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章

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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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早便料到姚擇聲會如此說,聞言便也不死纏爛打,就勢起了身,卻道:“小女並非不知禮數之人,此事在尋太叔公之前小女早已稟過老太太了。無奈老太太念着武安侯府的門第高,得這門親事已是小女福分,是小女高攀了,而侯夫人也不過是一時之念,來日小女過門自會疼惜小女,故而老太太勸小女也莫因一時之氣憤而放棄大好的婚約。老太太一心爲小女着想,小女自是感激莫名,可小女欲退親之舉也非意氣用事,實在是有些事一想之下便忐忑難安,生恐來日因小女給我姚氏一族帶來禍端,這才冒昧求到了太叔公這裡,請太叔公能給個指點,看看小女所慮是否爲杞人憂天。”

錦瑟話雖如此說,可實則指明瞭姚老太太怕得罪武安侯府,故而要她百般容忍的事實。姚擇聲聞言見錦瑟目光清亮,眉宇間滿是堅定之『色』,又似胸有成竹,好像已料定了她的話能令自己改變心意,支持她退親一事,這倒叫姚擇聲起了好奇之心。

他本欲轉身的腳步又頓住,定睛瞧着錦瑟,道:“既如此,你不妨說一說,所慮爲何。”

錦瑟聞言笑着福了福身,眉眼一彎,『露』出幾分小女孩『露』於外的欣喜來,這才道:“太叔公可知武安侯府的嫡長女謝嬋娟如今已進宮並且得了聖寵,已晉爲雲嬪娘娘了?”

姚擇聲顯然沒想到錦瑟會突然提到這個,聞言一詫,接着才點頭,道:“武安侯府是功勳之家,其嫡長女必定端莊賢淑,會得聖寵並非怪事。想來雲嬪娘娘貴不至此,武安侯府有女如此,亦貴不至此,若然雲嬪娘娘再得晉升,武安侯府便是京城中炙手可熱的高門府邸,你嫁過去自也會得貴夫人們追捧,這門親事卻爲你的福氣,姚郭氏沒有言錯啊。”

錦瑟聽姚擇聲如此說卻蹙了眉,道:“太叔公也說了雲嬪娘娘貴不至此,這點小女也深以爲然。可這次去靈音寺,小女遇上鎮國公府的平樂郡主,卻覺出,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好似有些不大和睦啊,是不是因雲嬪娘娘得皇上盛寵的緣故啊?”

錦瑟言罷姚擇聲又是一愣,接着才蹙眉道:“皇后娘娘賢達寬容,母儀天下,雲嬪能得皇上盛寵,皇后娘娘只有高興的份,鎮國公府自也會交好武安侯府,又怎來不睦之說?你年紀小,在太叔公面前童言無忌便也罷了,出去可不能如此胡言『亂』語。”

錦瑟見姚擇聲面『色』嚴肅起來,自知她的話以引起了姚擇聲的深思,聞言她便一臉驚慌地瞪着眼睛捂了捂嘴,接着才又福了福身,道:“太叔公教導的是,皇后娘娘自是高興的,可……可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確實不睦啊……”

“鎮國公和武安侯的政見不一,平日走的遠也是有的。”姚擇聲回道,可他心中卻自有計較。

楊皇后自入主東宮到現在母儀天下已有十三年之久,可她卻膝下無子,一直都未曾誕下皇嫡子。有鎮國公府在,皇后即便無子地位也牢不可破,可如今麗妃所出的大皇子已有十五,尋常官宦之家庶子年長已是禍患無窮,更勿庸說一個國家了。

