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芸從善如流的點點頭,上午進宮面聖,精神一直緊繃着。下午又陪着坐了好幾個時辰,說話說得口乾舌燥。靈力能很快驅散身體上的疲憊,但精神上的倦怠,卻需要安靜的休息才能緩和過來。
整個人泡在溫熱的水裡,趙芸舒服的嘆了口氣。燙貼的溫度卻讓腕間的青妖有些不適應的晃動了兩下,蜷縮的身體散開,變成一根半臂長的柔韌的枝條,蚯蚓一樣爬到趙芸的肩頭上,確定不會被熱水淹到,才又重新卷吧卷吧的蜷縮成一小團。
另一株青妖,也是差不多的反應,蜷縮在趙芸的另一邊的肩頭上,對熱水很不喜歡。趙芸微笑着擡手,將兩株青妖捧到掌心,“抱歉,忘了你們。”說完,她指尖靈力閃現,兩株青妖像是迎風生長的柳條,瞬間從蜷縮狀變成條狀,一頭騰空而起,穩穩的‘爬’到了兩米外的屏風上。
遠離了讓它們略感不適的熱水,兩株青妖愜意的搖了搖枝條上綠得如碧玉般的稚嫩葉片,又自動的蜷縮起來。屏風上搭着葉秋給趙芸準備的一件淺藍色的外衣,兩株小小的‘爬’在一旁,不注意,還會以爲那是屏風上圖案的一角。
“姑娘,奴婢就在門外,洗好了喊奴婢一聲。”趙芸不要葉秋服侍,葉秋就轉頭去外間將牀鋪好。一切弄妥當了,她才走到屏風後,稟報一聲。
氤氳的熱氣,催得人有些昏昏欲睡。趙芸微微眯着眼,懶洋洋的吩咐道:“不用在外邊等了,葉秋你去休息吧。昨日下午才一路奔波到京城,今天又收拾了一天的行李,你怕是也累慘了。”
葉秋眼底閃過一絲暖色,盯着屏風微笑着回答道:“多謝姑娘體諒,奴婢不累的。等伺候着姑娘睡下了,奴婢再去休息。”
趙芸搖了搖頭,略帶打趣道:“還是讓蓮翹過來吧。你要是累出個好歹,貴升怕是要擔憂得寢食難安了。”
“姑娘!”葉秋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從豐樂到京城,貴升一直在她身邊打轉,用意明顯。人口相傳,現在不僅從豐樂跟來的那批下人知道貴升對她中意,京城裡的這些下人也全都知道了。
本來,這也沒什麼。貴升管的是城外的莊子,不可能留在府裡太久。她只要待在趙芸身邊,就可躲開他。可貴升的弟弟貴吉就是這府裡的管家,趙芸一不在的空隙,貴升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冒出來,殷勤給她幫忙……
葉秋的處境,趙芸要說沒有察覺,那是騙人的。不過,只要不耽誤正事,不違反規矩,趙芸也樂得看戲。
“好了,你去休息,讓蓮翹過來服侍吧。順便,我也有事想問她。”腦海裡的思緒一閃而逝,趙芸直接打斷葉秋吩咐道。
葉秋頓了頓,還是隻能對着屏風躬了躬身,有些哭笑不得的回了句:“是。”心裡卻是暖的,趙芸念舊,心腸也軟。當初與她一起被買回去的下人,如今雖然只有常樂與她還在身邊貼身伺候,但另外幾人也被安置得很好。
江婆與桂娘子都留在了蚌蘭村的農莊,桂娘子家的兩個孩子還被趙芸送去了私塾唸書。常德和丘山都成了農莊的管事,素娘則成了一家趙記點心分店的掌櫃,春花性格大大咧咧,空有一身力氣,精細活兒卻做不來,就被趙芸送去了青泥坊。具體負責什麼事,葉秋不知道。但春花偶爾到府裡送信,瞧着她的氣色,葉秋就知道她過得挺好。
蓮翹也算是趙芸的貼身丫鬟,主子沒休息,她自然不能去睡。葉秋在裡面服侍,她便在門口,等待吩咐,以防趙芸要加熱水,或是口渴了要喝茶什麼的。
葉秋打開門,看到她等在哪兒,微微點了點頭。仔細的將注意事項與蓮翹說了,目送着她進了屋,又吩咐了值夜的小丫鬟和婆子打起精神來,才搖了搖頭捏着僵硬的脖子回房。
蓮翹進來的時候,趙芸已經從浴桶裡出來,穿好了裡衣。
“姑娘,奴婢給您擦頭髮。”蓮翹見狀,趕緊拿過一旁的準備好的幹帕子將趙芸滴着水的頭髮包住,以防打溼衣服。同時雙手均勻的用力,將頭髮裡的水擠出來,帕子被打溼了,就換一張,重複之前的步驟。
趙芸透過鏡子,看了眼比自己還要矮半個頭的蓮翹,輕聲問道:“認字認得如何了?”
