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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老夫人想起自己昧下的銀子還要送回去,就如同摘了心肝一樣難受。可是不送回去,賀寧馨擺明了不管暄榮堂的事。想到最近半個月吃得那些難吃的飯菜,簡老夫人只好忍痛將那些銀子又取了出來,交給簡飛振給賀寧馨送過去。
簡飛振知道簡老夫人定是犯了老毛病了,苦笑了幾聲,自己又加了些銀子添補進來,一起給賀寧馨送過來了。
他是小叔子,簡飛揚又不在,賀寧馨便沒讓他進院門,只派了大丫鬟扶風出去,在致遠閣院門口交接清楚,立時就送到內院帳房裡去了。
簡飛振見大嫂沒有再故意刁難,也就罷了,自己回去歇息。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賀寧馨剛剛起身,大丫鬟扶風便忙忙地進來回道:“裴家人剛剛遞了帖子過來,說今日夏老夫人和裴大奶奶想帶着他們家的孫少爺和孫小姐,過府一聚。”
賀寧馨大喜,看來上契一事有着落了。
也對。這件事雖然是她爲了接近兩個孩子,急中生智想出來的。可是其中對兩個孩子的好處不言而喻,就算是對寧遠侯府和裴家,也是有好處的。
不過賀寧馨也不是眼光短淺的內宅婦人,她提出這個主意的時候,早就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妥當了。唯一擔心的,不過是裴家人覺得她古怪,不肯答應。
至於跟寧遠侯府結盟站隊什麼的,完全不在話下,她也想好了法子應對。
站在裴家的立場上,他們已經跟皇后娘娘綁在一起了,所以他們能做的,便是選擇了跟各方人馬,包括寧遠侯府都有意保持距離,不讓聖上太過猜疑。
而對鎮國公府來說,他們家如今也有了個表姑娘入宮,已經封了貴人,而且據說是新封的這批貴人裡面最得寵的,橫豎跟皇室已經脫不開干係了。
世人都說做忠臣純臣,就不能站隊,要一心忠於聖上就成。
可是賀寧馨卻也知道,不站隊是一個法子;但是在所有的隊裡都插一竿子,跟各方人馬都搞好關係,也是一個法子。兩個法子其實是殊途同歸,會有同樣的效果。
就像交朋友一樣,你跟所有人都不交朋友,或者,你跟所有人都做朋友,就會得到一樣的結果,便是實際上,你一個真正的朋友都沒有。
而且從實際效果上來說,後者比前者的好處其實更多一些。畢竟一個貌似中立,各方都不搭理的人,雖然表面上投了聖上所好,可是在朝堂上卻得罪人太多,辦起事來,受到的阻力也多,往往是事倍功半,得不償失。而一個跟各方都交好的好好先生,卻能左右逢源,能事半功倍的替聖上辦差。——試問聖上到底會更看重誰?
賀寧馨更是知道,當今的聖上宏宣帝,非常多疑。對這樣的人,你擺出一幅不偏不倚的純臣姿態,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讓聖上覺得你是居心叵測,私下裡不知在做什麼勾當。畢竟以宏宣帝自己上位的經歷來看,就知道底下的臣子沒有不站隊的。區別不過是有的表現了出來,有的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所以站在誰的隊裡不要緊,要緊的是就算站了隊,聖上那裡也不會猜疑你就夠了。——當然,如果讓聖上覺得你其實是替聖上做臥底的,就更值了。
如他們鎮國公府裡,已經是嵐貴人的表親,又要同皇后孃家的侄子上契,只要再主動跟皇貴妃交好,就齊全了。
而且後宮的妃嬪日漸增多,以後凡是生了兒子的,賀寧馨打算都去跟她們的孃家主動交好。到時候,看看有誰能說他們鎮國公府“站隊”!——最多說一句“鎮國公做人八面玲瓏,誰都不得罪”就是了。再有別的,都不好意思說。畢竟一個對所有人馬都表示善意的人,對各方人馬都橫插一竿子的人,得罪他,就等於得罪自己人。拉他下馬,就是給自己找茬兒。