麗妃乃庶出,其孃家父親如今正任禮部尚書一職。唯今朝廷上確有一些官員,覺着將來皇位非大皇子莫屬,故而曲意討好麗妃的孃家禮部尚書趙府。

據姚擇聲所知,雲嬪在宮中便和麗妃交好,和皇后不睦。而武安侯府和趙尚書府也走的較近,聽說武安侯還欲將庶女嫁給趙尚書的庶子爲妻。

武安侯和鎮國公政見不一,可前幾年兩府還不止如今模樣,關鍵是雲嬪進宮依附麗妃之舉,使得兩府在奪嫡上又成了死敵,這纔是癥結所在,兩府不和睦也便成了在所難免的事。

姚擇聲想着便聞錦瑟又道:“原來是這樣啊,可……可祖父在時曾說過,鎮國公是我大錦第一猛將,手握重兵,連皇上都要禮讓三分,祖父說寧可得罪小人也莫和鎮國公府交惡呢……”

錦瑟言罷見姚擇聲眉頭一跳,便又懵懂地道:“祖父還說歷朝歷代奪嫡的爭鬥都是不可避免的,卻也是最爲險惡之事,朝堂波譎雲詭,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能預知天命,一旦在奪嫡站錯了位置便會萬劫不復,便是站對了位置,君心難測,一不留神便也可能成爲棄子。小女每每想着要嫁進武安侯府便總會想起祖父的話來,心中便難以安寧。當年小女和世子定親,武安侯府明明沒和鎮國公府交惡啊,小女嫁到武安侯府,豈不也要成爲鎮國公府的敵人?當年祖父說過不要和國公府交惡,小女這樣豈非不尊祖父教誨,豈非大不孝?小女還很喜歡平樂郡主姐姐,若是小女嫁去侯府郡主姐姐必定再也不理我了,那該如何是好……小女想着這些,便不得不冒昧尋太叔公,還請太叔公指點小女。”錦瑟言罷便又福了下身。

姚擇聲這會子心中已翻起了巨浪,錦瑟的童言稚語猶如一聲警音震得他渾身發僵。原先只看到了侯府的門第之高,富貴顯赫,卻並未留意其後的臨淵之危,如今卻驚出一聲冷汗來。

奪嫡豈是尋常人能攪和的?這份富貴才當真是險中求來,弄不好就是個滿門抄斬。那些大人物站錯了隊尤且落得個家破人亡的境地,下頭的小蝦小蟹便更不必提了。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個皇帝登基下頭不是血流成河?若姚錦瑟當真嫁給武安侯世子,那姚家可就被綁上了利益的戰車,綁上了麗妃的戰車,也被拽進了奪嫡的渾水中。

如今麗妃和雲嬪交好,可雲嬪再晉升,來日也成妃位,也有了子嗣,這情況便會又有變化,誰知又待如何?

武安侯府走的是一條險路,勝了便是登天富貴,而姚家便是賭勝了最多這皇商當的更穩當些,再多的好處也是沒有的,沒道理姚家也要陪武安侯府走此險途。

更何況,如今正逢『亂』世,皇帝昏聵無能,北邊又有北燕虎視眈眈,不定哪天北燕人就要攻過來,怎麼瞧都是手握重兵的鎮國公府更穩妥些。

姚氏不過是小門小戶,若然賭對了於將來不會有多大富貴,可一旦賭錯了那才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連個求情轉圜的門路都沒有。這麼一看,侯府這門富貴是當真攀不得啊!

原先好端端的,這親事自沒有無故而退的道理,武安侯府姚家也得罪不起。可如今發生了萬氏謀害錦瑟的事情,他們姚家是佔着個理字的,即便退親得罪了武安侯府,來日便是礙着世人的眼光,武安侯府也不能明着給姚氏落石頭,這麼想着退親實是亡羊補牢之舉,爲時不晚。

錦瑟見姚擇聲神情變幻不停,心中已有了底氣,只安寧地站着不再言語。她之所以選擇姚擇聲做切入口,也是有緣由的。

一來姚擇聲在族老們中間極有威信,說服了他,基本便不用她來擔心其他族老們的態度。再來,姚擇聲是嫡次子出身當年不過分到了一份家產,可如今那份家業在其手中卻翻了不止數倍,儼然已另創家業,他是個有能耐的聰明人,一輩子走南闖北,也頗有幾分見識。

