想到少夫人如此寬厚,實在是感激的很。”
鄭明珠在心中嘆了口氣,拉住唐菱月的手:“妹妹只管坐下說。到底有什麼要緊事?”
唐白月看看周圍丫鬟,鄭明珠會意,便吩咐她們都下去:“玲瓏,你在門口看着些兒。”
玲瓏應是,自帶了衆人下去。
鄭明珠便看着唐菱月,唐菱月也是個爽利人,張口就道:“唐家三房仗勢欺人,謀奪我長房家財,小女子願將白銀百萬兩獻予太子殿下,只求太子殿下爲我唐家主持公道。”
百萬兩,基本就是唐家的一半了。
一直在琢磨着唐家形勢的鄭明珠很快就想清楚了唐菱月的意思,那一頭既然攀上了文閣老,強權之下,唐家長房顯然無力對抗,唯一的辦法就是有文閣老的對頭出手。
可是,以閣老的權勢,能對抗的也就只有同樣級別的權勢,而這樣的權勢,若沒有極大的利益,又怎麼會出手來替她對抗文閣老?
這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所以唐菱月拿出白銀百萬兩,以求打動權貴。
保住唐家的一半和完全失去,這個選擇不難做。
對任何一個勢力來說,百萬兩白銀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誘惑力還是足夠的。
她這位三叔,還真是有魄力。
鄭明珠想一想,自己如果處在現在唐家這個局勢之下,站在三叔這個位置,雖然是長房三子,卻離家已久,全無根基,唯一的依仗就是唐白月的信和印鑑,以及自己的身份,要對抗籌劃已久的族叔們,甚至還要對抗權勢滔天的文閣老,自己也做不出更好的選擇了。
鄭明珠只是沒想到,自己招鬱叔說話,竟然成了三叔父的救命稻草。
唐菱月見鄭明珠聽了這樣一句話,竟然一點吃驚的表情也沒有,秀美的容顏依然沉靜,倒只是微微露出一點思索的表情來,不由的心中揣揣。
百萬兩白銀放在哪裡都是鉅款,自己這樣開門見山的拋出來,這位少夫人竟然毫不動容,果真是高門貴女,眼界非凡呢。
雖然早與鬱叔分析過多次,就算自己不上門來求,太子黨也不應該會坐視文閣老收攏唐家之財,可是誰知道太子究竟是怎麼想的?又有怎麼樣的手段,此事畢竟與自己有莫大的干係,又如何敢賭?
太子不出手,也不至於傷筋動骨,可是自己卻無力掙扎。
是以唐菱月才一橫心,主動上門求見,便是求見不成,也不至於更糟。
在鄭明珠沉思的這一會兒時候,幾乎就是唐菱月這一生最難熬的一個時刻,心跳加快,手心也開始出汗。
終於,鄭明珠說:“太子殿下也不是那麼缺錢的人。”
她希望唐菱月有更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尤其是爲什麼選擇搭太子這條線來對抗文閣老,這樣,她才更能放心把唐家交給他們。
不過,鄭明珠苦笑一下,就算不放心,又能怎麼樣呢?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三叔父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唐菱月顯然心中早就是想好的,便說:“想必太子殿下也知道,如果文閣老完全控制了唐家,那麼七皇子就如虎添翼了。
鄭明珠笑了。
但她卻淡淡的說:“你可知道,這句話要是遞出去,你只怕就沒命了。”
唐菱月說:“小女子就算拼的性命不要,也強過受那些人搓揉。何況,小女子與家父雖是走投無路,卻也並非莽撞之人。”
言下之意,他們顯然很清楚,武安侯府是太子黨。
鄭明珠滿意了,她便說:“此事非同尋常,也罷,既然你我有緣相見,我也不敢向太子進言,只敢與大爺商議。”
這其實便是答應替她遞話了。
唐菱月聽說,不由的長出了一口氣,這位少夫人雖然溫和可親,可是事關重大,她也緊張的了不得。
能夠進武安侯府已經是十分偶然,運氣極好了,若是鄭明珠一口回絕,她是真不知道再去哪裡求誰。
搭天梯豈有那麼容易。
接着,鄭明珠問出了她在心中放了很久的一個問題:“唐家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既然這位少夫人要問,唐菱月當然要細細的分說。
唐菱月的父親,是唐家長房第三子唐華起,早在二十年前,唐華起才十七歲時,就因爲一樁情愛之事離家出走。
這件事,鄭明珠是知道的,雖說是長輩的風流事,但父親當時爲了講清楚三叔爲何不在家,所以也曾與唐白月細細分說過。
唐華起生性不羈,不過是用情太深,得不到父親的同意,便與情人私奔。
唐白月的父親唐華思與自己唯一的同胞弟弟兄弟情深,瞞着父親偷偷接濟過唐華起幾年,只是在第三年上頭被父親察覺,鬧了起來,唐華起憤而遠走,從此再無音訊,直到唐白月的祖父去世之後數年,他才得了音訊,回來到墳前磕頭。
爲此,唐華思與唐華起大吵了一架,兄弟決裂,唐華起再度遠走,因唐華思惱怒的很,也並沒有派人尋找,直到臨終前吐露心思,唐白月遵循遺願,纔派了人手尋找這位三叔父,只是三叔父離家日久,難尋故人,竟直到唐白月離世前半年,纔打聽到他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