只有喜歡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人,纔會不長眼的去對付鎮國公府。
想到此,賀寧馨輕描淡寫地笑道:“多謝裴老爺子提醒。此事我們國公爺早有計較,自從我們家表姑娘進了宮,我們鎮國公府本來就無法置身事外了。與其讓人猜來猜去,拉來拉去,我們還不如擺明車馬,跟各方都交好就是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日子長了,大家總會給我們鎮國公府幾番面子的。”
說得這樣舉重若輕,似乎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一樣。
夏夫人聽得似懂非懂,沈氏卻有醍醐灌頂之感。他們裴家,這些年就被一個寧遠侯府束縛住了,完全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如果所謂的“站隊”一事不用擔心,那麼唯一的問題就是鎮國公簡飛揚了。
賀寧馨也知道,如果簡飛揚不同意,這事就有些麻煩。可是她既然提出來了,自然有信心能說服簡飛揚。況且以簡飛揚自身的遭遇,還有自己經常在他耳邊說過有關這兩個孩子的事情,他應該不會拒絕的。
如果他實在不同意,大不了就自己一個人做誼母算了,不把簡飛揚扯進來就是。本來上契,又不一定要誼父誼母齊備的。——那些找廟裡的高僧神尼上契的,都是隻有誼父,或者只有誼母。
知道這位鎮國公夫人也不是心血來潮沒成算的人,夏夫人和沈氏放下心來,跟賀寧馨拉起家常。
她們問起鎮國公府的簡老夫人,賀寧馨含笑幫她推辭道:“我婆母前一陣子病了,如今還在後園的暄榮堂養靜。”
那就是不喜人打擾了。
夏夫人和沈氏微覺不妥,還是派了自己身邊兩個得臉的僕婦,拿着帶來當作禮物的幾匹古銅色妝花緞子尺頭,去暄榮堂給簡老夫人磕頭。
簡老夫人這次倒是給面子,聽說是裴家人來了,還命人過來磕頭道謝,專程解釋了一番自己有病,不能出來見客的遺憾。
賀寧馨見簡老夫人這次還算給面子,心情好了幾分,便吩咐了下人在後花園的芍藥亭裡擺了酒,請夏夫人、大少奶奶帶着楚謙益和楚謙謙,一起過去賞花用飯。
那芍藥亭是臨着鎮國公府內院荷花池的一個八角亭子,紅木爲身,琉璃做頂。在正午陽光的映照下,十分璀璨。亭子邊上垂下長長的青草色紗簾,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襯着滿池的荷花,還有亭旁邊種的各色芍藥,美不勝收。
楚謙益和楚謙謙很少出門做客。今日跟着外祖母和大舅母來到這樣大一個園子裡,十分興奮。——裴家是文官,雖然曾是三朝首輔,可是住的地方,還是不能跟鎮國公府這樣頂級勳貴比擬的。
賀寧馨命扶風和扶柳跟着兩個孩子的乳孃和丫鬟婆子,帶着他們在後花園裡四處逛了一圈。只是逛到後花園東面角上一處隱蔽的院子的時候,這一行人隔着低矮的籬笆院牆,看見院子中間放着一把烏沉沉的黑木躺椅。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目光呆滯地躺在那躺椅上曬着太陽。躺椅旁邊同樣烏沉的杌子上,坐着一個身穿藏青色袍子的僕婦,正拿着一把小刀,在給那老婦人修剪指甲。
看見有人過來,那修剪指甲的僕婦將身子側了側,把那躺椅上老婦人的視線給擋住了。
扶風看了一眼,十分驚訝。她到鎮國公府雖然時間不長,這個後花園還是來過幾次的,也記得這個小院子,可是她從來就沒有見過這個院子裡有人!——一直都以爲不過是一個廢棄的花匠住的小院子而已。
扶風忙對扶柳使了個眼色,不動聲色地轉了個彎,帶着兩個孩子往前面去了。
兩個孩子本來有些奇怪,可是一轉眼,看見後花園裡齊人高的花樹上,開着碗口大的大麗花,又歡呼着飛跑過去,在花樹下留連不已。
芍藥亭裡,沈氏極愛荷花,忍不住走下亭子,來到池邊,坐了船孃一早預備好的小船,往荷花深處劃去。