他賺得的家產,每年都要救濟族人一部分,故而才積累了威望。這般會掙錢又懂得如何支配的人,纔是通透之人,定然能不被富貴『迷』了眼睛,能夠聽得進自己的話。

並且,若然她嫁給謝少文,將來得利最大的自然是姚禮赫一脈,姚禮赫走的便是官途,其大兒子姚文博如今也走了仕途之路,然姚擇聲一脈卻皆是從商的,又和她血脈較遠。即便她成爲武安侯夫人,於姚擇聲一脈益處也不見得有多大,可要冒得風險卻太大了。這麼一比較便是一個傻子,也能分清輕重急緩來。

錦瑟心中篤定,果然沒片刻姚擇聲便收拾了神情,只用一雙深邃的老眼瞧着錦瑟,錦瑟恬淡地笑着,不動聲『色』。

姚擇聲便朗聲一笑,鋝着鬍鬚點了點頭,道:“丫頭,你是極好極好的,姚鴻一脈有女如此,前景無憂。你且回去吧,此事太叔公會放在心上。”

錦瑟見姚擇聲態度變得更爲親和,語氣也多了兩分親暱和疼寵,她心中大定,忙福了福身,道:“太叔公謬讚了,有太叔公代爲籌謀,小女今夜當酣眠矣。太叔公大恩,小女沒齒難忘。”

錦瑟自知姚擇聲老謀深算,既拿定了主意,具體如何行事不用自己一個小女娃來教導,當下便只表達了謝意,再不多言一句。

姚擇聲見錦瑟面上掛着清淡的笑意,眸子卻晶亮如星,氣態從容,並不見狂喜之『色』,愈發對她多了兩分看重,又笑着點了點頭,這才道:“此事既已定下,太叔公自有定奪,只是那武安侯府在京城,若要退親少不得要上京一趟,你需做個準備,來日太叔公請了族長的意,自會知會與你。”

錦瑟這才又福了福身,道:“小女一切聽憑太叔公的吩咐。”

姚擇聲又瞧了錦瑟兩眼,這才轉身而去,錦瑟瞧着他遠去的身影微微勾起脣來。

姚擇聲既已打定了主意,那定然便也知曉此事是宜早不宜遲,當趁熱打鐵的。如今崔家正在京城鬧着,姚家此時不退親更待何時?

這佔着理字,因故退親,和無故退親可是兩碼事。起碼世人能站在姚家一邊,武安侯府便是再有權勢也不能一味的不講道理以權壓人啊。

錦瑟這邊剛說服姚擇聲,誰曾想下午時謝少文便再次拜訪了姚府。

彼時錦瑟正在嬌心院中跟着姚錦紅學賬,白芷進來福了福身,稟道:“姑娘,老爺派了小廝到依弦院請姑娘,令姑娘現在往老爺書房一趟。”

錦瑟聞言又撥弄了兩下算珠,這才擡了眸,笑着衝姚錦紅道:“今兒三姐姐這束脩費可收的值了,才教了小半個時辰呢,我得來算算三姐姐需退我多少枚銅錢。”

錦瑟說着便欲去撥算盤,姚錦紅卻笑着將眉一挑,擡手便按上了錦瑟指下算珠,道:“哪有這樣的,四妹妹若嫌虧不去便是,這世上哪有學生躲懶,先生反還要退錢的道理?!”

錦瑟聞言撲哧一笑,這才起了身,道:“今兒便叫三姐姐討了我的便宜,明兒我卻要多叨擾三姐姐一會兒補回來才行。”

屋中金寶,銀寶見錦瑟故意學的和自家姑娘一般斤斤計較,倒都笑了,姚錦紅哼了哼,衝錦瑟揮了揮手,一副不願再搭理她的模樣。

錦瑟這才笑着出了屋,剛到廊下就見四夫人自轎子中下來,錦瑟福了福身,小郭氏便忙迎了兩步拉起她來,道:“怎這會子便要走了?嬸孃看着廚上做了幾樣點心,還想着拿來給你們姐妹添個零嘴呢。”

錦瑟聞言便道:“叔父喚我到書房一趟,也不知所謂何事,嬸孃定然早知道我要走了,這才端了點心來。”