“回姑娘,奴婢比較笨,纔跟葉秋姑姑唸完《三字經》。”蓮翹動作頓了下,擡頭衝鏡子裡的趙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趙芸挑了挑眉,不在意的道:“學得慢些,也沒什麼。《三字經》裡的字,可都認識了?”
“嗯,都認識了。當天學的字,葉秋姑姑教了筆畫後,都會讓奴婢自己寫滿兩張紙,第二天交給她檢查。只是,不管奴婢怎麼努力,寫的字還是歪歪扭扭的。”蓮翹的動作很麻利,很快將趙芸的頭髮擦了半乾。
“字需要慢慢練,才能寫得好,你也不必着急。”輕輕點了點下巴,趙芸制止了蓮翹想繼續給她擦頭髮的舉動,轉身直直的看着她道:“不過,你想不想學些別的?”
“學別的?”蓮翹有些無措的拿着帕子,面上有不解也有糾結,“姑娘,奴、奴婢太笨了,怕學不會。”剛得知自己可以學認字的時候,蓮翹很高興。但跟着葉秋學了之後,她才知道了什麼叫做吃力。相比而言,她覺得刺繡,廚藝對她來說更簡單。
“不,你會學得很好的。”趙芸微笑,在蓮翹莫名的視線裡,運
蓮翹莫名的視線裡,運轉起體內的靈力。淡淡的水霧,從趙芸的髮絲間蒸騰而起。剛纔還泛着水汽的溼發,就變得乾燥而柔順。
蓮翹瞪大了雙眼,嘴巴張成了o型,呆呆道:“姑、姑娘……你是神仙麼?”
趙芸莞爾,目光復雜的瞧了蓮翹一眼,搖頭道:“不,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會一些小小的法術。你,想不想學?”她覺得現在自己就像是誘哄小白兔的大灰狼,良善的外表下,是不單純的目的。可是,蓮翹的體質特殊,千年難遇,讓她裝作不知道的放開,她卻是做不到的。所以,她一直猶豫,要不要讓蓮翹走上修行之路。可到京城不到兩日,那隱藏在繁華平靜下的暗涌,卻不得不讓她警惕了起來。
“奴婢也能學?學了之後,能不能像話本里的女俠一樣飛檐走壁?”蓮翹的眼睛亮晶晶的,裡面是掩飾不住的渴望與驚歎。她在叔叔家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聽隔壁的老秀才講話本。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話本里的女俠一樣厲害,無拘無束。不過,叔叔死了,嬸嬸將她賣了,她就進了趙府。本以爲那樣的日子與她再無緣分,可剛纔姑娘那堪稱神奇的手段,讓她心裡又重新生出了渴望。
相比於識字唸書,她更想要學這個!
趙芸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微微頷首,輕聲道:“能的。而且,你會比那些女俠更厲害。”
“真的?”蓮翹眼睛更亮了,她指了指趙芸已經變乾的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有些興奮的問道:“不過,話本里的俠女雖然能飛檐走壁,但卻不能想姑娘一樣一下子將頭髮弄乾。姑娘您是不是比那些女俠還要厲害?”
“這個以後你自然就會知道。”趙芸笑了笑,認真的看着她道:“你呢,願不願意跟我學?”
蓮翹聞言,噗通一聲跪下,朝趙芸磕了三個頭,響亮道:“願意。”
“起來吧,今晚我就教你如何感知靈氣。”趙芸低聲說了一句,就轉身走到裡間,拿起屏風上的外衣披上。兩株青妖察覺到趙芸的氣息,嗖的一聲從屏風上離開,回到趙芸的手腕上。
趙芸摸了摸兩隻,復又轉身從裡間出來,對一臉期待的蓮翹道:“跟我來吧。”說完,她推門而出,帶着蓮翹到了府中花園。
她第一次感知靈力,還是在花吉祿的指導下完成的。如今,卻是反過來要指導別人了。趙芸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示意蓮翹在花叢中盤坐下來。
“用手碰觸它,仔細將裡面的內容背下來。”趙芸從頸間取出一顆白色的珠子,遞給蓮翹。蓮翹聽話的將小手放到珠子上,霎時間,一道柔和的白光,從珠子上散發出來,將蓮翹整個人都包裹在裡面。
蓮翹有些呆愣,對眼前的這一幕,明顯有些吃驚。
“集中注意力,將你看到的內容都背下來。”趙芸低喝一聲,蓮翹纔有些緊張的回神,雙眼緊緊的盯着身前的空氣,嘴脣還快速的蠕動着。
這顆白色珠子,是傳承寶珠,裡面記載了上千部修煉靈力的功法。有適合值靈師的、生靈師的、物靈師的,還有一些花吉祿沒有提到的一些極其稀少的特殊體質的修煉功法。
珠子是她成立玄堂後,執行第一個任務的時候,憑着感覺在一顆海棠樹下挖出來的。她覺得新奇,拿回去給申屠白看。申屠白當時古怪的看了她半晌,要去閉關研究了兩個月,後來又還給了她。她按照申屠白說的方法,在珠子上落下了靈力印記,之後就一直戴在脖子上,有時間了就凝神參悟。
之所以能看出蓮翹的體質特殊,也是因爲珠子裡仔細的描述了,還附有對應的修煉功法。
趙芸是珠子的主人,能看到珠子記載的所有內容。蓮翹能看見的,只是趙芸開放了權限,同時她體內天生的特殊靈力也能打開的功法。
而毫無意外,那部功法就是對應蓮翹那特殊體質的。
大概過了一刻鐘的時間,珠子上的柔和白光漸漸消退,蓮翹也從那專注的沉靜裡掙脫出來。
趙芸看着她,沉聲問,“都背下了?”