遮天的碧色荷葉裡,一支支開得飽滿的荷花讓沈氏目不暇接。她粗粗看了下,有重瓣紫蓮,單瓣白蓮,還有重臺粉蓮,最奇特的,還是一株帶粉綠色的千臺蓮,世所罕見。
賀寧馨見沈氏坐了船回來,跟她說起那粉綠色千臺蓮,一臉戀戀不捨的樣子,忙笑道:“大少奶奶要是喜歡,等那粉綠千臺蓮結了蓮子,我就讓人給大少奶奶送過去。”
沈氏大喜,謝了又謝。
等楚謙益和楚謙謙一人舉着一支大麗花跑過來,這邊芍藥亭上的酒菜已經擺滿了桌子,可以開吃了。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上契的事情初步說定了,可是還要等鎮國公府的男主人鎮國公簡飛揚回來之後才能最後定奪。
賀寧馨放下心來,自己現在也有了更多的理由去看兩個孩子,又或者請兩個孩子到自己府裡做客,也就不急在一時。
夏夫人和沈氏回家之後,沈氏將鎮國公夫人說得有關“站隊”的話,對裴老爺和裴書仁轉述了一番。裴老爺和裴書仁面面相覷,未料到這樣一位名聲不顯的內宅婦人,也有這樣的見識。
裴書仁感慨地道:“大妹若是還活着,跟這位鎮國公夫人一定能做知己。”
裴老爺低頭不語,回去歇息的時候,一直在牀上輾轉反側,睡不着。
夏夫人知道裴老爺是想起了大女兒裴舒凡,輕聲安慰了他幾句。當年的事,誰都有不得已。他們如今只有往前看,護住大女兒留下的兩個孩子就夠了。
裴老爺終於平靜了下來,拉着夏夫人的手笑道:“本來最傷心的是夫人你。可是連夫人都放下了,爲夫也沒什麼放不下的。”過了良久,裴老爺又悄聲道:“希望馨兒下一輩子能投個好胎,平平順順地過完一生。”
夏夫人眼中含淚,低聲道:“一定會的。菩薩給我顯過靈,我有一天做夢,看見馨兒住在一間小樓裡,在一架鏡子前面梳妝,還是和出嫁前一樣的樣子,過得很好……”
夢怎麼能當真呢?裴老爺卻沒有去煞風景,點頭安慰道:“……一定會的。”
同一時刻,皇宮大內的鳳栩宮裡,皇貴妃剛剛從熟睡中驚醒,全身大汗淋漓。——是不是又要到那個日子了,所以她最近總是夢見那些往事?
大宮女紅丹在外面值夜,聽見皇貴妃叫水的聲音,忙起身端了杯溫熱的茶水,掀了簾子進來,關切地問道:“娘娘,可是口渴了?”
皇貴妃點點頭,就着紅丹的手,將那盅清茶一飲而盡。想要睡下,可是背上汗浸浸的,實在難受。
“你讓人去炊些熱水過來,本宮要沐浴。”皇貴妃淡淡地吩咐了一聲,起身下了格子牀,往一旁四皇子的屋子走去。
小小的嬰孩睡得十分香甜。兩隻小手握成小拳頭,放在自己小腦袋的兩旁,如一隻胖胖的小青蛙。
看見嬰孩的這幅樣子,皇貴妃有些陰鬱的心裡如同照進一絲陽光,看着小皇子微微笑了。這一次,一切已經不一樣了,自己實在想得太多了。
那鎮國公簡飛揚如今替聖上辦差,遠在千里之外,根本就沒有在這裡。
如上一次一樣,聖上昨日就帶了勳貴、閣臣、禁軍,還有宮裡的夷陵長公主、皇后、各路新封的妃嬪,以及皇后所出的三個皇子和大公主,一起浩浩蕩蕩地去了京郊的木蘭獵場圍獵。木蘭獵場便是皇家獵場,從開國皇帝範繪則那裡傳下來的。
皇貴妃還在坐月子,便沒有跟過去。連帶皇貴妃所出的二公主,如今才兩歲,也守在宮裡。
這一次,該去的沒有去,該來的沒有來,往事一定不會重演。
皇貴妃以前就有協理六宮的權力。如今皇后不在宮裡面,當然是由皇貴妃做主。
紅丹出去命小宮女去廚房傳話,給皇貴妃炊熱水過來。
皇貴妃在玉石砌得浴池裡,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才起身拿軟細棉布擦乾淨身子,回到牀上去了。
外面的夜,正到丑時中的時候,一片靜寂。
京城外面的大路上,此時卻飛奔着四五匹快馬,正是鎮國公簡飛揚一行人,飛速向京城的南門疾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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