錦瑟說着便嘟了嘴,小郭氏聞言佯怒地擰着她腮邊一點嫩肉,罵道:“你這丫頭越發嘴刁了,嬸孃原還想着叫樑嬤嬤將你那份包了送去依弦院呢,如今既被冤枉,得,也免了一場麻煩,嬸孃賞了丫鬟還能多落個好。”

錦瑟忙拉了小郭氏的手一陣討好,小郭氏這才笑着道:“武安侯世子來了,你叔父許因這個叫你過去,快莫叫人家多等了,趕緊去吧,點心嬸孃自少不了你的。”

錦瑟聞言笑意微斂,小郭氏早便從郭氏那裡知道錦瑟有意退親的事,如今見她神情變了,就勸道:“你這孩子平日裡百般機靈,怎到這事兒上便犯了糊塗,那侯府多好的門第,你三姐姐若是能說上這麼一門親事,我也……”

“娘,外頭怪冷的,你還是快叫四妹妹去吧,莫叫叔父久候了。”小郭氏話尚未說完,門簾被打起,姚錦紅已披着件猩猩紅的羽『毛』斗篷出來,揚聲便打斷了小郭氏的話。

小郭氏聞言瞪了姚錦紅一眼,這才鬆了錦瑟的手。待小郭氏進了屋,便免不了又瞪着姚錦紅數落道:“你四妹妹是個傻的,你比她更傻。娘想給你說門好親有何不妥的?那武安侯府的親事你四妹妹既不要了,你便不能爭取一二?你四妹妹若有意,多和世子說說你的好……”

“女兒便能得了世子青眼,擡進侯府當個姨娘?”姚錦紅聽小郭氏再度提及此事,豈會不知母親打的什麼主意,她再次出聲打斷小郭氏的話,語氣帶着一股惱意。

小郭氏被姚錦紅頂的怒氣衝起,恨聲道:“怎麼便只能當個妾室?!你大姐姐都能打這個主意,你怎就不能?你爹如今管着外頭姚家的生意,爲娘又主持着中饋,你相貌人品又哪點比你大姐姐差了?原先你四妹妹無意退親便罷了,如今既她不要這門親事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娘爲你爭取下也未有不可!”

姚錦紅見小郭氏說的振振有詞,只覺一陣無力,嘆了聲這才擡眸瞧着小郭氏,道:“娘,大伯可還是六品同知呢,將來許還能升官,大姐姐好歹還是官宦之女。女兒便是再富貴,也不過是商人女,這怎麼能比?那武安侯府是什麼樣的門第,怎可能迎女兒爲正室?您還是別白費心思了,便是他們家真願意娶,女兒還不願嫁呢,沒得進了侯府遭人白眼,連下人都瞧不起。娘若真想當官家太太便該好生督導弟弟學業,指望女兒也是無用,便是女兒當真嫁進侯門,娘也當不上誥命夫人的。”

小郭氏聞言氣得面『色』漲紅,卻也知道姚錦紅說的都是實話,憋了半響她才怒喝一聲,“你這不孝女。”

姚錦紅卻也不怕,反倒翻着賬本撥弄起算盤來,嘴上也噼裡啪啦應着那算珠的脆響,又說道:“女兒老實和娘說吧,四妹妹若然沒那退親的意思,女兒還看不起她,不願和她交心呢。女兒的身份女兒心裡清楚明白,女兒攀不上什麼高門,也不願去攀那富貴,與其算計着嫁進高門,還不如多掙兩把銅錢捏在自個兒手中來得實在。娘你要真爲女兒好,來日給女兒招個上門女婿,女兒便一輩子感激您了。”

小郭氏聽姚錦紅竟說出這種話來,登時倒真不知該怒該笑了,咬了咬牙,這才道:“招什麼贅!?你可還有弟弟呢,給你招贅,來日誰還願嫁進門來,你弟妹哪容得下你!再說,那招贅來的女婿能有個什麼好的?不是家裡揭不開鍋的,便是有什麼隱疾的……”

姚錦紅本也只是隨口一說,聽小郭氏又開始嘮叨,當即便翻了個白眼,放下賬本便依到了小郭氏身邊,搖着她的手臂道:“有娘在,弟妹便是再怎麼也不敢欺負女兒的,女兒知道娘最疼我了,親事女兒都聽孃的便是,人都說疼女兒的娘,無不是低門嫁女的,娘一準兒也知道這個理兒……”

小郭氏聞言怒極反笑,點着姚錦紅的額頭恨其不爭的道:“娘將你嫁給個破落戶宰豬賣肉的屠戶才稱了你的心了!”