蓮翹點頭,“都背下了,可是奴婢不太懂。”
“沒關係,我先解釋一遍給你聽……”趙芸將珠子收回,重新戴到脖子上,放入裡衣,便和蓮翹一句一句的解釋起來。等蓮翹大致明白了之後,又盤坐到她身後,按照口訣,引導着她感應空氣中游散的靈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芸手掌離開蓮翹的後背,靜靜的站起身來。雖然對口訣的理解還是有些懵懵懂懂,但蓮翹特殊的體質,已經讓她順利的進入了深度的修煉當中。
風,漸漸的大了起來,吹得周圍的樹葉嘩嘩作響。趙芸擡手,打出一團靈光,飛射到半空,最後煙花一樣無聲的綻開。一道薄薄的靈力罩在整個花園上空張開,隨即隱沒在黑暗裡。只是,花園的動靜,全部被控制在了靈力罩之內。
“警惕些,別讓人打擾她。”朝黑暗的角落裡叮囑了一聲,趙芸回頭看了眼隱沒在花叢間的蓮翹,緩步離開了花園。
夜很深了,趙芸沒有驚動守夜的丫鬟和婆子,推門回了房間。只是,剛走到牀前,趙芸面色突然一變,轉身冷喝道:“誰?”
“大晚上的造訪,自然是不速之客。”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在趙芸的耳邊響起,眼前黑影一閃,一個人就快速的逼到了身前。
趙芸面無表
趙芸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不動,任由那黑影靠近。衣袖下卻是以手化劍,黑影要是再敢靠近幾分,趙芸就敢一指在他胸口戳一個窟窿。
只可惜,黑影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嘿,你怎麼不躲?”
藉着微弱的燭光,趙芸這纔看清來人的模樣——墨發玉冠,面目俊朗。大晚上的出門,身上穿的卻是一件騷包的白色衣衫,腰間掛着玉佩、香囊,手裡還拿着做工精緻的紙扇……最重要的是,這人脣角剛冒出幾根黑黑的軟毛——明顯的青春期少年的特徵。
“我爲何要躲?這裡是我的房間,你不請自來。看到主人,不是該你心虛的麼?”趙芸忍不住脣角抽了抽,退後一步,微微仰頭直視他道。
少年比她高了差不多兩個頭,加上一身逼人的貴氣,很容易就讓人想到了盛氣凌人的二世祖。
“我爲何要心虛?別說這小小的趙府,就是皇宮大內,小爺我也是走得的。”二世祖挑了挑眉,一臉的矜持驕傲。
趙芸撇嘴,冷淡道:“哦,這麼說來,你能光顧我們這小小的趙府,還是我們的福氣了?”
“那是自然。”二世祖得瑟的擡了擡下巴,十分自得。
這麼明顯諷刺的話,他聽不出來麼?趙芸看了他一眼,真心有些懷疑起他的智商了。
“別用那樣的眼神看小爺。”二世祖的聲音突然變得冷肅,雙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趙芸,“不然,小爺一怒一下挖了你這雙漂亮的眼睛,可就不美了。”
面前的二世祖絕對不是在開玩笑,趙芸能察覺得出來。她脣角勾出一抹冷笑,雙手擡起在身前拉出一道靈氣刃,淡淡的開口道:“是麼?你來挖了我的眼睛試試?”
“唉唉唉,你這是做什麼?這麼危險的東西,你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弄出來呢?”二世祖一邊驚慌的往後退,一邊咋咋呼呼的連連擺手道:“我就是嚇嚇你,你這小丫頭這麼緊張作甚?”
趙芸雙手靈活的擺弄着靈氣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若是你的房間裡突然出現一個不速之客,還揚言說要挖了你的眼……”
“哼,他吃了豹子膽!”沒等趙芸說完,二世祖眉間就閃過一絲桀驁和狠厲,“小爺的眼,是誰都能要的?”
“我的眼,也不是誰都能要的。”趙芸的聲音冷下來,兩手之間的靈氣刃泛着危險的冷芒,“你是誰?爲何而來?公子一身貴氣,大半夜的,自然是不會無緣無故的散步到別人家裡的是不是?”
二世祖臉上滑稽的神色收斂起來,目光閃爍的盯着趙芸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這小丫頭,到是很有趣。”說着,他唰一聲打開紙扇,自認有風度的扇了兩下,才漫不經心道:“記好了,宇文希,小爺的名字。至於今夜小爺爲何會出現在這裡……自然,是爲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