姚錦紅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恩,倒也行,起碼每頓飯都少不了肉,只要娘甩得開臉面當那屠戶的丈母孃,女兒反正是無所謂的。”

前院,錦瑟已被小廝帶進了姚禮赫的書房。她進去時謝少文和姚禮赫正一同站在書案旁品鑑着一張古畫,陽光穿窗而過落在兩人身上,將兩人面上的笑意照的極爲清晰,一個和藹可親,一個謙恭知禮,端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謝少文見錦瑟進來,便忙笑着回身,迎了一步,溫潤的俊臉上閃過亮光,笑着道:“妹妹可算來了,叔父新得了一副前朝遠洪先生的墨寶,妹妹是最擅山水畫的,且來一同瞧瞧。”

謝少文言罷,姚禮赫便也笑着附和,道:“哦,我倒不知四丫頭最擅山水畫,世子到底和四丫頭一同長大,連這等小事也一清二楚。四丫頭既來了,便過來瞧瞧吧。”

謝少文聽姚禮赫打趣他和錦瑟,當即面上便閃過一絲尷尬,目光卻盛亮地盯着錦瑟。

錦瑟見兩人如此,心中厭煩,面上卻只掛着客氣的笑意,福了福身,道:“叔父和世子面前小女怎敢班門弄斧,小女平日不過隨手塗畫罷了,何況自祖父過世便鮮少動筆,世子還是允小女藏拙吧。卻不知叔父尋錦瑟來是爲何事?”

謝少文見幾日未見,錦瑟竟還沒消氣,一徑地和自己客氣,態度愈見冷淡,心中便是一急,面『色』也有些難看了起來。

姚禮赫將他的不悅看在眼中,暗自蹙眉盯了錦瑟一眼,這才道:“侯夫人身體不適,不能在江州久留,世子明日便要動身歸京,今日是特來辭別的。叔父念着你離京多年,許是有物件捎給京中手帕姐妹,你和世子又早已定親,一同長大,便也不拘禮,將你叫了過來。叔父手邊還有事,你代爲招待下世子,叔父這便先回衙門了。”

姚禮赫言罷竟是衝謝少文點頭,大步便往外去了。謝少文竟也不阻止,面上尤且『露』出笑意來衝姚禮赫的背影一躬,道:“小侄恭送叔父。”

將自己喚過來獨留了她和謝少文在此,這叫人瞧見只會當自己不知廉恥,這樣她還有什麼清譽可言?

錦瑟見姚禮赫竟如此不顧禮數行此混賬事,而謝少文也只念着他自己,絲毫不覺不妥,當即便氣恨的雙手握了起來,面上那絲客氣的笑意也隱沒了。

姚禮赫前腳出了屋子,錦瑟也不多言,後腳轉身便欲跟出去,誰知謝少文卻似料到了她的行徑一般,早一步跨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錦瑟不防被他拉了個正着。

錦瑟一時間又氣又惱,怒目回頭盯着謝少文,沉喝一聲,“你做什麼?!放手!”

錦瑟的容貌本就絕麗出塵,平日她面上總掛着溫婉笑意,瞧着倒不顯,如今這般盛怒之下,冰雪般的肌膚,香腮染赤,泓深湖般的眸子因冷意而愈見璀璨晶亮,映着那絕美的五官,當即就迸發出一股『逼』人的高潔和冷豔來,當真是玉魄冰肌,引人自行慚穢卻又癡『迷』不已。

謝少文何曾見過這般的錦瑟,登時便怔住,手下意識地便握地更緊了些。

錦瑟被他那垂涎又『迷』離的模樣氣的不行,偏姚禮赫的書院本便不允丫鬟隨意進來,這會子院子中竟是一個人都沒,她便是想丫鬟也是不能。

錦瑟心中焦躁,又恐這又是個陷阱,謝少文一會子當真做出什麼來,她便勿庸再提退親一事了。

她也是實被謝少文惹得厭煩了,早失了耐『性』,當即也不再多想多慮,她空着的右手一翻袖囊中便滑出一把匕首來。將那匕首捏在掌心,她拇指一推,刀已出鞘,下一刻她沒有絲毫猶豫,揮手便執着刀柄往謝少文的胳膊上狠狠地砍。

謝少文哪裡能想到錦瑟隨身帶着利器,更想不到他不過是扯了她的胳膊,她便要拿刀砍他!聽那刀鞘掉在地上發出一聲響,又見眼底銳光一閃,他便是再癡『迷』也回過了神,忙鬆開錦瑟連步退了幾下,待站定,錦瑟已飛快地撿了地上刀鞘提着裙子便衝出了書房。

謝少文整個人都愣住了,只覺這樣的錦瑟太過陌生,竟是半點都尋不到小時候的影子。她將才身上散發出的冷意,迸發出的戾氣簡直叫他以爲晃了眼。可她越是這樣,謝少文便愈發挫敗着惱,心裡抓心抓肺的難過。

一方面他因疑『惑』而焦躁,一方面又因兩人走到這一步而痛心,再想着錦瑟竟厭惡他到如斯地步,他便不服便不甘,便愈發不能就此放過她。起碼,他今兒定要抓住她問個清楚明白才行!故而只怔了片刻,謝少文便也跟着衝出了書房,直追錦瑟而去。

錦瑟衝出院子竟不見白芷身影,又見四下靜寂,連個人影都沒,當即便毫不猶豫地往內宅方向跑,可她到底腿短,又穿着裙子萬般不便,平日也沒多幾步路,沒跑出書房前邊的套院便被謝少文追上。

這套院本是連着書房的一個小花園,供人讀書之餘活動之所,修竹、奇石、傲鬆、書亭,景緻一目瞭然,極爲開闊。在這地方,又光天化日的,錦瑟料想謝少文也不敢將她怎樣。她眼見是跑不遠了,便乾脆也不跑了,兀自靠着一顆松樹喘氣,冷眼瞧着謝少文追過來,在數步外停步怒氣騰騰地盯着她。

此刻的謝少文卻也沒了平日的溫柔模樣,盯着錦瑟的眸子中盡是怒意,瞳孔被燒的發紅,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惱怒和忿恨。

他本是懷着一顆期待的心到江州來的,不過幾日竟弄成如今局面。他對錦瑟一徑的討好,小心翼翼地呵護,誰知她對他除了疏離和冷漠便再無其它態度,他原只當錦瑟是三年不見和他生疏了纔會這樣,如今便是再自欺欺人也察覺出來錦瑟對他非生疏,實是懷有敵意,甚至是恨意,根本就厭惡於他的。

這叫謝少文難以接受,也百思不解,更不能接受。他這兩日來本因萬氏之事心力交瘁,只尋那逃脫的崔家小廝已心煩意『亂』,如今被錦瑟如此對待,早失去了耐『性』,甚至也激起一股求而不得的怨恨來。

他面『色』沉冷地盯着錦瑟,怒喝一聲,道:“姚錦瑟,你竟敢對我動刀子?!你這到底是爲何?”

錦瑟見謝少文惱了,倒覺他這張面孔比之前溫柔深情的模樣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她擺弄着手中匕首,兀自譏誚地挑脣,道:“武安侯世子這話當真問得奇怪,你不尊禮數,莫不成我還要笑臉相待?對你動刀子又如何,世上女子對那登徒子都該是這般態度吧。”

謝少文見錦瑟避重就輕,眯了眯眼目光又陰沉兩分,怒道:“你明知我不會對你怎樣,我一心的爲你好,又怎會做與你不利的事情?我只是見你要走,心急之下才無禮,何況不過扯了下你,我們小時候還曾……”

“小時候自不一樣,今非昔比,世子莫不是連男女七歲不同席的道理都不清楚了吧?世子若然真一心爲我好,便不會置我於瓜田李下遭人非議的境地。世子不會對我怎樣,可保不齊別人卻拿此事做文章,還是世子心中巴不得小女被累了名聲,也好再莫想退親一事?世子的對我好,我還當真承受不起,勞您還是早日收回,放在別的女子身上的好。”謝少文話未說話便被錦瑟冷聲打斷。

錦瑟想着前世謝少文因抗爭不過萬氏,便不惜毀她名節令她淪爲妾室一事,她的神情便愈發譏誚起來。

照謝少文今日行事,只怕若然今生再遇同等處境,他依舊會那般做。他這樣的爲她好,當真還不如他厭她,恨她來的叫人舒服。

謝少文當然也知方纔默許了姚禮赫的不當之舉實爲不妥,可他也想多和錦瑟單獨相處一陣,想憑着甜言蜜語,溫情軟語將她哄好了,只要她消氣,便只待父親解決京城之事過來迎娶,將錦瑟娶回侯府,他也便安心了。他不覺自己有什麼過錯,竟至錦瑟如此厭恨於他!

將錦瑟面上譏諷之『色』瞧得分明,謝少文又『逼』近一步,這才道:“我知道這三年多來是我不好,輕忽了妹妹,可妹妹身在江州,我也是鞭長莫及。妹妹在姚家受苦了,我心中也內疚不已,這纔想着早日迎娶妹妹進門,也好照顧起妹妹來。若然妹妹是因這三年多我的疏忽而氣惱,我給妹妹陪個不是,將來定百倍千倍的補償妹妹,妹妹過了門,怎麼於我置氣兒都好,我定無怨言。”

錦瑟聽了他這話更惱,謝少文分明知道姚家人對自己不好,將才還和姚禮赫聯手坑害自己,如今竟還不知廉恥地說這等話。錦瑟怒極惱極反倒笑了,一雙冷若寒星的眸子卻滿是冰『色』,道。

“若我的意思表達的還不夠明缺,那我便當着世子的面兒再明說一遍,侯府門第太高,我姚錦瑟攀不起,這親事我勢必要退。對世子,我也生不出好感來,還請世子莫再多做糾纏,早日和小女解了婚約,另覓佳人,也好不叫小女耽擱了世子的如畫姻緣和大好前程。”

錦瑟早先的態度實已叫謝少文知曉她有意退親,只是如今謝少文聽錦瑟明確的說出來,心中還是一震,痛苦又憤怒地盯着錦瑟,道。

“退親?!這親事豈容你說退便退!我武安侯府也不是那般任你爲所欲爲的門第,若然你打了退親的主意還是早些消停吧,姚家叔父和老太太也都不會應允你的。還有,便只因母親一念之過曾設計於你,你便如此得理不讓人,便如此罔顧我對你的一片心意,將整個侯府的臉面都扔了往地上踩,這般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實在叫人失望,姚爺爺在天之靈,若然知曉你變成這般模樣,也會英靈難安。”

這次聽聞謝少文的話,錦瑟倒真燦爛地笑了,道:“那可真真是好,既然世子對我好生失望,便剛巧退了親事,也好過我們兩相生厭!”

謝少文見錦瑟非但不因自己的話難過,反而笑靨如花,更是恨得無以復加,舉步擡手便又欲來抓錦瑟,口中還怒喝着:“姚錦瑟,你休想!自你我定親,你便是我謝家的人,生死不論,我定要將你擡進侯府!”

錦瑟見謝少文神態猙獰向自己撲來,當即便有些後悔,暗怪自己不該逞一時之快。

對謝少文她很清楚溫言軟語更能令現下的自己脫困,可錦瑟便是再心機深沉,內斂沉靜,也只是個心智只有十七的女子,到底還沒能磨練到時時刻刻都能冷靜自持,無情無緒的地步。

也是她前世雖報了仇,可至死之前都是隱忍的,侯府抄家時謝少文又沒在府中,她心中的怨恨實在難以全消。重生後又過的步步唯艱,心情壓抑到極點急於發泄出來。加之今日剛說服了姚擇聲,大局已定,故而錦瑟此刻是實難叫自己再耐着『性』子溫軟地敷衍謝少文。

可此刻見謝少文暴怒,錦瑟還是有些怕了,也後悔了,忙抽出那匕首,急聲道:“生死不論?世子對小女的情意當真獨特!便不怕將我強娶進門,夜半被枕邊人捅了刀子嗎?枉世子讀聖賢書,今日竟連番對我動手動腳,世子欲做那不尊禮法,無恥下流之輩嗎?”

錦瑟本是情急之下想用言語轉移謝少文的注意力,誰知謝少文聞言更怒,竟不管不顧地來拉扯她,那兇狠憤怒的模樣竟似要困住她,欲擰斷她的脖頸叫她再難說出這樣無情之話一般。錦瑟這纔有些慌了,她正想着要不要變個態度,先解了眼前困境再說,誰知下一刻她便瞪大了眼,只因眼前發生了極戲劇『性』的一幕。

只見頭頂松樹枝幹上吊着的銅鐘飾物竟恰好在此刻繩索斷裂,那銅鐘便直直砸了下來,竟剛好落在了謝少文的肩背上,將他砸的身子一個踉蹌便跌倒在了地上,許是疼的厲害,他手臂在地上撐了一下,接着竟兩眼一翻暈厥了過去。

那銅鐘砸在地上滾了兩下,這才落在塵土中。錦瑟瞧的目瞪口呆,擡頭望了眼斷裂的繩索,眼見那繩子掛在樹枝間隨風晃『蕩』,斷痕齊整,她忙扭頭四望。

便見東面的牆頭上,一個身影端坐其上,一腿屈膝放在牆上,一腿垂下,他右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修長的指縫間銳光閃閃『露』出一抹寒刃來,藍眸流眄,眉宇間滿是暴戾之『色』,神情沉冷,微抿的脣角卻含着淡淡不屑,渾身都透出一股冰寒冷冽的殺氣來。

那人此刻正盯着躺倒在地的謝少文,一臉無謂,當真是說不盡的囂張跋扈,卻正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完顏宗澤。

察覺到她盯來的目光,他這才揚了揚眉也瞧了過來,四目相對,見錦瑟瞪着眼睛,滿是詫異,他便眯着眼晃了晃手中暗器,復又歪起一邊脣角『露』出一抹邪氣的笑來,神情帶着幾分蠱『惑』和邀功。

見他修指把刃,舉手斃敵,渾若無事,又一身邪魅之態,錦瑟便打了個冷顫,瞪大眼猛然去瞧地上躺倒的謝少文。

錦瑟那日見完顏宗澤令海東青一撲之下取人『性』命,便知這位是個暴戾嗜血的『性』子,殺人也隨『性』而爲,實在不當一回事。當日他殺崔樑便曾想自己討謝,如今錦瑟見完顏宗澤這般模樣,又觀謝少文果真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似半個死人一般,當即就被驚地面『色』一變。

大錦的銅鐘實分朝鐘,佛鐘,樂鍾和尋常家中掛做飾物象徵鐘鳴鼎食之家的禮鍾。如今這松樹上所垂便是禮鍾,姚家富貴,這禮鍾乃純銀打造,上繪福祿壽昌等字,足塑的有三尺之高,落在人身上,若然砸重要害,只怕當真會立刻奪人『性』命。

見謝少文再沒了動靜,錦瑟只當完顏宗澤一不留神將人給弄死了,登時便真慌了,忙蹲下欲去細瞧。誰知她的手還沒觸及謝少文的衣角,便被完顏宗澤抓在了掌心,接着頭頂便響起他微怒的聲音。

“他既對你動手動腳,又生死不論欲強迫於你,你還顧他生死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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